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业第四十三天
挂掉电话，秦挽筝偏头向常律师递了个眼神，而后将自己面前这份还未签字的解约合同推到桌子那边，留下一句“既然咱们双方都不想让步，那不如就法院见”之后，在张焕开口前，直接起身离席。
常律师和周夏一前一后跟上，直到进入电梯，只剩下他们三个人的时候，周夏才小声捂着嘴问道：“姐，是发生啥事了吗？”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秦挽筝神秘一笑，看向律师：“常律，还得麻烦您陪我再去一个地方了。”
林翊燃来电话约她见面，地点选在了安若尧的“野”。
说是这份能够影响她的诽谤官司以及有可能要打的解约官司的“大礼”，必须要在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亲自送给她。
确实，“野”对于他们来说，的确是一个知根知底且环境私密的好地方。
再次推开小院的门，满眼熟悉的景象，让秦挽筝不由得回想起了她第一次来时的情景。
那时候秦挽筝还会不断地提醒自己，他们之间是只维持三个月的合约关系，却没想到，一眨眼已经半年过去，而她心底那道两人之间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也早就不知道在何时彻底模糊了。
她们到达时，林翊燃已经等在那儿了，身边还坐着一个正在摆弄相机的安若尧。
远远见到秦挽筝，安若尧挥手打招呼，待她走近，他将相机挂在脖子上，拍了下林翊燃的肩：“你等的人到咯，小爷我先去后厨转一圈。
然后又对秦挽筝等人道：“等会儿都留下来吃饭啊各位，给大家尝尝我们这里冬季限定的新菜品，就当是帮我试菜了。”
说罢也不等人家答复，吊儿郎当地揣着兜离开了。
“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秦挽筝开门见山。
“这么冷漠嘛？都不寒暄一下哦？”林翊燃笑着打趣，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放在桌上推到她手边：“打开看看。”
秦挽筝不明所以地将纸袋打开，拿出里面薄薄一沓A4纸。
最上面的那张，看起来像是通话记录。
秦挽筝简略翻了一下，就将纸递给了常律师。
她看着好整以暇坐在对面的林翊燃，对方是知道她今天去和天宸娱乐谈解约的，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她带来的这些东西，想来应该和天宸娱乐脱不了关系。
“通话记录和转账记录？”
常律师认出了这沓文件的内容，仔细翻阅起来。
林翊燃带来的，是能够证明营销号和云可柔之间有联系的电话记录，之前他们没有掌握到这些证据是因为用来和营销号联络的电话卡不是云可柔本人名下的，但因为查到了任婧的存在，林翊燃便差人顺着任婧这条线索往下接着查。
终于，在云可柔的继父、任婧的亲生父亲任山海的名下，查到了几条和营销号之间深夜时分的通话。
林翊燃给秦挽筝简单总结了一下自己这边查到的证据：“……那笔兜兜转转从国外汇出去的钱，也是经黄总的账户转到了任山海的账户上，再由任山海转给任婧的。”
“这样一来，虽然我们不能直接指证这件事和云可柔有必然的关系，但是可以先把任山海拉进局中，再从他身上找突破口，看看这件事是否真的和云可柔甚至是天宸娱乐高管有关系。”
常律师飞快地说道：“如果确实有关系的话，那我们也可以以此为依据在解约费上做一些争取。”
闻言，秦挽筝眸子一亮。
如果说之前的资源倾轧可以被解释为“公司战略安排”，那么一旦真的拿到确凿的证人证言，秦挽筝这方就能以“公司没有按照合同约定为艺人提供事业发展帮助”为由要求削减违约金了。
拿到这些材料，常律师坐不住了，收拾上东西就要往律所赶。
秦挽筝原本想留他一起吃饭，但还是失败了。
“这些东西你是怎么拿到的？”虽然这些证据确实帮了她很大的忙，但她还是有些担心拿到这些证据会不会给林翊燃带来麻烦。
“不用担心，渠道绝对合法，而且主要还是托了那家伙的福，”林翊燃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别看他一天到晚那副不着调的样子，办事还是挺靠谱的。”
秦挽筝了然。
能在沪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拥有这么大一片地方，还能费心打理这么多不同品种的月季，想来也不会是个寻常人家，能有办法搞到这些她拿不到的消息也是正常。
“那可得好好谢谢他。”
他们这种人，想来也不会缺什么东西，以至于秦挽筝也想不到能买什么东西作为谢礼：“忙过这阵，请你们吃饭。”
林翊燃挑眉，调侃她：“秦老师怎么总是喜欢请人吃饭，光欠我的饭就不止这么一顿了吧。”
秦挽筝语塞，下意识回问：“……呃，那你说我该换点什么方式感谢你们？”
“我最想从你这里要的是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
林翊燃的眸子幽深，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人看时总是带着令人沉溺的深情，尤其是和他演感情戏的时候，秦挽筝总是恍惚以为他是在透过角色看自己。
那时候她没少在心里暗骂自己自作多情，那么多专业课简直是都喂了狗。
但现在，她看着这双眼睛，脑海里除了逐渐清晰的心跳声之外，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莫名的气氛，秦挽筝下意思地想逃避，可被那双充满着少年人最真挚的情绪的眸子攫住的时候，她又觉得总是逃避或许对他也不够公平。
而这种不可名状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就被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打断——
“正事聊完了？”安若尧端了个盘子走近，“聊完的话咱们就开饭咯？我这正睡懒觉呢就被某些人抓起来了，到现在都没正经吃东西呢，可饿死我了。”
秦挽筝轻咳了两声，一边起身帮忙清空桌面，一边同安若尧道谢：“听说这次的事情你帮了很大的忙，等我忙过这阵了再专程做东道谢啊。”
与此同时，她将一个瓷白色的盘子递给林翊燃。
指尖相碰，留下了一阵短暂的温热且柔软的触感。
她忙不迭地收回手，却还是觉得仿佛有阵细小的电流，一路火花带闪电，噼里啪啦地顺着四肢百骸绕进她的心脏里。
她和林翊燃有过比这亲密得多的接触，也拍过好几个机位的“三分钟热吻”镜头。
但那些都没有给她带来过这种感受。
他不是分不清戏里戏外。
她也不是。
“可以啊，是不是吃什么由我任选？”安若尧没注意到这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大大咧咧地问，“那我可得好好选一选，我不会和你客气的哦秦老师。”
“好。”秦挽筝笑着应下。
*
事情的进展比他们预想的要顺利得多。
原本以为要花些时间才能从任山海的嘴里挖出点东西，却没想到只是简单吓唬了一下任山海，对方就竹筒倒豆子般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那些营销号跟秦挽筝不是一天两天了。
一开始就是云可柔出钱，要他们努力挖出秦挽筝的黑料，越多越好，可谁想到秦挽筝身上确实揪不出什么黑点，于是云可柔一伙人便想利用她在燕城进出医院的照片做些文章。
好巧不巧，又在蹲她的过程中先后拍到了林翊燃去医院，以及秦挽筝请严淮吃完饭的照片。
一条无中生有的桃色新闻就这么被“造”出来了。
有了任山海的供词作为证据，法院很快就给云可柔送去了传票。
开庭前一天，秦挽筝接到了云可柔的电话：“秦挽筝，敢出来和我见一面吗。”
秦挽筝倒不怕云可柔还有什么其他手段，毕竟现在云可柔也是被告之一，她秦挽筝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最先被怀疑的人选就是云可柔。
但得知这件事的林翊燃却并不同意秦挽筝单独赴约。
几番拉扯下，秦挽筝终于同意——由周夏陪她去见云可柔，林翊燃在门外的车里等候，一旦有任何情况，周夏会第一时间通知林翊燃。
“我还以为你多有种呢，”云可柔摘下墨镜，看了一眼跟在秦挽筝身后的周夏，“怎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秦挽筝不理会她的挑衅，坐到她对面：“说说吧，找我什么事。”
她起初以为，云可柔约见她是为了求她调解撤诉，来的路上她甚至想好了如果云可柔真的在她面前声泪俱下地卖惨博同情她应该如何应对。
可让秦挽筝没想到的是，接下来她竟听到的是这样一句话——
“我就是挺好奇的，为什么不管我多努力，最后得到一切的都是你？”云可柔朝她凄恍一笑。
这话说得秦挽筝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要不要仔细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秦挽筝几乎是被这句话气笑的，“怎么照你这么说，你反倒像是个受害者了。咱们两个人之间，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的难道不是你吗？”
谁料云可柔却道：“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觉得我是小地方出来的，也知道你们都因为我和黄总的事情瞧不起我。是，你多清高啊，你有资本拒绝黄总递过来的那杯酒，但我没有！”
说着，她越发激动起来：“对，我承认我云可柔走到今天就是靠捡你秦挽筝不屑于要的东西，你满意了吗？”
*
六年前。
天宸娱乐年会。
那是秦挽筝刚签约天宸娱乐后参加的第一次年会。
那些以前只能在电视荧幕上见到的大前辈们一个二个珠光宝气面带春风，面对新人敬酒时也和颜悦色亲切有加，觥筹交错间，秦挽筝和云可柔作为同期艺人，当时被分到了同一个经纪人手里，会场上酒过三巡，经纪人就带着他们去主桌敬酒。
“愣着干什么？敬各位老总一杯啊。”经纪人戳了戳她的腰，低声催促。
秦挽筝其实并不是很情愿，但又想着，毕竟是年会，就当是在过年酒桌上敬长辈一杯罢了，一抬手：“各位老板们好，我姓秦，是今年刚进公司的新人演员。”
随后，在诸位老板打量的目光中将手里的橙汁一饮而尽。
“各位老板你们好，我叫云可柔，今年20岁，以后还请各位老板多多指教。”
云可柔手里端着一杯香槟，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她也和秦挽筝一样，将杯中的酒喝尽。
就在秦挽筝以为，她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的时候，黄总又指挥服务生倒了两杯酒朝她们递过来：“演员啊，影视项目这块可是我们陈总负责，二位这不得和咱们陈总再单独喝一个？”
秦挽筝微微蹙眉，看着黄总递过来的那杯酒——是一杯白酒。
“而且，小秦啊，这我得说说你，给老板敬酒，喝饮料算什么事儿呢？”
秦挽筝转头看向自己的经纪人。
“愣着干嘛？黄总给你你就接着啊。”
“抱歉，我之前从没有喝过白酒。”秦挽筝委婉地拒绝。
“没事儿啊，但是都有第一次嘛……”黄总不依不饶，眼瞅着非要把就被塞进她手里。
这和秦挽筝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她所向往的是专业的团队、优秀的剧本，以及一群对表演有追求的同行们共同努力只为了给观众呈现出一部好的作品。
而不是被当成供老板们取乐的夜莺，站在公司的年会上啼唱。
“黄总、陈总，真的抱歉。”
如果换做以前的秦挽筝，她或许在此刻就甩手离开了。但这是她宁愿忤逆秦方好的意愿也要跻身的行业，她不能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退缩，她要证明给秦方好看，她自己的选择并不是错误的。
于是秦挽筝只好忍着情绪垂首道歉，声音轻柔但目光却坚定：“我们家遗传酒精过敏，我父亲就是因为在酒桌上被劝酒导致过敏性休克，在送到医院之前人就……”
虽然故事是她临时编的，但也确实足够扫了这帮老板的兴。
黄总手里的酒杯搁回桌面上，面上的笑容也不似刚才那么灿烂了：“行了行了，那你就先回去吧。放心吧，就算你不这么说我们也不能强迫你一小姑娘嘛，说出去像是个什么话呢是不是？”
黄总转头看向云可柔，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小柔你呢？能喝吗？”
秦挽筝退后半步，看向之前一直走在她身后的云可柔。
那时的云可柔只是短暂无措了半瞬，她没有看任何人，带着柔婉的笑容迎上黄总的目光，接过酒杯嫣然一笑：“当然，那我就先敬陈总一杯，还希望陈总以后能够多多提携。”
……
那天，秦挽筝在回绝了那杯白酒后，就自己回到了座位。
为了维持自己“酒精过敏”的人设，当晚秦挽筝当真就滴酒未沾。
而云可柔，则被经纪人带着，在会场最前方的几张圆桌周围走了一圈。
*
“我靠和他们那些高管、制片人喝酒、吃饭、唱歌才争取来的女一号，凭什么，凭什么你一个什么都没做的人还是轻轻松松拿到了和我同组的女二号的角色？”
“我费尽心思加的几场高光戏份、亲密互动吸引流量话题，凭什么你只靠几个镜头就能出圈？”
“我为了赚钱、为了往上爬、为了成为最红的女明星什么都能豁得出去，凭什么他们提起来这批新人的时候最先想到的还是你？”
云可柔越说越激动，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尖用力到泛白，句句都是控诉和不甘，可每个字都带着沙哑的颤抖。
她并不是完全自愿向黄总自荐枕席的。
云可柔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农村，亲生父亲去世得早，母亲没有什么文化，在父亲去世后，母亲一个人带着她生活得十分艰难。
在她高中的时候，母亲带着她嫁给了继父任山海，她、母亲、任山海以及继妹任婧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
她和母亲原本以为，家里有了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日子就会好过很多，却没想到，这个任山海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靠谱，别说改善家庭条件了，他不仅拿着云可柔母亲艰难存下来的那点钱出去“投资”却欠了一屁股债，甚至还想把当时正值高三、已然出落得如花似玉的云可柔卖给债主抵债。
她永远记得那天母亲声嘶力竭的哭泣和苦苦跪地的哀求，也记得自己拿着菜刀横在自己脖颈上时刀刃锋利而冰凉的触感。
若不是债主也不愿惹出人命才骂骂咧咧地离去，云可柔觉得自己可能早就死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农村小宅里了。
为了替继父还债，她在大学里一边上课一边兼职，凭借着姣好的外貌条件，也接到了一些平面拍摄的商单。
也正是因为某一组商片被天宸娱乐的星探看中，她才有机会脱离之前的环境，进入纸醉金迷的娱乐圈。
她不是不知道这个看上去光鲜亮丽的行业鱼龙混杂，但这是她能接触到的改变阶层、赚钱还债最快的捷径。
起初云可柔也只是在经纪人的示意下陪导演、制片、投资方喝喝酒吃吃饭。
直到某次，她为了争取一个角色，由黄总带着去和投资人吃饭的时候，从卫生间出来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虚掩着的门内传出黄总的声音：
“嗐，这个云可柔的资质其实一般，但胜在有眼色会来事儿啊，哪像我们公司还有个新人，叫什么……哦对，秦挽筝，那外型什么的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只不过小姑娘心气有点高，要是她能识趣一点儿，我们这儿有那么多顶好的资源呢，就算是个猪都能给它砸红咯。”
秦挽筝。
又是秦挽筝。
云可柔甚至能想起，自己在年会上第一次接过黄总递过来的酒杯时，那个叫做秦挽筝的和她一同签进公司的女孩回头看她的那一眼。
淡漠中带着怜悯。
她凭什么怜悯自己？
她又凭什么身不染尘就能得到和自己相同的机会？
云可柔定定地站在门口，时至今日她已经记不起自己当时脑海里到底想了些什么，又或许其实她当时什么都没想。
深呼吸。
重新换上一副柔美得体的笑容。
云可柔打开包间门。
她打开了摆在她面前的潘多拉魔盒。
她要赢。
她要和过去的生活彻底分清界限。
没有人能阻止她的脚步。
没有人。
常律师和周夏一前一后跟上，直到进入电梯，只剩下他们三个人的时候，周夏才小声捂着嘴问道：“姐，是发生啥事了吗？”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秦挽筝神秘一笑，看向律师：“常律，还得麻烦您陪我再去一个地方了。”
林翊燃来电话约她见面，地点选在了安若尧的“野”。
说是这份能够影响她的诽谤官司以及有可能要打的解约官司的“大礼”，必须要在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亲自送给她。
确实，“野”对于他们来说，的确是一个知根知底且环境私密的好地方。
再次推开小院的门，满眼熟悉的景象，让秦挽筝不由得回想起了她第一次来时的情景。
那时候秦挽筝还会不断地提醒自己，他们之间是只维持三个月的合约关系，却没想到，一眨眼已经半年过去，而她心底那道两人之间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也早就不知道在何时彻底模糊了。
她们到达时，林翊燃已经等在那儿了，身边还坐着一个正在摆弄相机的安若尧。
远远见到秦挽筝，安若尧挥手打招呼，待她走近，他将相机挂在脖子上，拍了下林翊燃的肩：“你等的人到咯，小爷我先去后厨转一圈。
然后又对秦挽筝等人道：“等会儿都留下来吃饭啊各位，给大家尝尝我们这里冬季限定的新菜品，就当是帮我试菜了。”
说罢也不等人家答复，吊儿郎当地揣着兜离开了。
“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秦挽筝开门见山。
“这么冷漠嘛？都不寒暄一下哦？”林翊燃笑着打趣，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放在桌上推到她手边：“打开看看。”
秦挽筝不明所以地将纸袋打开，拿出里面薄薄一沓A4纸。
最上面的那张，看起来像是通话记录。
秦挽筝简略翻了一下，就将纸递给了常律师。
她看着好整以暇坐在对面的林翊燃，对方是知道她今天去和天宸娱乐谈解约的，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她带来的这些东西，想来应该和天宸娱乐脱不了关系。
“通话记录和转账记录？”
常律师认出了这沓文件的内容，仔细翻阅起来。
林翊燃带来的，是能够证明营销号和云可柔之间有联系的电话记录，之前他们没有掌握到这些证据是因为用来和营销号联络的电话卡不是云可柔本人名下的，但因为查到了任婧的存在，林翊燃便差人顺着任婧这条线索往下接着查。
终于，在云可柔的继父、任婧的亲生父亲任山海的名下，查到了几条和营销号之间深夜时分的通话。
林翊燃给秦挽筝简单总结了一下自己这边查到的证据：“……那笔兜兜转转从国外汇出去的钱，也是经黄总的账户转到了任山海的账户上，再由任山海转给任婧的。”
“这样一来，虽然我们不能直接指证这件事和云可柔有必然的关系，但是可以先把任山海拉进局中，再从他身上找突破口，看看这件事是否真的和云可柔甚至是天宸娱乐高管有关系。”
常律师飞快地说道：“如果确实有关系的话，那我们也可以以此为依据在解约费上做一些争取。”
闻言，秦挽筝眸子一亮。
如果说之前的资源倾轧可以被解释为“公司战略安排”，那么一旦真的拿到确凿的证人证言，秦挽筝这方就能以“公司没有按照合同约定为艺人提供事业发展帮助”为由要求削减违约金了。
拿到这些材料，常律师坐不住了，收拾上东西就要往律所赶。
秦挽筝原本想留他一起吃饭，但还是失败了。
“这些东西你是怎么拿到的？”虽然这些证据确实帮了她很大的忙，但她还是有些担心拿到这些证据会不会给林翊燃带来麻烦。
“不用担心，渠道绝对合法，而且主要还是托了那家伙的福，”林翊燃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别看他一天到晚那副不着调的样子，办事还是挺靠谱的。”
秦挽筝了然。
能在沪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拥有这么大一片地方，还能费心打理这么多不同品种的月季，想来也不会是个寻常人家，能有办法搞到这些她拿不到的消息也是正常。
“那可得好好谢谢他。”
他们这种人，想来也不会缺什么东西，以至于秦挽筝也想不到能买什么东西作为谢礼：“忙过这阵，请你们吃饭。”
林翊燃挑眉，调侃她：“秦老师怎么总是喜欢请人吃饭，光欠我的饭就不止这么一顿了吧。”
秦挽筝语塞，下意识回问：“……呃，那你说我该换点什么方式感谢你们？”
“我最想从你这里要的是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
林翊燃的眸子幽深，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人看时总是带着令人沉溺的深情，尤其是和他演感情戏的时候，秦挽筝总是恍惚以为他是在透过角色看自己。
那时候她没少在心里暗骂自己自作多情，那么多专业课简直是都喂了狗。
但现在，她看着这双眼睛，脑海里除了逐渐清晰的心跳声之外，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莫名的气氛，秦挽筝下意思地想逃避，可被那双充满着少年人最真挚的情绪的眸子攫住的时候，她又觉得总是逃避或许对他也不够公平。
而这种不可名状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就被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打断——
“正事聊完了？”安若尧端了个盘子走近，“聊完的话咱们就开饭咯？我这正睡懒觉呢就被某些人抓起来了，到现在都没正经吃东西呢，可饿死我了。”
秦挽筝轻咳了两声，一边起身帮忙清空桌面，一边同安若尧道谢：“听说这次的事情你帮了很大的忙，等我忙过这阵了再专程做东道谢啊。”
与此同时，她将一个瓷白色的盘子递给林翊燃。
指尖相碰，留下了一阵短暂的温热且柔软的触感。
她忙不迭地收回手，却还是觉得仿佛有阵细小的电流，一路火花带闪电，噼里啪啦地顺着四肢百骸绕进她的心脏里。
她和林翊燃有过比这亲密得多的接触，也拍过好几个机位的“三分钟热吻”镜头。
但那些都没有给她带来过这种感受。
他不是分不清戏里戏外。
她也不是。
“可以啊，是不是吃什么由我任选？”安若尧没注意到这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大大咧咧地问，“那我可得好好选一选，我不会和你客气的哦秦老师。”
“好。”秦挽筝笑着应下。
*
事情的进展比他们预想的要顺利得多。
原本以为要花些时间才能从任山海的嘴里挖出点东西，却没想到只是简单吓唬了一下任山海，对方就竹筒倒豆子般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那些营销号跟秦挽筝不是一天两天了。
一开始就是云可柔出钱，要他们努力挖出秦挽筝的黑料，越多越好，可谁想到秦挽筝身上确实揪不出什么黑点，于是云可柔一伙人便想利用她在燕城进出医院的照片做些文章。
好巧不巧，又在蹲她的过程中先后拍到了林翊燃去医院，以及秦挽筝请严淮吃完饭的照片。
一条无中生有的桃色新闻就这么被“造”出来了。
有了任山海的供词作为证据，法院很快就给云可柔送去了传票。
开庭前一天，秦挽筝接到了云可柔的电话：“秦挽筝，敢出来和我见一面吗。”
秦挽筝倒不怕云可柔还有什么其他手段，毕竟现在云可柔也是被告之一，她秦挽筝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最先被怀疑的人选就是云可柔。
但得知这件事的林翊燃却并不同意秦挽筝单独赴约。
几番拉扯下，秦挽筝终于同意——由周夏陪她去见云可柔，林翊燃在门外的车里等候，一旦有任何情况，周夏会第一时间通知林翊燃。
“我还以为你多有种呢，”云可柔摘下墨镜，看了一眼跟在秦挽筝身后的周夏，“怎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秦挽筝不理会她的挑衅，坐到她对面：“说说吧，找我什么事。”
她起初以为，云可柔约见她是为了求她调解撤诉，来的路上她甚至想好了如果云可柔真的在她面前声泪俱下地卖惨博同情她应该如何应对。
可让秦挽筝没想到的是，接下来她竟听到的是这样一句话——
“我就是挺好奇的，为什么不管我多努力，最后得到一切的都是你？”云可柔朝她凄恍一笑。
这话说得秦挽筝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要不要仔细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秦挽筝几乎是被这句话气笑的，“怎么照你这么说，你反倒像是个受害者了。咱们两个人之间，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的难道不是你吗？”
谁料云可柔却道：“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觉得我是小地方出来的，也知道你们都因为我和黄总的事情瞧不起我。是，你多清高啊，你有资本拒绝黄总递过来的那杯酒，但我没有！”
说着，她越发激动起来：“对，我承认我云可柔走到今天就是靠捡你秦挽筝不屑于要的东西，你满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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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
天宸娱乐年会。
那是秦挽筝刚签约天宸娱乐后参加的第一次年会。
那些以前只能在电视荧幕上见到的大前辈们一个二个珠光宝气面带春风，面对新人敬酒时也和颜悦色亲切有加，觥筹交错间，秦挽筝和云可柔作为同期艺人，当时被分到了同一个经纪人手里，会场上酒过三巡，经纪人就带着他们去主桌敬酒。
“愣着干什么？敬各位老总一杯啊。”经纪人戳了戳她的腰，低声催促。
秦挽筝其实并不是很情愿，但又想着，毕竟是年会，就当是在过年酒桌上敬长辈一杯罢了，一抬手：“各位老板们好，我姓秦，是今年刚进公司的新人演员。”
随后，在诸位老板打量的目光中将手里的橙汁一饮而尽。
“各位老板你们好，我叫云可柔，今年20岁，以后还请各位老板多多指教。”
云可柔手里端着一杯香槟，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她也和秦挽筝一样，将杯中的酒喝尽。
就在秦挽筝以为，她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的时候，黄总又指挥服务生倒了两杯酒朝她们递过来：“演员啊，影视项目这块可是我们陈总负责，二位这不得和咱们陈总再单独喝一个？”
秦挽筝微微蹙眉，看着黄总递过来的那杯酒——是一杯白酒。
“而且，小秦啊，这我得说说你，给老板敬酒，喝饮料算什么事儿呢？”
秦挽筝转头看向自己的经纪人。
“愣着干嘛？黄总给你你就接着啊。”
“抱歉，我之前从没有喝过白酒。”秦挽筝委婉地拒绝。
“没事儿啊，但是都有第一次嘛……”黄总不依不饶，眼瞅着非要把就被塞进她手里。
这和秦挽筝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她所向往的是专业的团队、优秀的剧本，以及一群对表演有追求的同行们共同努力只为了给观众呈现出一部好的作品。
而不是被当成供老板们取乐的夜莺，站在公司的年会上啼唱。
“黄总、陈总，真的抱歉。”
如果换做以前的秦挽筝，她或许在此刻就甩手离开了。但这是她宁愿忤逆秦方好的意愿也要跻身的行业，她不能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退缩，她要证明给秦方好看，她自己的选择并不是错误的。
于是秦挽筝只好忍着情绪垂首道歉，声音轻柔但目光却坚定：“我们家遗传酒精过敏，我父亲就是因为在酒桌上被劝酒导致过敏性休克，在送到医院之前人就……”
虽然故事是她临时编的，但也确实足够扫了这帮老板的兴。
黄总手里的酒杯搁回桌面上，面上的笑容也不似刚才那么灿烂了：“行了行了，那你就先回去吧。放心吧，就算你不这么说我们也不能强迫你一小姑娘嘛，说出去像是个什么话呢是不是？”
黄总转头看向云可柔，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小柔你呢？能喝吗？”
秦挽筝退后半步，看向之前一直走在她身后的云可柔。
那时的云可柔只是短暂无措了半瞬，她没有看任何人，带着柔婉的笑容迎上黄总的目光，接过酒杯嫣然一笑：“当然，那我就先敬陈总一杯，还希望陈总以后能够多多提携。”
……
那天，秦挽筝在回绝了那杯白酒后，就自己回到了座位。
为了维持自己“酒精过敏”的人设，当晚秦挽筝当真就滴酒未沾。
而云可柔，则被经纪人带着，在会场最前方的几张圆桌周围走了一圈。
*
“我靠和他们那些高管、制片人喝酒、吃饭、唱歌才争取来的女一号，凭什么，凭什么你一个什么都没做的人还是轻轻松松拿到了和我同组的女二号的角色？”
“我费尽心思加的几场高光戏份、亲密互动吸引流量话题，凭什么你只靠几个镜头就能出圈？”
“我为了赚钱、为了往上爬、为了成为最红的女明星什么都能豁得出去，凭什么他们提起来这批新人的时候最先想到的还是你？”
云可柔越说越激动，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尖用力到泛白，句句都是控诉和不甘，可每个字都带着沙哑的颤抖。
她并不是完全自愿向黄总自荐枕席的。
云可柔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农村，亲生父亲去世得早，母亲没有什么文化，在父亲去世后，母亲一个人带着她生活得十分艰难。
在她高中的时候，母亲带着她嫁给了继父任山海，她、母亲、任山海以及继妹任婧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
她和母亲原本以为，家里有了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日子就会好过很多，却没想到，这个任山海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靠谱，别说改善家庭条件了，他不仅拿着云可柔母亲艰难存下来的那点钱出去“投资”却欠了一屁股债，甚至还想把当时正值高三、已然出落得如花似玉的云可柔卖给债主抵债。
她永远记得那天母亲声嘶力竭的哭泣和苦苦跪地的哀求，也记得自己拿着菜刀横在自己脖颈上时刀刃锋利而冰凉的触感。
若不是债主也不愿惹出人命才骂骂咧咧地离去，云可柔觉得自己可能早就死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农村小宅里了。
为了替继父还债，她在大学里一边上课一边兼职，凭借着姣好的外貌条件，也接到了一些平面拍摄的商单。
也正是因为某一组商片被天宸娱乐的星探看中，她才有机会脱离之前的环境，进入纸醉金迷的娱乐圈。
她不是不知道这个看上去光鲜亮丽的行业鱼龙混杂，但这是她能接触到的改变阶层、赚钱还债最快的捷径。
起初云可柔也只是在经纪人的示意下陪导演、制片、投资方喝喝酒吃吃饭。
直到某次，她为了争取一个角色，由黄总带着去和投资人吃饭的时候，从卫生间出来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虚掩着的门内传出黄总的声音：
“嗐，这个云可柔的资质其实一般，但胜在有眼色会来事儿啊，哪像我们公司还有个新人，叫什么……哦对，秦挽筝，那外型什么的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只不过小姑娘心气有点高，要是她能识趣一点儿，我们这儿有那么多顶好的资源呢，就算是个猪都能给它砸红咯。”
秦挽筝。
又是秦挽筝。
云可柔甚至能想起，自己在年会上第一次接过黄总递过来的酒杯时，那个叫做秦挽筝的和她一同签进公司的女孩回头看她的那一眼。
淡漠中带着怜悯。
她凭什么怜悯自己？
她又凭什么身不染尘就能得到和自己相同的机会？
云可柔定定地站在门口，时至今日她已经记不起自己当时脑海里到底想了些什么，又或许其实她当时什么都没想。
深呼吸。
重新换上一副柔美得体的笑容。
云可柔打开包间门。
她打开了摆在她面前的潘多拉魔盒。
她要赢。
她要和过去的生活彻底分清界限。
没有人能阻止她的脚步。
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