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如墨的夜色里,车子缓缓向路的尽头驶去。

    通往山顶的路不长,也恰好足够她讲一个不算很长的故事。

    故事其实有些烂俗,说的是一个年轻的舞者和富商之子的故事。

    他们是在一次演出中相遇的,富二代出来应酬被迫走进剧院,他原本对芭蕾丝毫不感兴趣,却在一抬头看见了舞台中央聚光灯下的那个姑娘。

    姑娘年轻貌美身段玲珑,站在镁光灯下翩翩起舞的样子吸引过许多人的目光,追求者如过江之鲫,但她最看不上的就是这帮除了拿钱砸人之外什么也不会的有钱公子哥,于是始终没有给他好脸色看。

    但架不住对方整日嘘寒问暖鞍前马后,舞者在舞团里受了委屈也被富二代一一摆平化解,穷追不舍很长一段时间后,富二代终于是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

    即使结了婚,舞者也不想放弃自己热爱的舞蹈事业。

    为了一场巡回表演,她夜以继日地泡在舞团里排练,严格地控制自己的饮食,以保持自己最好的演出状态。也正是因为高强度的演出和节食保持体重,让她在不经意间失去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那次流产给她的身体带来了一定的损伤,让她失去了后续几场演出中登台的机会,同时也为她招来了公婆的不满。

    对于儿子娶了一个在商业上对他毫无助益的舞蹈演员这件事,富商夫妇原本就颇有微词,只是碍于儿子,一直没有宣之于口。这场流产让富商夫妇对这个儿媳愈发不满,在见她身体恢复后还想继续跳舞的时候,二人背着儿子单独和她谈了一场。

    那天之后,她主动辞去了舞台首席的位置。

    她的世界不再是那个聚光灯环绕的舞台,只剩富丽堂皇的高门大院。

    那颗舞台上耀眼的明珠被摘回家里,成为了摆在高阁中美丽精致的装饰物。

    可再漂亮的装饰总有被看腻的那天。

    很快,那颗明珠就不再是富二代眼里最珍贵的宝物,他开始沉迷于收集各式各样的珠宝钻石,琳琅满目璀璨生光。

    终于,舞者忍无可忍,带着年幼的女儿提出了离婚。

    “他给了我们一大笔钱,还有云京的一套别墅。”

    秦挽筝靠在座椅上回忆,这些年来那个曾被她称为“父亲”的男人的脸在她的印象里愈发模糊:“如果换做寻常人家,那笔钱足够他们大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但秦方好并不是一个会坐吃山空的精致花瓶。

    前夫赔偿给她的那笔钱她一直留着,原本是想连同房子一起留给秦挽筝的。而她本人,在将女儿托付给自己的母亲之后,联系了曾经舞团的朋友,想要重新回到她热爱的舞台上。

    “虽然好几年没有登台,但我知道,她一直没有放弃过舞蹈。”

    那栋别墅里,有男人专门为她装修的练功房,秦挽筝打小就经常坐在墙角看母亲练功跳舞。不需要灯光鲜花和掌声,只要音乐响起,秦方好就是最美的那只白天鹅。

    “原本我以为,我们的生活可能一辈子就那样了,”秦挽筝轻声道,“我妈日复一日全国各地练舞演出,我放学回来外婆已经做好饭等我……”

    “只是没想到,她会在一次新剧目的排练中出事故。”

    舞团在排演一出新剧目,以莎士比亚著名爱情悲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为母题改编创作的芭蕾舞剧,秦方好作为首席,自然是要出演这出剧目的女主角的。

    剧目的结尾,女主角站在高台上,为了自己的爱情和自由纵身一跃,在男主角及一种配角的注视下自尽身亡。

    “前面的排练一直很顺利,唯独那一次。”

    车子平稳地拐了一个弯,但过弯出的路灯似乎除了故障,山与树的阴影将他们笼罩起来。

    夜色静谧,车里只有秦挽筝轻缓的诉说和空调暖风的气流声交叠在一起。

    “由于负责布置场地的工作人员的疏忽,高台下面的保护设施没有及时进行检查和更换,她跳下去的时候,腰部直接砸在了支撑架上。”

    “剧团赔了钱,外婆把云京的别墅也卖了,再加上离婚时的那笔钱,起码保住了她的命,”秦挽筝轻叹一声,“但是她再也站不起来了。”

    秦方好是燕城人,为了跳舞去了云京的芭蕾舞团,又在那里结婚生子,她离婚后,外婆从燕城赶去了云京,在那里照顾女儿和外孙女的生活。

    秦方好出事后,再也不能跳舞了,外婆又带着她和秦挽筝一起离开了云京这个伤心地,回到了燕城。

    “头两年,她情绪很不好,所以我也不敢说我想学表演,说什么都不想让我沾上这个圈子,因为她觉得,这个名利场里风光是虚的、感情也是虚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从高处摔下来了,没有一点保障。她呢,就希望我像其他人家的孩子那样,学个什么会计医生老师之类的,将来毕业了找个单位,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想到那时候偷偷去学专业课的时候,秦挽筝竟有些怀念:“但我外婆鼓励我去,说人这一生一定要做一点自己真正喜欢的事,否则到老了是要后悔的。”

    “我高三那年,外婆病倒了,临走前还在劝我妈,让她支持我的梦想和选择。”

    秦挽筝至今都记得,外婆躺在病床上,拉着她的手,让她决定了就努力去做,相信她一定能闯出自己的一番事业。

    “后来她倒是没有再阻止我学表演了,后来我回燕城看她的时候告诉她我要和天宸娱乐签约,正式成为一名演员了,她只简单说了句‘恭喜’,然后要我答应她两件事。”

    车子马上开到山顶,视野也越来越辽阔,秦挽筝能看到远方一望无际的大海和静静翻涌的浪花。

    海天交界处是浓重的黑色,零零散散的几颗星星在远方的海岸线上闪着光。

    “一是要守好自己的底线,人可以不红但做每件事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二是,无论如何不要对在这个圈子里接触到的人动感情。”

    秦挽筝还记得秦方好的那声苦笑:“乱花渐欲迷人眼,这个光鲜亮丽的名利场里人心是最难测的,而在这种复杂的圈子里动真感情的下场你已经看到了。妈只是希望你不要再走妈的老路,一不小心就把自己这辈子都套进去了。”

    “其实我们也知道,发生这些事的罪魁祸首并不是……那个男人,就算没有他,或许我妈仍然会参演那部剧目、遭遇那次意外。

    只是她没办法就这样放弃自己喜欢了很多年的东西,总想着如果没有这段感情,或许她出事之前还能多享受一段站在舞台上的时光吧,外婆说她只是想找一个情绪的出口,恨别人总比恨自己要容易一些。”

    我和外婆花了很长时间才让她从那段暗无天日的生活中走出来,我只是不想,也不敢因为我自己的事情,再次唤醒她的回忆。”

    秦挽筝的语气轻柔却干涩。

    她不曾对任何人说起自己家里曾经发生过的这些事,连大学时期亲密到可以在一个铺位上睡觉的商枝都不知道这些沉疴旧事。

    她愿意说给林翊燃听,已经是拿出了相当大的诚意了。

    车子稳稳停在山顶一处宽阔的汽车观景台上。

    听完整个故事的林翊燃并没有发表任何看法,也没有用苍白的语言去安慰她,只是神色淡淡地问:“后备箱里有啤酒,想喝吗?”

    “不了,你还要开车,我一个人干喝也没什么意思。”秦挽筝摇摇头。

    而且经过上次喝大了之后得到的经验教训,她决定和林翊燃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少沾点酒为妙。

    他转身,伸长手臂从后座捞过一个薄毯:“盖上休息会儿吧,还有些时间。”

    秦挽筝环顾了一下周围的景色,有些了然地挑了下眉:“来带我看日出的?”

    林翊燃没有否认:“看网上说,这里的日出很值得一看,就想和你一起来看看。”

    他知道她最近一段时间的工作很多,两人聊天记录里最近最长出现的内容就是航班号和起落时间,得知她这是这周最后一个通告,录完之后不用着急连夜赶飞机,林翊燃便决定带她来散散心。

    “还有几个小时,你先休息,太阳出来之前我叫你。”林翊燃解开安全带,倾身过去把她的座椅放倒。

    “!!”

    他忽然凑过来,身上残留地海洋调气息将她严丝合缝地笼罩起来,秦挽筝指尖攥紧薄毯的一角,下意识屏住呼吸。

    忽然有些紧张。

    林翊燃垂着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方才半路那阵热意再次攀上她的耳侧。

    窗外的路灯不甚明亮,但这样近的距离足够两人看清彼此的五官和表情。

    两人在寂静的黑夜里对视半晌,彼此交错的呼吸声在车内显得尤其清晰。

    最终是林翊燃起身后撤,打破了这阵暧昧的沉默。

    他轻揉了一把她的发顶,坐回主驾驶,从身后扯出另一条薄毯,放倒座椅和她并排斜躺在车里。

    “睡一会儿吧秦老师,女明星不是都不喜欢熬夜吗。”

    秦挽筝侧过头定定地看着他的侧脸,待见他真的闭上了眼睛开始小憩,也闭上了眼睛,渐渐放缓了呼吸。

    “好梦。”

    被睡意攫住思绪前,她听见缥缈似轻叹的一声。

    *

    其实在车里睡觉算不上很舒服,奈何最近睡眠时间实在太少,少到秦挽筝有时觉得自己站着都能睡着,更何况现在好歹有个能躺下来的地方。

    但到底是在户外,她也没睡太深,尽管身侧的关门声足够小心翼翼,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眉头微微蹙起,秦挽筝下意识想伸手揉眼睛,却在抬手时感觉到紧贴身体曲线的礼裙腰部被牵扯的时候忽然想起——她是刚录完节目就跟着林翊燃跑出来了,礼服都没换掉,更遑论卸妆了。

    不能揉,一揉准给自己揉成个大熊猫。

    挣扎着睁眼,秦挽筝就看见有人站在外面倚着车头。

    还能是谁。

    她打开窗探身出去:“醒这么早?”

    林翊燃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转身走到车窗边:“吵到你了?”

    下车前,林翊燃侧着脑袋枕着手臂,盯着秦挽筝的睡颜看了一会儿,没见她有睡醒的趋势。

    “没有。”秦挽筝摇摇头,眺望远方,“太阳是不是快出来了。”

    她将薄毯叠好放在扶手箱上,开门下车。

    清晨的海风带着凌冽的凉意,钻过羽绒服没有拉到顶端的领口,激得她颤了一下。

    这短暂而轻微的颤抖被一旁的人尽收眼底。

    林翊燃换了个位置,将她掩在自己身后,侧身替她拉上拉链。

    远处天边已经泛起了淡淡的青白,原本与黑夜融为一体的海天分界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这还是秦挽筝第一次亲眼见到日出。

    “忽然觉得这个时候好像确实可以喝一点,”秦挽筝拢住自己被风吹起的长发,在呼啸的风声中加大了一点音量,“之前是不是说有酒来着?”

    “啪”的一声,拉环被拉开,泡沫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像极了海岸边的浪花铺上沙滩。

    林翊燃将打开的啤酒罐递给她,自己则拧开了一瓶苏打水作为替代。

    啤酒的苦涩在舌尖一点一点化开,远处的天色逐渐褪去冷意,朝阳自海岸线处破空升起,冲开薄雾和云层在海面上铺开一层绚丽的金红色,像是在深蓝色的水面上燃起了一片野火,极寒与极热碰撞出一片惊心动魄的昳丽。

    “好美。”

    秦挽筝忍不住感叹。

    从小到大在不少作品里见过对日出的描摹,或辞藻华丽或直白简练,或色彩绚丽或意境壮阔。

    但都不如自己亲眼所见这般直击心灵。

    海浪高高卷起,又狠狠地拍在岩石上,太阳一寸一寸升起来,耀目的朝阳很快驱散了海边的寒冷,晨光带着微微的暖意将整片山海包裹起来。

    坦荡又温柔。

    在海浪声和山风声里,身侧的人握着苏打水瓶子,同她手里的啤酒罐轻碰一下。

    “秦老师,太阳出来了,又是新的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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