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古蜀国信奉神巫,传闻大祭司可与神明沟通。

    我以玉牙璋事神,获知了两件事。

    其一:神仙为我安排了一位命定之人。

    我说谢谢、谢谢,还以为我要陪着您过一辈子呢,就像我养母那样,得去外边捡个小孩回来养着做继承人……所以我的命定之人是谁啊,他长得好看吗?

    神仙说我知道你着急,但你先别急,因为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其二:此人命不久矣。

    ……啊?!

    7.

    自从新任蜀侯即位后,养母就为了避嫌不再担任大祭司一职位,于是神巫就变成了我。我去找她问了问有关命定之人的情况,她告诉我,她在很早之前就知道这件事了。

    养母姓妘,她说妘姓为颛顼帝之孙祝融氏之后,自古血脉中就有能与神仙沟通的力量。妘姓共分两支,一支留在大商负责祭祀,一支则是来到了蜀地。只是到她这一代,因她不愿成婚,就在神仙的指示下远赴荆楚部落收养了我,为我取名“灵”。

    灵者,灵巫也。

    但我只是养女,并非祝融氏血脉,为何也能探知神意?

    “因为大商最后的玄鸟与你系在一起,此乃夙缘。”她用我听不懂的话说道,“阿灵,那枚自你幼时就存在的以象骨制作的扳指,正是证据。”

    唔,说来也奇怪,那枚扳指并不是孩童能佩戴的尺寸,好在它本来就不是常用的物件,只是射箭时用来避免磨损的工具。直至今年,我才正好戴了上去。

    养母又说,那个命定之人是我见过的,而且相谈甚欢。

    在得知她曾与先王帝乙定下了一桩婚约之后,我两眼一黑。

    我说您怎么不早告诉我呢,若是早知道殷郊和我有婚约,我当年一定好好待他,绝不带他把朝歌城闹得鸡飞狗跳……现在好了,他要是记起来我是谁,肯定看我很不顺眼。

    以后我们的夫妻生活一定是鸦飞鹊乱、人仰马翻,很不圆满!

    ……等一下,我记得神仙好像说他短命来着。

    更糟糕了,可能没有夫妻生活!

    拒绝守寡,从我做起。

    于是我出现在了朝歌。

    只是看着殷郊长大后的模样,我严重怀疑自己可能被神仙给骗了。这种人怎么可能命不久矣啊,怎么看都觉得他这副体格像是能活到八十岁的样子……

    正好比干也在这里,我直接对他和殷郊一起解释了我的来意:“阿灵此行,是代表新任蜀侯杜宇氏对刚即位的大王表达祝贺的。”

    比干听罢,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殷郊自从想起来我是谁之后就没再说话,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此刻听到我这个明显是鬼扯的理由,他终于忍不住问道:“蜀地距离朝歌甚远,路上需要不少时日。如今我父亲由于意外,方才即位,你就已经到了朝歌,可见你很久之前就已经出发了。你怎会知道——”

    “我就是知道啊。”我说,“我可是神巫诶,我能与神说话的!”

    殷郊:……

    他被我如此理直气壮的语气搞得一时失语,不由得看向比干:“叔祖,虽说她的确是蜀国来使,但观其言谈举止,皆十分可疑。蜀人意图不明,需得好好盘问一二……”

    看来殷郊不相信神的存在。

    当然,也可能只是不相信我。

    但是他确实变聪明了许多,真让人欣慰,我不由得想。

    “这样吧。”我说,“殷郊,你晚上留下来陪我。”

    殷郊:?

    他的眼睛鼻子嘴巴都皱到了一起:“啊?”

    8.

    比干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殷郊啊,你就听阿灵的吧,蜀地的神巫可是很灵验的。”

    殷郊:“不是,叔祖,此女讲话过于轻浮——”

    “好吧,看来你不愿意。”我用迁就的语气说道,“那就我去你那里陪你。”

    殷郊立刻后退一步,警觉地看着我。

    我告诉殷郊,虽然现在天气晴朗,但今晚会有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这是神明告诉我的。如果他不相信我能从神那里听说天意,那就让他亲眼看看我的话是否可信。

    殷郊:……

    “看雨就看雨,你为什么要把话说的那么奇怪?”殷郊皱眉道,“一点也不正经。”

    我一脸无辜,我是从来都没人管的神巫,又不是被精心培养的贵女,作风自然散漫。而且不是我说,我不正经这一点,他不是在小时候就应该知道了吗?

    殷郊哼了一声。

    比干说他会为我在明日安排觐见的事宜,让我今日先住在他这里。当然,如果殷郊另有安排,那就再说。

    殷郊:?

    “我能有什么安排。”殷郊嘀咕道,似乎是由于比干的态度十分笃定,陷入了迟疑,正在思索该怎么办。过了片刻,他说:“如果我晚上不回去,母亲会担心的……我留到下雨的时候再回去吧。”

    我原本在抚摸温驯的雁,闻言不由得顿了顿,抬头看他:“你回去就是了,这雨在哪里看都一样。”

    他在所住的宫殿里等雨,和在比干这里等着又没什么区别。又没有人规定我们非得一起等雨,这不比他到时候冒雨回去要好吗?我不喜欢淋雨之后湿漉漉的感觉,更别说淋雨之后可能会生病什么的了。

    “这不一样。”殷郊说道,“若是大祭司所言为实,是我有所误会,我需得即刻致歉。”

    我微微一怔。

    好吧,用那种“外交”的公允态度来对待我,不愧是大商的王子——“随你好了。”我回答道,将那只雁递给我的随从小鱼,叮嘱她好好照顾。

    “对了,还有这把弓。”我把弓捡起来,将它物归原主,“当初说是借上几年,现在我可是还回来了啊,不算是骗你吧?”

    “……母亲后来问过我们之间的对话,她说你并非故意诓我的弓。”殷郊接过弓,在手里掂了掂,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我不是很明白母亲的意思,但她既然这么说,那就是真的,我相信她。”

    他低头看我,目光里有几分好奇,也有几分审视。

    “但是,我还是想要问问你,”殷郊说道,“你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9.

    诶,他明明已经从姜王后那里得知了答案,却还想着听我亲口说些什么吗?不偏听偏信,有着自己的主见,还真是难得啊。

    “我若是说了,你就会相信我?”我反问道。

    殷郊“嗯”了一声。

    我不由得好奇:“为什么呢?”

    “……能听完我弹一整首曲子的,除了母亲,就只有教我习琴的师傅。”殷郊说道,清澈的眸光中闪过些许晦暗,似乎是想到了谁。

    啊,我知道了,看来他后来没有实现给父亲弹琴的愿望。

    “母亲总是愁眉不展,我不愿叨扰她;师傅有别的学生要教,也不会总留在我这里。因此能听完五首,还夸我弹得好的……”殷郊看我,“就只有你。”

    我张了张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想,姜王后可能是猜出了我拿走弓的目的,这才说我不是故意诓他的弓,可就算我的目的是不愿让殷郊意识到他父亲的搪塞……那我也是故意的啊!

    “是神仙让我拿走的。”我灵机一动。

    没错,就是这样……遇事不决,果断推脱!

    殷郊:?

    他困惑道:“神仙为什么让你拿走我的弓?”

    我镇定自若:“可能是因为想让它做我们的定情信物!”

    “……那刚才的雁算什么?”殷郊反问道。

    我处变不惊:“第二份定情信物。”

    没人规定这种信物只能有一份吧?

    “我和你之间,并没有‘定情’。”殷郊强调道。

    我知道,那只雁只是恰好落在殷郊所站的地方,他看到有东西掉下来,下意识地接住了而已。至于那张弓,它原本就属于他——但是没关系,我擅长颠倒黑白。

    于是我瞪大了眼睛:“你接了我的雁,拿了我的弓,还想赖账?!”

    从来没赖过账的殷郊:……

    10.

    我在认真地思索一个问题。

    神仙骗我又没好处,所以我听到的所谓“命不久矣”的事情应该是真的。

    但殷郊看起来身体强壮,也还算聪明,怎么看都觉得他不像是个短命之人……他怎会年纪轻轻的就去世呢?

    排除身体的原因,那就只能是意外了。

    大商国力强大,殷寿也很擅长打仗,作为他的独生子,殷郊死在战场上的可能性并不高。抛开战争,还有哪种可能会让他死于非命呢?

    我开始发散自己的思绪。

    比如说,东西南北四大伯侯同时造反……只是先不说他们的儿子都在这里做质子,不可能毫无顾忌,那东伯侯和殷寿还是姻亲,这种“默契十足”的可能应该不高。

    信这个不如信我是神仙。

    我抬起头,看向坐在我对面的殷郊。

    “……你看我做什么?”殷郊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不由得说道。

    我立刻说道:“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殷郊:?

    “我是因为你看我,我才看你。”他说。

    “对呀,我就是想让你看我,才看你的。”我说。

    殷郊:……

    他撇了撇嘴:“强词夺理。”

    “在我这里,我就是理。”我托着脸看他,“我在蜀国可是大祭司,仅次于蜀侯,没人会质疑我说的话。”

    “这里是朝歌。”殷郊说道。

    “是啊,所以你看,我为你付出了太多。”我信誓旦旦地说道,“我可是抛弃了权势和地位,不远千里过来与你成婚的。”

    “……”

    11.

    殷郊垂眸:“我并没有要求你这么做。”

    我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措词——对呀,就是因为你没有让我这么做,但我做了,这不是表明你对我来说非常重要,而我对你的情意显得更加可贵了吗?

    然而殷郊忽然说道:“天谴一事发生后,我原本是准备替我父亲去死的。”

    我不由得怔住。

    诶,难道说殷郊所谓的“短命”,应验在此处吗?

    似乎也不对。

    我倒不是觉得殷寿会在意将王位传给儿子的举动等于逃避责任,虽说他确实是个道貌岸然的君主。只怕是野心勃勃的上位者想要留住好不容易到手的权力,打算多攥上一会,就连亲生儿子也别想过来分一杯羹。

    殷郊继续说,说他父亲是个有担当的人,选择自己赴死。又说姜王后说他那时求父亲传位于他,是他讲错了话。

    “……”

    我知道殷郊这话一定是出于真心,他正如同比干说的那样,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可君主自古以来便是多疑的,殷寿一定会因此对殷郊充满猜忌,姜王后的想法很有道理。

    “但我真的不想让父亲就这样死去。”殷郊说道,听起来并不理解大商为什么会遭到天谴,“在所谓的天意的面前……人就只能选择无力地接受吗?”

    跟我一个大祭司说这种话啊,想来他是没能从比干那里得到满意的答案吧。

    豆灯的光随风摇摇晃晃,明明灭灭。

    “你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我问他。

    殷郊似乎怔了怔:“也是,这话让你难做,你又能如何……”

    “天意可违。”我说。

    与我这句话同时出现的,是屋外骤然划破夜空的闪电。

    殷郊霍然抬头,盯住了我的眼睛:“你说什么?”

    轰隆一声,惊雷震耳。

    “我说,天意可违。”我将手按在案上,向前倾身,“殷郊,你同我讲这些不会与别人讲的话,本就是想从我这里听到想听的答案——所以,我会说出你最想听到的。”

    “你在哄我?这是——示好?”他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大祭司所求为何?”

    “我所求?”我轻笑一声,“阿灵所求……”

    “为你。”

    灯灭了,哗啦啦的大雨落了下来,打湿了朝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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