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江满眼惊惧,但也只是片刻,她很快又低下头去。她当然还记得自己是谁,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想让她成为谁。

    她可以是来历不明的月江,也可以是那蒙冤的窦家人。

    十年前的中书令姓窦,因为一桩大案被满门抄斩。几代显赫一朝成空,当时让世人感叹了好一阵。

    这都过去了十年了,这桩案子再被翻出,月江的记忆突然全部浮现出来。窦家的长孙她记得名字,长什么样忘了。

    “窦绍暄没死?”月江惊讶道。

    楚文州点点头:“你哥没死,据说是被人换了身份,替他死的是个家奴的儿子。后来被卖到南方,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搜集了证据,如今才敢来御前喊冤。就是你们回京的三天前,事发突然,断绝你与外界的接触也是为了你好,毕竟现在知道你身份的人不多。”

    皇城击鼓要挨三十板子,然后才会收状纸。估计这会儿窦绍暄还在养伤,若是他知道自己有个妹妹就在玄天府,那一定会来寻找。

    这只会让这起官司越来越复杂,不止月江,就连整个玄天府都会被卷进这场旧案风波。

    “哦,我不插手。我就是问问林秋这个事情怎么处理,你们不吭一声直接把我们软禁了,我们不知道发生什么当然会着急。你要关,关我一人就行了,怎么还把我们全队都关起来了。”

    楚文州惊讶于月江的无所谓。在他想象中,月江应该非常在意这件事,再怎么理智也不至于是这个反应。

    “突然事情太多了怕出纰漏,大统领说的先锁起来,剩下的事情一件一件的解决。”楚文州指了指自己青黑的眼圈,“我又熬了一夜没睡,你们队伍的人可不可以让我省点心。”

    月江犹豫了一下:“属下告退。”她来的目的就是问问林秋为何被带走,现在知道了也就没必要再停留。

    就在她走到门口的时候,楚文州又说道:“回去告诉你队里那几个小子,七队没了,北院这几个队伍要重组,让他们老实点别惹事,免得被踢出去。”

    紧急重组是楚文州提出来的,最近发生的事情很多,他缺人手。只有马上整编队伍,让能用的人都用起来,然后才能解决接下来的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月江自己走回去的时候,看得门口的守卫一愣。他们也没多问,把门打开以后,又默默把门锁上。

    “这么快就回来了?”

    狄明的计划是守半个时辰就去叫人来换班,可现在眼看时间就要到了,月江却突然回来。

    “我直接去问了楚统领。”月江快步往自己屋子走去。

    狄明在心中感慨,不愧是能做队长的人,做事条理清晰只抓重点。要是换成他,估计只会去找周围人打听。

    “月队,什么情况。”这时候原本还在补觉的郭志勇‘噌’地一下窜了出来。

    紧接着跑过来的是卢檀,张光宗最后慢悠悠地拉开门也探出头来。

    “跟你们没什么关系,是有人向御史台举报,说是林秋屠杀丰州百姓。”月江很平静道。

    卢檀战战兢兢:“也不能说跟我们毫无关系吧,我们几个也全程参与了。”

    张光宗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缩回脑袋。

    这一幕看在郭志勇眼里,他翻了个白眼,突然愤怒起来:“哪个不要脸的混蛋告的,这分明就是诬告。我们在丰州出生入死,挣不到名利,回来还要受这窝囊气。没我们在后方扫清隐患,前方的将士哪能安心地冲锋陷阵。还有没有良心,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

    月江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又回过头来:“他不会有事,你们也不会有事。眼下这个局面,长官们想到的第一件事是重组队伍,说明他们根本没把林秋这件事看得太重。七队没了,现在北院又很缺人手。这么着急部署,可能是有更重要的大案。你们几个这几天好好休息,我们都安分一点,千万别闯祸。”

    闯祸意味着在这次重组中可能被打压,甚至可能被开除。

    正准备关上门,突然发现少了点什么。月江的手一顿,然后又拉开门问道:“曹时泽呢?”

    这人平时存在感很低,大多数时候没人会记得他。可经过丰州一事后,曹时泽的优点渐渐展现出来,善于隐藏善于偷袭,这反而成了他被队友记住的原因。

    卢檀道:“你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出去了,也说是去打探消息。”

    “随他去吧。”说完月江关上门继续回去躺着。

    听到窦家准备翻案这事,她第一反应是害怕。本能想要逃避的她 ,在得知让她避嫌的时候反而松了一口气。

    曹时泽带回来的消息就更多了,他不知去蹲了哪个墙角,既然打听到了是谁告的林秋。

    不过这时候知道是谁告的状也不重要了,林秋有他战功赫赫的哥,有他位高权重的爹。怎么样都轮不到这几个连院门都出不了的人来为他出头。

    林秋在玄天府的大牢关了三天就北放了出去,他被控屠杀百姓罪名很难成立,根本没人能拿出证据。这种举报反而更像是只想恶心他一下,或者说是想恶心一下林铮。

    林尚书在朝堂上的一番慷慨陈词,细说林家种种不易,说到最后声泪俱下。让原本只有少数人知道的事情,闹得轰轰烈烈。

    诬告者罪大恶极下狱待审,林家忠君爱国之心天下皆知。

    现在好像已经没人记得兵部舆图丢失导致北方防线被泄露的罪过了吧。

    月江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就开始胡思乱想。她想如果是她想要搞垮林家,肯定不会在没证据的情况下就去举报。这么拙劣的手段,更像是林尚书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因为林秋最终还是因为这事被北院停职,在队伍重组这事上几乎成了一颗弃子。

    现在好了,林秋可以回家当他的乖儿子了。

    院子的锁,过了七天就取了下来,门口还是有守卫。所有人都可以自由出入,除了月江。

    张光宗是最先离开的人,他被三队要走了。

    又过了两天,离开的人是卢檀,再后来郭志勇和狄明也离开了。他们也被分配到了别的队伍,连同床铺都搬去了别的院子。

    曹时泽是最后走的,走得最神秘,没有纸质调令,甚至都没通知月江。月江在睡醒一觉之后,突然发现整个院子只剩下她一个人,连铺盖卷都没留下。

    她的队伍就这样散了,散得七零八落。

    她努力这么久,依然什么都没有。

    这么多天,月江都没再出院门。

    有人送饭,她自己打扫房间,偶尔能听门口的守卫聊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

    本院原本的十只队伍,现在缩减到只有七只,每队能统领的卫兵人数却增加了不少。

    看来北院内部又进行过一次清理。

    晋王遗留在玄天府的势力,事到如今也寥寥无几。

    这就是北院改制的目的之一。

    改来改去,她这个晋王放在北院的幌子倒还留在这里,只是已没什么权力。

    叶俸星当了七队的队长,他倒是有空就过来看月江。外面发生的一切,几乎都是从他口中得知。

    从窦家案重审这种大事,再到庄岭被表扬这种小事,叶俸星知道一点都会跑来告诉月江。

    “每人赏银五十两,职级待遇再各提一级,在大院门口贴了告示,公开表扬。可把庄队得意坏了,这几天走路都带蹦的。”叶俸星替月江不值,在他看来这次的任务中,起到最关键作用出力最多的是月江这只队伍,可是到头来却什么也没得到,还被拆散了队伍。

    月江靠在窗边,看着满园旺盛生长的杂草。叶俸星就坐在窗外的小板凳上,这么多天他每次来总有一堆牢骚。他第一次带队,遇到的麻烦很多。

    “就连林秋那么八面玲珑的人也会有得罪人的时候,你别太在意别人的看法。”月江本想宽慰一下叶俸星,不知怎么又说到林秋,她便又问了一句,“林秋最近怎么样了?”

    “没他的消息,没听说过最近有他的安排,估计在家享清福吧。”叶俸星道。

    月江感慨道:“还是他命好啊,出什么事都有家里人兜着,才关一天就出来了。”

    林秋有家里兜底,自然行事大胆,所以能在队长不在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接手指挥权。他甚至都没考虑过要把指挥权交给同为队长的二队长庄岭,也没考虑过万一指挥失当,他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叶俸星叹气道:“我可不敢像他这样,我爹就是个小吏,我要闯了祸还得连累他们。”

    “那你就别学我了,我没爹没娘,不高兴了发个疯也没什么顾虑。”

    月江的经验并不适合叶俸星。

    叶俸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可你还有个哥哥啊。”

    “哥哥?”月江有些诧异,“连你也知道了,这案子很轰动吗?”

    “再有几天三司会审,这事满城皆知。不过你是窦家千金的事情只有院内几个人知道,楚统领交代了,让我们暂时保密。以后你要遇到困难,也有哥哥保护了。”

    “他算个屁的哥哥。”月江脱口而出,脸上起掩饰不住的鄙夷。

    叶俸星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惹月江不高兴。从月江的脸色看来,她好像并不期待见到这个失散多年的亲哥。也是,十年都没来找过她,难免会有怨恨。

    叶俸星掐了掐自己说错话的嘴,尴尬地转移话题:“你这院够乱的,都没人来打理杂草,要不然你换个院子住吧。楚统领说你可以自由活动了,只要不出北院就行。”

    月江看着这满园杂草,是该好好打理一下。她这几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睡醒吃,吃了睡,人也就懒了。

    “什么时候把我的守卫给撤了?”月江歪过头看向门口。

    “就刚才,我来的时候顺便带的指令。他们守着你也没事干,除了天天给你送饭。而且你一天还只吃两顿,早上那一顿你都不吃。你也让人家干点正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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