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州城的白天似乎不属于林秋,他已经连续几晚在夜里行动。

    潜行,跟踪,暗杀。

    他从没像现在这般沉默过。

    看着沾满鲜血的双手,他的眼中只剩下疲惫。

    天快要亮了,他抬手在身旁的卢檀身上蹭了蹭,手上的血迹糊在卢檀肩膀上。

    “你真不爱干净!”卢檀怒斥道。

    郭志勇瞥了一眼地上的鞋子:“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你最不爱干净。”

    空气中隐约有臭味。

    卢檀用脚勾过鞋子:“我又不是故意脱的,是被这人拽掉的。”

    林秋看着地上的尸体,这人他们费了好大力气才弄死。

    半夜偷袭不成,让人给跑了。他们追着跑了好长时间,各种围追堵截。这人的同伙也是极尽所能地掩护他逃跑。

    终于还是在天亮之前杀了这人。

    “这人谁啊?他们这么卖力地掩护他。”卢檀穿好鞋便蹲下去检查这具尸体。

    郭志勇道:“说不定是什么重要人物。”

    卢檀从那人身上翻出一枚玉佩,羊脂玉平安扣,上面既没有雕花也没有刻字,看不出主人的身份。

    林秋接过玉佩:“我去问问。”

    这时候其余的人也赶了过来。

    林秋看了看,自己队伍中的人几乎都在,就连一向神出鬼没的曹时泽这时候也在这里。

    “二队的人马上过来处理现场。”江言道。

    林秋道:“天快亮了,先回去休息。”

    连续几日的行动,每个人都受了些伤。

    曹时泽上前两步对林秋说道:“还是有人逃脱,实在不行就让军营协助全程搜查。”

    “不行,他们要守城。”林秋摇头。

    郭志勇抱怨道:“这么多天了,也没见敌军攻城啊,不是都过了凤翎关了吗?”

    林秋捏了捏手中的玉佩:“快了,他们想靠围城打持久战是不可能的。”

    敌军压境,丰州城内已经开始人心惶惶。林秋他们的行动只能在夜里进行,他们要尽最大努力来维持这座城市夜里的平静。

    舒家的小院子成了他们这群人的聚集地,舒掌柜的当铺生意也没法做下去了,索性关了门专心照顾这群人。

    傍晚的时候大伙儿是闻着饭菜香醒过来的。一群人端着碗整整齐齐地蹲在屋檐下,唯独不见林秋。

    叶俸星问:“林秋呢?”

    众人摇头。

    舒晴儿一边给人分发馒头一边道:“他中午就出去了。”

    卢檀有些担心:“他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

    “月队不在他压力大,哪睡得着。”郭志勇道。

    卢檀道:“有月队在,大家的确是要安心一点。”

    月江做这群人的领队时间也不长,可这群人就莫名地相信她。

    “月队出任务前也经常一整夜不睡觉,她也是做足了功课,所以每次都能顺利完成任务。”向来很少话的曹时泽突然说道。

    郭志勇叹气道:“所以说人家能当领队。”

    二队的人一直安静地喝着粥,只有庄岭突然抬头问了一句:“你咋知道月江经常一夜不睡。”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

    曹时泽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满脸的尴尬。

    郭志勇冷哼一声:“他咋不能知道,他半夜起来上茅房看见月队屋里灯亮着不行啊。你想说什么?”

    这一句话倒是替曹时泽解了围。

    都是群脑子灵活的人,当然知道庄岭想说什么。谁都有那么点八卦之心,可十队这几个人就不乐意自己的人成为别人的谈资。

    卢檀也不满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最好别说。老曹没你那么多鄙陋心思。”

    狄明也帮腔道:“龌龊,猥琐。”

    作为七队唯一的代表,叶俸星一直情绪低落,这些日子几乎没怎么说话。可听到有人对月江不敬,他也忍不住开口。

    “怪不得二队老拖后腿,心思都没用在正道上。”叶俸星说得小声,可周围人都听见了。

    这几天二队做什么事都被十队的人甩在后面,几乎只落得个收尸的活。

    这下气氛变得紧张起来,眼看就要吵起来。

    江言高声道:“林秋回来了。”

    林秋走得不快,步伐里满是疲惫。看着所有人都看着他,先是一愣,然后走到屋檐下,直接坐在石阶上。

    “去哪儿?”卢檀问。

    林秋道:“去找楼旸。我把那枚玉佩给他了,他拿着应该有些用处。”

    舒晴儿赶紧端着粥过来,林秋接过道了声谢,然后继续道:“放心吧,围不了几天,最快今晚,最迟明晚,敌军一定会坐不住的。只要城下一乱,城内必乱。乱了好,乱了敌人才能露出马脚。”

    江言凑了过去:“有没有月江和宇文素的消息?”

    “没有。”林秋摇头,“这是机密。”然后又像想起了什么,“您们二队今晚上去府衙,盯着那边防止有人趁乱生事。”

    京城都能出叛徒,这丰州府衙内也有可能被安插细作。

    庄岭似乎没意识到自己才是领队,林秋级别比他低。他爽快地点头答应。

    林秋三下五除二地喝完粥,然后对叶俸星招招手:“小叶,跟我出去买点药,我们自己的金疮药用完了。”

    十队的人几乎都有外伤,需要用药也是情理之中。

    叶俸星跟着林秋出了院子,一直走到外面的巷子里才停下来。

    林秋四下看了看,才说道:“你现在就去军营,从现在起你寸步不离地跟着三殿下。二队在府衙那边的任何行动你都不必参与,你只有一个任务,保护好三殿下。”

    叶俸星也没问为什么,只是点头答应道:“好。”

    “记住,任何事情都不要管,只负责守着三殿下。”林秋拍了拍他的肩膀,“七队就剩你一个了,别给七队丢脸。”

    “我知道了。”

    叶俸星立刻就动身去了军营,他甚至都没怀疑林秋为什么让他过去,也没问直接这样过去是否合适。

    林秋在巷子里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去。回去便是通知自己的队友,今夜不出动都好好休息。

    二队的人一走,这个院子突然变得宽敞起来。十队现在只剩下五个人了,不过院子里依然热闹。

    卢檀想要泡脚,刚脱鞋又被队友嘲讽了。几个人又开始讨论起用什么药水泡脚最养生。从去脚气研究到养肝肾,一盆洗脚水,他们都能围着讨论半天。

    仿佛这道院墙能隔绝所有烦恼,没人在意明天醒来丰州城还在不在。

    见林秋回来,几个人抬头看他。

    “药呢?”郭志勇问。

    卢檀道:“药什么药,他就是找个借口把叶俸星叫出去,又不想让庄队知道说了什么。”

    林秋点点头:“也没故意瞒着他们的意思,叶俸星毕竟是七队的人,让他现在听命于别的领队也不合适。我们自家的领队都不在,我们各自要承担的风险就很高,就不拖他下水了。我和三殿下那边商量了一下,把叶俸星派过去贴身保护。”他的心情似乎很沉重,在自家领队不在情况下,他做任何决定要承担责任。他不得不为每个人考虑,甚至需要把个人安危排在最后面。

    狄明剥了个橘子,顺手把橘皮扔进了卢檀的泡脚盆里,水花溅起,每个人都没躲过。

    林秋大怒:“把他脑袋给我按水里去。”

    郭志勇和曹时泽立刻伸手去按狄明的脑袋,一群人又嘻笑打闹起来,卢檀还趁机抬脚踹了狄明的脸。

    狄明挣扎着大喊:“橘皮能祛脚臭。”

    林秋满意地笑笑。

    很好,这几个人精力还是这么旺盛。苦中作乐是一种难得的品质,这能让人无论遇到什么苦难都能及时调整好心态。

    短暂地打闹,狄明的脑袋并没被按进卢檀的洗脚盆里,毕竟这实在有些残忍。

    “说下我的判断吧,毕竟月江不在,我们几个得自己拿主意。”林秋蹲下来,身体微微前倾。

    人在说秘密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压低声音。

    几个人就这样围着卢檀有些气味的洗脚盆,低声密谋。

    林秋分析了目前的局势。北燕军队围城不急于进攻,而宁国这边想要简单粗暴地解决。

    凤翎关失守,两百多人死亡,眼下正是士兵复仇情绪高涨的时候。若是迟迟不战,拖下去反倒是消磨掉人的斗志。这时候若再有人在朝中煽动议和,这场仗又会变得拖拖拉拉。边打边谈,苦的只能是边城百姓和前线士兵。

    身处这种危险之中的人,无不希望战争尽快结束。丰州营这边的人数远少于北燕军队的数量,本该处于被动位置,却这么急于开战,想必是有着必胜的信心。

    林秋隐约能猜到月江参与的应该是偷袭后方,那么这边正面战场势必要保证那个给北燕足够的压力,才能吸引北燕的注意力。

    “等敌军开始攻城以后,我们几个就不能再待在这个地方。那时候城内应该还有动乱,我几个要保证后方不出乱子。就我们几个,挺难的。”林秋苦笑道。

    “难,你还把二队的人送走。”卢檀不解。

    “我们明目张胆地杀了这么多北燕派过来人,他们可能会报复。我让二队去府衙清查,可以帮我们吸引一下仇恨。我们要躲在更隐蔽的地方等待机会。”

    林秋没想到十队这几个人很听话,完全没有质疑他为什么这么安排。他想了很多说辞来应付队友的疑问,可一个也没用上。

    郭志勇说:“我们就听你的,你的脑子转得快。就你那一肚子坏水的模样,简直和月队如出一辙。有什么计划直接告诉我们,肯定全力配合。”

    尽管这是在夸林秋,可这话听上去不像是什么好话。

    卢檀附和道:“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不然也聚不到这一队来。”

    “要杀谁?”曹时泽道,“我就擅长这个。”

    狄明也迫不及待地表态:“我肯定不会拖后腿。”

    林秋低头笑了笑:“烧粮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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