风扬起,此起彼伏的朗读声混着风声,钻进了耳朵里。

    徐停乖乖地坐在台阶上等李想想。

    她说让他在这儿等她,他就一步都不会走。

    远远地,他看见了李想想,高兴地像只看见主人的小狗,疯狂地摇着尾巴,想让主人摸摸他的脑袋。

    徐停将书包挪到另一边,给她空出位子。

    “李想想,你去哪儿了。”徐停仰头,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小卖部。”李想想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创口贴。

    见状,徐停着急站起身,以为是她哪里受伤了。

    “你哪儿受伤了?”

    “不是我,是你。”李想想缓缓撕开手里的创口贴。

    徐停唇抿得紧,想了半天,还是支支吾吾:“我,我没受伤,”说完,指了指自己嘴角的淤青,“我这儿就是小伤,贴个创口贴被别人看……”

    “伸手。”

    闻言,徐停眼神开始闪躲,手紧攥成拳,又缓缓松开:“你看到了。”

    李想想点头。

    “什么时候看到的?”徐停还想把手往后藏。

    “刚刚。”刚才他和校长打招呼的时候,她才看到他手上的伤,回想起来,他这一路上,都在刻意藏起他手上的伤,他就是不想让她看到。

    她应该更早一点发现,在和他见面的第一秒,她就应该发现的。

    “疼吗?”她心疼他,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他又受了伤。

    “不疼。”徐停嘴硬。

    李想想低着头。

    骗人。

    这明显是烫出来的伤疤,不敢想,皮肤表面被烫得绽开,会有多疼。

    “真的,真的不疼了。”徐停不想让她担心的,可还是让她担心了。

    “伸手。”李想想手捏着创口贴,开口。

    徐停乖巧地伸出手。

    “手掌心朝上。”

    徐停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将手掌心翻上,露出被烟头烫了的伤口。

    看到李想想凑近,徐停下意识攥手,伤口难看,他不想让她看仔细。

    “我自己来。”说着,徐停去拿李想想手里的创口贴,被李想想一躲。

    “我帮你贴,你单手贴不好,创口贴会卷边的。”

    看李想想坚持,徐停也只好露出被烫的伤口,怕她看到担心,以开玩笑的口吻道:“这伤口很像我文身……”

    李想想目光落在他被烫的伤口上,皮肤表面被烧得起了褶,焦黑一圈,她都能想象到对方拿出捻灭烟蒂的气力,恨不能烫穿他的手掌。

    李想想哽咽,仔细地将创口贴贴在他的伤口处:“我不喜欢有文身的男生。”

    “我也不喜欢文身,”徐停立刻接话,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向她保证,“我以后也不会文身的。”

    李想想盯着贴在他手掌心上的创口贴,眼眶有些湿润。

    徐停注意到她的情绪,伸出了手,又克制地收了回来。

    “哭了?”徐停安慰她,“我没事,伤在手上,破不了相。”

    “谁哭了,”李想想憋回眼泪,“只是眼里进沙子了。”

    徐停将贴好的创口贴展示给李想想看,夸赞道:“贴的真好。”

    “随便贴的。”李想想坐在台阶上。

    徐停挨着她坐下来,顺着她的目光看着操场,说是操场,但也只是泥巴路上铺了点石子,周边还长出了杂草,就连他们现在坐的台阶上都长出了些青苔。

    “听说学校下半年要建新操场了,还是塑胶跑道的那种,”徐停抬手轻拍走落在她肩上的树叶,“可惜,我们赶不上了。”

    “到时我们可以回来,”李想想双手撑在台阶上,转头对上徐停的目光,“我们只是去外面看看,又不是不回来了。”

    “李想想。”徐停喉结轻滚了滚,嘴角的笑还没扬起来,就压了回去。

    他想到了梁韫说的话,虽然他的每一句话都带着私心,但不能否认,有些话的出发点是好的。

    皎城的确是个好地方。

    那里有更好的医疗资源,还有更好的生活条件,梁韫能给她的,很多,而他,同样也想给她更多,可他怕了,他现在,都不知道前路在哪儿,他身上有太多债了,不管他去哪儿,都别想安心地生活。

    但他更怕,她真的会因为他受伤。

    他受伤没什么,可是李想想不行。

    “你真的,不去皎城吗?”徐停垂着脑袋,抠着手,他希望她好,哪怕要和她分开。

    树叶被风吹得簌簌响,徐停的心里也在打鼓,因为他清楚地知道皎城真的是一个好地方,所以,他才不想她后悔。

    “我想,我还是喜欢这里的。”李想想眼里带着笑意。

    这个镇子,她真的又爱又厌,爱这里,是因为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这里也有她喜欢的人,厌这里,是因为这里带给她太多不好的回忆。

    她想逃离这里,可又舍不得,这里,有太多太多的回忆了,好的和不好的……

    “你呢,你希望我去皎城吗?”李想想问徐停。

    风停了,徐停说话声很轻,但李想想却听得清清楚楚。

    “不希望。”这是他的私心。

    “我不去。”李想想给了徐停一颗定心丸,听到李想想的答案,徐停顿时松了口气,嘴角的笑意都藏不住了。

    “等新操场建好了,我们一定要回来看看。”

    “好。”

    ……

    “我们该回去了,”说完,徐停站起身,朝她伸出手,“早自习快结束了。”

    “快高考了,我们要争分夺秒的学习。”徐停斗志昂扬,他要追上李想想的步子,这样,他们才能一起去完成他们两个想要做的事。

    哪怕前路荆棘,他也想追上她的步伐。

    “学习有劲头是好事,”李想想起身,没有去握徐停的手,下了两步台阶,回头,“这周的第一轮复习计划表,第一节课后给你。”

    “可以现在就给我啊……”徐停故意这么说,两步作一步追上李想想,碎碎念,“一日之计在于晨……别为了我,逃早自习……”

    “自恋,谁为了你。”

    “好,不是你,是某个人……”

    ……

    叮铃铃——

    早自习结束。

    学生们从教室里鱼贯而出,很多人都往楼下冲,与他们背道相驰。

    徐停手拎着两个书包,走在李想想旁边,给李想想隔出了安全区域,不让别人撞到她。

    李想想看他被人连撞肩膀,眼见他就要被人潮淹没,她忙伸手拽住他的衣服,拉着他贴在楼梯墙壁那面,等人散一点再走。

    人太多了,要是有一个人不小心摔了,后果不敢想。

    很快,人群就散完了,闹哄声也远了。

    “没被撞到哪吧。”徐停第一时间关心她。

    李想想摇头,她没事。

    “一听见下课铃声,就跟猴子出花果山一样。”徐停比喻道。

    李想想觉出哪里不对,看向徐停,两个人相视而笑。

    这儿是花果山的话,那他们两个人也是花果山其中一员。

    “我不是说我们。”徐停无效解释。

    “我知道,”李想想嘴角翘起,看向他拎在手里的书包,“书包给我吧。”

    “我来。”说完,徐停给李想想让出路,让李想想先走,他就跟在李想想的身后。

    为了给即将高考的学生创造一个相对安静的学习环境,他们高三后就搬到了二楼,二楼相较于人员流动大且杂音多的一楼要安静些。

    他们的教室也从紧挨着变成了隔着楼梯,各在楼梯两侧。

    上了二楼,李想想朝他伸手:“书包。”

    “我给你送班里去,”徐停掂了掂手里的书包,“太重了。”说完,徐停就要绕过李想想,身后突然响起了李澍的声音。

    “徐停!”嗓门大到整个走廊都听见了,甚至可以传到楼上楼下。

    “几日不见,如隔四季啊,”李澍声情并茂,就差一个话筒了,看到一旁的李想想,李澍忙清了清嗓子,“李想想,好几个几日不见,甚是想念。”

    徐停莫名有些醋,忙让李澍闭嘴。

    “我说的是实话嘛,我真的很想你们,很想大家的。”李澍一脸真诚。

    “你是想来学校和大家一起打球吧。”徐停将他心里话说出来。

    李澍掩饰地咳了声:“那也是因为想和你们一起打球嘛。”

    “……等等,”李澍想到了什么,看看徐停手里的书包,又看看李想想,“哦,我就知道,我肯定不是最后一个迟到的。”

    李澍笑到一半,意识到了:“等等,保安大叔明明说我来得最迟,”李澍低头看了看徐停手里的书包,他们没来迟,那怎么没来上早自习?

    “你俩去哪儿了?”李澍突然反应过来,看徐停和李想想眼神都在闪躲,他更好奇了,追问,“你俩必须告诉我,你俩去哪儿了?”

    “……是不是背着我偷吃好东西去了?”李澍乱猜一通,“巧克力,是不是背着我去吃巧克力了?”

    李想想笑,不说话。

    徐停则转头看着李想想笑。

    李澍觉得自己被当做空气了,气呼呼地捧住徐停的脸,将他的脸扭过来:“你们肯定背着我吃巧克力了,你这嘴角还没擦……”

    等看清徐停嘴角的淤伤,李澍忽然噤了声,急的话都说不清了:“你这,谁,是谁欺负你了?”李澍看向李想想,“谁欺负我们徐停了?怎么还打人脸呢?不讲武德!徐停,你告诉我,谁欺负你的,我给你欺负回去!”

    李澍越说越气,要不是徐停捂住他嘴,他怕是要嚷得全校皆知。

    “就让徐停这么白白被人打了?我们都不吱声,那打人的会越来越猖狂的。”李澍委屈,他觉得自己无能,自己兄弟被人打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看李澍要哭了,徐停赶忙上前安慰:“我真没事,就是自己磕到了。”

    “我不信。”李澍眼睛都红了。

    他见人磕到额头,磕到鼻子,磕到下巴,就没见人磕到过嘴角的,他是笨,但不是傻。

    “李想想,你信吗?”李澍问李想想。

    被点名的李想想,看向徐停,说了违心的话:“信。”她信,只要是徐停想要她相信的,她就会相信。

    “哎呦!”李澍被他俩气死了,他俩故意不跟他说实话,就他一个人干着急。

    “你俩这么包庇那个打人的啊!哎,徐停被打了哎,你们怎么都不生气啊,怎么都不想着去讨理啊?”李澍真被他俩气死了,“你们两个胆小鬼。”

    “是,我是胆小鬼。”李想想自动认领了胆小鬼这个称号。

    她生气,可她更生气自己,他被打了,她却什么办法都没有,甚至不能为他出口气。

    徐停忙接话:“我也是。”

    “你俩真是胆小到一块去了。”李澍恨铁不成钢,气得尿意都来了,他要去趟厕所。

    “我去趟厕所,”说完,李澍就朝厕所的方向去,走几步,还不忘回头冲徐停喊,“第三节的体育课上不成了,体育老师又“生病”了。”

    “不给上体育课,给我们排体育课干嘛啊……”李澍怨气很重,边走边念叨。

    其实,体育老师没生病,只是,他们高三的学生不配上体育课,快要高考了,各科老师都抓得紧,都想要加课时,给学生多复习一轮,各科老师都在争分夺秒,而这时间只能从体育老师这儿抢了。

    “看样子,你们第四节体育课也上不成了。”徐停看李想想一眼,他们的体育老师是同一个人。

    他看过李想想他们班的课程表,他们的体育课是第三节,李想想他们班体育课是第四节,整个高三年级,只有他们两个班的体育课是排在上午。

    “希望不是王致周来上课。”李想想祈祷。

    徐停看她祈祷的手势,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知道李想想说的这句话什么意思,王致周的板书可是整个年级公认的难认,为此大家都去向校长反应了,王致周也下定决心,势必要改正他的板书,让每一个学生都能认识他的板书。

    可惜,效果甚微。

    毕竟后天的板书短时间内很难改变,即便他已经努力写的工整。

    “我回班级了。”说完,李想想拿过徐停手里的书包。

    徐停下意识就跟上李想想。

    李想想转头,被他憨憨跟上的样子逗笑:“你的班级在那儿,你跟着我干嘛。”

    “那,我送你。”

    “不用,”李想想目光移到他嘴角的淤青处,笑意慢慢敛起来,轻声说,“下课后,放学后,我们都能见面。”

    “好,那第一节课结束后,我就去找你。”

    “好。”

    ……

    李澍从厕所出来,看见徐停还站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

    “人李想想都走了,你还看。”李澍走过去,忍不住看他嘴角的伤,要是让他知道是谁干的,他必须要帮徐停讨一个公道。

    “走了,回教室,”说完,李澍手搭上徐停的肩,“对了,你和李想想去哪儿了?必须说啊,不说你就不当我是兄弟。”

    见徐停不吱声,李澍急了:“要不是我迟到,帮你们挡了一遭,你觉得班主任会放过你啊,是我舍身为你啊。”

    要不是他是全校最后一个迟到被逮到通报,为他挡去了大部分的火力,徐停还能这么悠闲地站这儿盯着人李想想傻笑啊,早被班主任请去办公室了。

    “徐停,你真要是一点不说,我可真要生气了啊。”李澍佯装狞着脸生气。

    “我说。”

    一听徐停开口了,李澍来劲了,挤出一个标准式笑容,一双眼睛盯着他:“说吧。”

    等了半天,徐停都吐不出半个字,把他急死算了。

    “你到底说不说啊。”

    “我说了。”

    “你说什么了?”李澍一头雾水。

    “我说了,我说。”

    “……”李澍不由翻了个白眼,鼻里哼哼两声,回了教室。

    徐停看了眼李想想所在的班级,正准备进教室,就听见闷闷的一记雷声。

    乌云从四面八方赶来,围成一团,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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