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业第七十九天
秦方好出生于书香门第，父母都是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长大后又一心扑在芭蕾上，交友圈子单纯，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兴趣爱好。
当她嫁给那个男人，离开舞团安心待在那幢大别墅里当豪门太太后，就逐渐远离了之前的圈子。
虽然也有很多有钱人家的夫人们来找她交际，但秦方好的内心却一直融入不进这个外表浮华满腹算计的“太太圈”里。
比起打牌、购物、攀比、试探，她更喜欢花时间在庭院里修剪那些心爱的白玉簪。
那时候她和那个男人的感情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男人听过她半撒娇半抱怨后，索性叫她不必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和那些相处不来的阔太太们社交。
因此，秦方好的生活很快就变得乏味枯燥了起来。
她除了摆弄摆弄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就是待在别墅中那间富二代丈夫专门为她装修的练功房里对着镜子一个人起舞。
她的观众，从剧院舞台的观众席上乌乌泱泱数不清楚的陌生人，变成了她的丈夫一个人，最终，只剩下她自己。
而秦方好自己给自己当观众的日子也很快就结束了——
因为她怀孕了。
富二代是家里的独子，秦方好肚子里怀着的又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因此全家上上下下都十分看重这一胎，家庭医生隔三差五就要到家里来为她做常规性的检查，确认她的孕期状态。
秦方好自小跳舞，即便是婚后也对自己的身材和饮食有着严格的控制，因此她的身形始终非常苗条，甚至可以说是消瘦。
为了防止这一胎出现意外，富二代以及她的公公婆婆不许她在孕期有任何剧烈活动。
练舞当然也不例外。
——万一练舞的时候不慎滑倒，伤着孩子可怎么办呢？
所有人都这么劝她。
只有她的父母，那对睿智开明的老夫妻一直生活在燕城，并没有因为女儿高嫁到云京就搬离自己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家乡，因此平日里很少和女婿一家走动来往。
只有在女儿怀孕的时候，老两口才时不时地坐着火车，带着亲手做的南方特色糕点，跨越几个省份，来云京探望女儿。
“好好，妈没有什么其他愿望，妈只希望你开心。”
她的母亲拍着秦方好的手背，极力掩饰着自己眼底的担忧。
秦方好露出柔美的笑容，这是她那段时间为数不多的真心的笑容：“放心吧妈，我只是觉得有些无聊罢了，真想跳舞啊。”
“等你生完孩子，养好身体，想怎么跳怎么跳，”母亲摸了摸她的头，“如果到时候你想回到舞团去，妈就来给你带孩子。”
“你年纪这么大了，该休息就好好休息，家里保姆佣人那么多，孩子会被照顾得很好的。”
秦方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重新回到舞团了。
跳舞这件事，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老师知道，三天不练观众知道[1]，她离开舞团这么久，又经过了十月怀胎，是否还能找回当年做舞团首席的状态还未可知。
但她不想让自己的父母为自己担心。
“到时候孩子出生了，我肯定舍不得抛下它，”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不回舞团也没关系，我可以用更多的时间陪伴我的孩子，它爸爸每天那么忙，我这个做妈妈的自然要多关心它啊。”
“将来我可以教它跳舞啊，”秦方好的眸子亮了一瞬，“也不浪费我这一身的本事了。”
正如她自己所说。
她确实在秦挽筝小的时候，在家里的练功房里，手把手地教她跳芭蕾。
只是好景不长。
很快，那个男人寻花问柳的事情就被秦方好发现了，她开始花更多的时间猜疑、调查、歇斯底里，即使在指导秦挽筝练功的时候，眉头也紧紧锁着。
年幼的小挽筝不知道父母之间的龃龉，还以为是自己的表现不能令妈妈满意，故而花费了更多时间在芭蕾舞的练习上。
——虽然她自己并不是发自内心的热爱舞蹈。
但她仍然是学校大小活动中光芒最盛的那一个。
或许是因为秦挽筝在学校优异的表现给她的生父赚足了面子，那个男人总是会在学校活动时带着秦方好出席，宛如一对不曾被时光打败的爱侣。
但秦方好终于还是坚持不住了。
这样自欺欺人、千疮百孔的婚姻令她筋疲力尽。
在某年暑假，同那个男人大吵一架后，秦方好带着秦挽筝回到了燕城。
人到中年的富二代并非没有来找过秦方好。
但都遭到了拒绝。
后来，他不再挽回秦方好，只想将自己的女儿带回去。
却也遭到了拒绝——遭到了秦挽筝的拒绝。
已经到了青春期的女孩儿终于在母亲与外公外婆交流时流露出的只言片语、以及那栋别墅中未曾掩饰好的蛛丝马迹中，推测出了父母婚姻的真实面貌。
她想要留在母亲身边。
失去了她，她的父亲还有外面据说成绩优异、颇像父亲儿时模样的私生子。可秦方好，她的母亲，在失去了曾经最爱的舞蹈之后，不能再失去她这个唯一的女儿了。
于是，那年，跟着那个男人回去的，只有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里面是已经签好字的离婚协议。
离婚后的秦方好在燕城的一个舞蹈机构当老师，教别人家孩子跳舞的同时也继续教自己的跳舞，但她的父母都看得出，她并没有获得想要的快乐和宁静。
终于，在某一个没有任何不同的普通午后，一家人坐在餐桌上，秦方好的父母劝她去燕城芭蕾舞团应聘。
“爸，妈，我不能这么自私……”
是她坚决要和丈夫离婚，她不能再让已经退休的父母为她的梦想继续买单了。
“好好，”她的母亲目光温柔又坚定，“我和你爸希望你做你自己真正想做的，父母永远都是你最坚实的依靠。”
这句话，数年后，老太太又说了第二遍——
在秦挽筝想要追寻自己的演员梦，被秦方好发现并坚决反对的时候，已然是白发苍苍的老人现在两人中间，将秦挽筝护在身后。
那个男人取的小名，她们秦家这些年很少叫了，秦挽筝只记得外婆总是操着一口温软的南方调子亲昵地叫她“小阿筝”。
她至今记得当时的外婆对母亲说：
“我希望，我们小阿筝能够去做她真正想做的事，像曾经的你一样。”
而秦方好果然没有辜负父母和她自己的期待，在高强度训练了两个月后，她果真重新站在了芭蕾舞团的舞台上，甚至一路高歌猛进，辗转国内外进行表演。
自那之后，秦方好逐渐变得忙碌起来，也没有精力去盯着秦挽筝练功跳舞了。秦挽筝逐渐不再把跳芭蕾当做宽慰母亲心情的方式，真正从这个漩涡中抽离出来后她才看清，自己其实从来没有热爱过舞蹈。
芭蕾是秦方好追寻一生的事业。
但不是她秦挽筝的。
原本以为这辈子或许都没有机会再接触到芭蕾舞了，可秦挽筝没想到，如今在《追凶》剧组，在她热爱的领域里，她和她母亲的梦想竟然有了短暂地交汇。
秦挽筝本人不爱舞蹈，可周梦冬爱。
在受到姐姐死亡的噩耗后，在久久等不到凶手被捉拿归案绳之以法后，在决定抛弃自己的身份以姐姐的名字活着并坚定不移地独自追查凶手的下落并试图为姐姐报仇后，作为周眠夏的周梦冬，再也没有跳过舞。
直到凶手落网，当庭认罪，被判处死刑的那天。
周梦冬一个人在家里，跳了一遍又一遍姐姐生前最喜欢看自己跳的那支舞。
秦挽筝想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完成好这两个角色，因此，她主动提到了自己小时候曾有过芭蕾舞功底。
“不过也的确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厉害啊秦老师，多才多艺。”编剧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如果演员有功底是最好的，虽然时隔多年技艺生疏，但最起码比零基础从头开始学要省时省力得多。
这样她也不用在后期不断为了配合演员的状态而修改剧本细节了。
关爱打工人，人人有责。
“那你先准备着，我让人给你请老师。”单嘉峰拍了拍手掌，一锤定音。
*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当晚，秦挽筝给秦方好拨通了视频电话，简单概括了一下自己要为角色练习芭蕾舞的事情。
秦方好全程没有太多表情变化，直到秦挽筝说完，才淡淡回了句：“所以呢？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我又不能去教你跳舞了。”
这些年，秦方好早已经接受了自己此生再也站不起来的事实，甚至此刻都能拿这件事出来自我嘲讽。
但秦挽筝心里还是密密地痛了起来。
“这不是老师还没找来嘛。”
“想让你远程帮我指导指导。”
秦方好挑眉：“确定是指导，不是想借此机会吹我的枕边风让我接受你的恋情？”
“……？”
秦挽筝微微睁大了眼。
虽然，她确实，有这方面的想法。
但此时此刻她当然不能承认！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呗？”秦挽筝鼓了鼓腮帮子，“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等等。”
两人僵持了几秒，秦方好轻叹了一口气。
“答应你了。”
“至少证明我这个当妈的还是给你留下了一些东西的。”
当她嫁给那个男人，离开舞团安心待在那幢大别墅里当豪门太太后，就逐渐远离了之前的圈子。
虽然也有很多有钱人家的夫人们来找她交际，但秦方好的内心却一直融入不进这个外表浮华满腹算计的“太太圈”里。
比起打牌、购物、攀比、试探，她更喜欢花时间在庭院里修剪那些心爱的白玉簪。
那时候她和那个男人的感情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男人听过她半撒娇半抱怨后，索性叫她不必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和那些相处不来的阔太太们社交。
因此，秦方好的生活很快就变得乏味枯燥了起来。
她除了摆弄摆弄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就是待在别墅中那间富二代丈夫专门为她装修的练功房里对着镜子一个人起舞。
她的观众，从剧院舞台的观众席上乌乌泱泱数不清楚的陌生人，变成了她的丈夫一个人，最终，只剩下她自己。
而秦方好自己给自己当观众的日子也很快就结束了——
因为她怀孕了。
富二代是家里的独子，秦方好肚子里怀着的又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因此全家上上下下都十分看重这一胎，家庭医生隔三差五就要到家里来为她做常规性的检查，确认她的孕期状态。
秦方好自小跳舞，即便是婚后也对自己的身材和饮食有着严格的控制，因此她的身形始终非常苗条，甚至可以说是消瘦。
为了防止这一胎出现意外，富二代以及她的公公婆婆不许她在孕期有任何剧烈活动。
练舞当然也不例外。
——万一练舞的时候不慎滑倒，伤着孩子可怎么办呢？
所有人都这么劝她。
只有她的父母，那对睿智开明的老夫妻一直生活在燕城，并没有因为女儿高嫁到云京就搬离自己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家乡，因此平日里很少和女婿一家走动来往。
只有在女儿怀孕的时候，老两口才时不时地坐着火车，带着亲手做的南方特色糕点，跨越几个省份，来云京探望女儿。
“好好，妈没有什么其他愿望，妈只希望你开心。”
她的母亲拍着秦方好的手背，极力掩饰着自己眼底的担忧。
秦方好露出柔美的笑容，这是她那段时间为数不多的真心的笑容：“放心吧妈，我只是觉得有些无聊罢了，真想跳舞啊。”
“等你生完孩子，养好身体，想怎么跳怎么跳，”母亲摸了摸她的头，“如果到时候你想回到舞团去，妈就来给你带孩子。”
“你年纪这么大了，该休息就好好休息，家里保姆佣人那么多，孩子会被照顾得很好的。”
秦方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重新回到舞团了。
跳舞这件事，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老师知道，三天不练观众知道[1]，她离开舞团这么久，又经过了十月怀胎，是否还能找回当年做舞团首席的状态还未可知。
但她不想让自己的父母为自己担心。
“到时候孩子出生了，我肯定舍不得抛下它，”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不回舞团也没关系，我可以用更多的时间陪伴我的孩子，它爸爸每天那么忙，我这个做妈妈的自然要多关心它啊。”
“将来我可以教它跳舞啊，”秦方好的眸子亮了一瞬，“也不浪费我这一身的本事了。”
正如她自己所说。
她确实在秦挽筝小的时候，在家里的练功房里，手把手地教她跳芭蕾。
只是好景不长。
很快，那个男人寻花问柳的事情就被秦方好发现了，她开始花更多的时间猜疑、调查、歇斯底里，即使在指导秦挽筝练功的时候，眉头也紧紧锁着。
年幼的小挽筝不知道父母之间的龃龉，还以为是自己的表现不能令妈妈满意，故而花费了更多时间在芭蕾舞的练习上。
——虽然她自己并不是发自内心的热爱舞蹈。
但她仍然是学校大小活动中光芒最盛的那一个。
或许是因为秦挽筝在学校优异的表现给她的生父赚足了面子，那个男人总是会在学校活动时带着秦方好出席，宛如一对不曾被时光打败的爱侣。
但秦方好终于还是坚持不住了。
这样自欺欺人、千疮百孔的婚姻令她筋疲力尽。
在某年暑假，同那个男人大吵一架后，秦方好带着秦挽筝回到了燕城。
人到中年的富二代并非没有来找过秦方好。
但都遭到了拒绝。
后来，他不再挽回秦方好，只想将自己的女儿带回去。
却也遭到了拒绝——遭到了秦挽筝的拒绝。
已经到了青春期的女孩儿终于在母亲与外公外婆交流时流露出的只言片语、以及那栋别墅中未曾掩饰好的蛛丝马迹中，推测出了父母婚姻的真实面貌。
她想要留在母亲身边。
失去了她，她的父亲还有外面据说成绩优异、颇像父亲儿时模样的私生子。可秦方好，她的母亲，在失去了曾经最爱的舞蹈之后，不能再失去她这个唯一的女儿了。
于是，那年，跟着那个男人回去的，只有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里面是已经签好字的离婚协议。
离婚后的秦方好在燕城的一个舞蹈机构当老师，教别人家孩子跳舞的同时也继续教自己的跳舞，但她的父母都看得出，她并没有获得想要的快乐和宁静。
终于，在某一个没有任何不同的普通午后，一家人坐在餐桌上，秦方好的父母劝她去燕城芭蕾舞团应聘。
“爸，妈，我不能这么自私……”
是她坚决要和丈夫离婚，她不能再让已经退休的父母为她的梦想继续买单了。
“好好，”她的母亲目光温柔又坚定，“我和你爸希望你做你自己真正想做的，父母永远都是你最坚实的依靠。”
这句话，数年后，老太太又说了第二遍——
在秦挽筝想要追寻自己的演员梦，被秦方好发现并坚决反对的时候，已然是白发苍苍的老人现在两人中间，将秦挽筝护在身后。
那个男人取的小名，她们秦家这些年很少叫了，秦挽筝只记得外婆总是操着一口温软的南方调子亲昵地叫她“小阿筝”。
她至今记得当时的外婆对母亲说：
“我希望，我们小阿筝能够去做她真正想做的事，像曾经的你一样。”
而秦方好果然没有辜负父母和她自己的期待，在高强度训练了两个月后，她果真重新站在了芭蕾舞团的舞台上，甚至一路高歌猛进，辗转国内外进行表演。
自那之后，秦方好逐渐变得忙碌起来，也没有精力去盯着秦挽筝练功跳舞了。秦挽筝逐渐不再把跳芭蕾当做宽慰母亲心情的方式，真正从这个漩涡中抽离出来后她才看清，自己其实从来没有热爱过舞蹈。
芭蕾是秦方好追寻一生的事业。
但不是她秦挽筝的。
原本以为这辈子或许都没有机会再接触到芭蕾舞了，可秦挽筝没想到，如今在《追凶》剧组，在她热爱的领域里，她和她母亲的梦想竟然有了短暂地交汇。
秦挽筝本人不爱舞蹈，可周梦冬爱。
在受到姐姐死亡的噩耗后，在久久等不到凶手被捉拿归案绳之以法后，在决定抛弃自己的身份以姐姐的名字活着并坚定不移地独自追查凶手的下落并试图为姐姐报仇后，作为周眠夏的周梦冬，再也没有跳过舞。
直到凶手落网，当庭认罪，被判处死刑的那天。
周梦冬一个人在家里，跳了一遍又一遍姐姐生前最喜欢看自己跳的那支舞。
秦挽筝想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完成好这两个角色，因此，她主动提到了自己小时候曾有过芭蕾舞功底。
“不过也的确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厉害啊秦老师，多才多艺。”编剧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如果演员有功底是最好的，虽然时隔多年技艺生疏，但最起码比零基础从头开始学要省时省力得多。
这样她也不用在后期不断为了配合演员的状态而修改剧本细节了。
关爱打工人，人人有责。
“那你先准备着，我让人给你请老师。”单嘉峰拍了拍手掌，一锤定音。
*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当晚，秦挽筝给秦方好拨通了视频电话，简单概括了一下自己要为角色练习芭蕾舞的事情。
秦方好全程没有太多表情变化，直到秦挽筝说完，才淡淡回了句：“所以呢？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我又不能去教你跳舞了。”
这些年，秦方好早已经接受了自己此生再也站不起来的事实，甚至此刻都能拿这件事出来自我嘲讽。
但秦挽筝心里还是密密地痛了起来。
“这不是老师还没找来嘛。”
“想让你远程帮我指导指导。”
秦方好挑眉：“确定是指导，不是想借此机会吹我的枕边风让我接受你的恋情？”
“……？”
秦挽筝微微睁大了眼。
虽然，她确实，有这方面的想法。
但此时此刻她当然不能承认！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呗？”秦挽筝鼓了鼓腮帮子，“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等等。”
两人僵持了几秒，秦方好轻叹了一口气。
“答应你了。”
“至少证明我这个当妈的还是给你留下了一些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