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女珠娘近来人逢喜事,不仅没像过去好占便宜,邻舍借酱醋,她也乐意借了,不再是那只铁公鸡。

    午后她去河边洗衣,嘴角忽然开花,今早进屋不慎跌跤,那俊俏郎君问她可摔疼了,傻样,瞧给他急的,她顾不上膝盖疼,还得先安慰他。

    哎呦,就是不知他是哪家的,既承她的情,这要富贵人家,自己以后就是少夫人了,穿得绫罗吃得山珍,退一步讲,就算平头百姓,她也认,横竖他已经住下,是她的人了。

    珠娘想男人出了神,好好的衣服全搓烂了,啐骂回家,碰上过去一个相好刘三,大老远贴上来,她也浑不理。

    “真个臭.婊.子!”里外称他做泼皮,可没这么好打发:“听说你最近养了小白脸在家,有这回事没有?”

    “呸!”珠娘啐他:“有没有,关你恁事!”跨着木桶便走。

    刘三且要纠缠,又是个嘴上没拴,惯会指天骂地,扬言要砍了那小白脸,珠娘心惊肉跳,暗怪自己当初糊涂,又怕刘三真要做出什么,少不得哄他一哄。

    眼珠一转,故意腻歪道:“三哥,人家心里有你,你不能这么冤枉人家。”

    这身娇嗓软的,刘三很受用,眼神在她身上来回逡巡:“可老子现在不痛快,怎么弄?”

    “这样吧,”珠娘凑近道:“二更天,屋后猪圈边上,你过来。”

    “这可是你说的?”

    刘三顿时喜不自胜,又痴缠她占了些便宜,终于肯走了,珠娘松了口气,心里暗暗打鼓,反正……猪圈那儿不是有个丑丫头嘛,去伺候刘三这泼皮,岂不正好。

    等到家时,瞧瞧,她的神仙公子坐在窗前,拄着脸欣赏院外风景,见了她,温温润润一笑:“你回来了,方才那是谁?”

    “啊,哦,住在边上一个大哥,我们不怎么熟的。”

    萧鸾点点头,好似信了,面露笑意:“有件事,恐怕要劳烦姑娘。”

    珠娘双眸一亮,快步走到窗前,头似拨浪鼓:“公子尽管说,奴家什么都愿意。”

    萧鸾拱手一请:“会逢祸事,家中未得音讯,今修书一封,烦姑娘去城中,寻一名叫王福者,是我家中老仆,将信交予他。”一双多情目婉转相望,声如玉磬:“必有重谢。”

    珠娘自然应允,回味此语,心道果然富贵人家!匆忙用了些饭,便急晃晃上路。

    进了城,先找到街边一个赁文先生,直接把信拆开,让对方一字一句念给她听。

    除了报平安,尾端隐约作桃花语:“且看这几句——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正是说遇上属意之人。”听得珠娘心花怒放,一气儿抛出两枚大钱,于是那先生也心花怒放,之后她自欢喜去寻人不提。

    是夜空雷阵阵,柳枝于风中乱舞,吓得圈里唯一一头老母猪直叫唤,十分扰人清梦。此地住家不过十户,人情凉薄,只有孩童尚有些烟火气。

    文七忍不住挪了挪身,小心地避开大腿刚上过药的地方,靠着猪圈外墙,后背垫过一层干草。又一道空雷,天大亮,她忆起一些旧事。

    皇城数年未曾下雨,直到她四岁,才第一次听见惊雷,母亲捂着姐姐的两耳,姐姐捂着她的,父亲过去关了窗,外头风雨,屋内却其融意暖。

    四周渐渐安静——轻轻地“吱呀”一声,格外清晰。

    文七睁眼。

    今夜注定不宁。泼墨夜色中,有个更黑更高大的人影走进来了:“喂,小娘们!是老子!”

    又一道惊雷,她看清了那人的模样……绝非善类。

    姥姥的。

    可惜腿不能大动,她只能尽量小心地往里挪动,兴许能遮一遮,底下干草发出些微声响。

    “什么声?”那人警觉,声音一紧一松:“小娘们是你吗?别给老子装神弄鬼!快出来!”

    老母猪扇着耳朵,噗噗两声。

    文七贴靠在角落,那人有些暴躁地搜寻:“被老子抓到你就完了!竟敢耍老子,臭.婊.子!”

    这不是个讲理的人。

    文七抬头看了看围栏,大约半人高,大腿已经隐隐哀嚎,这时,老母猪突然叫了一声。

    文七:“嘘嘘嘘。”

    “是那儿吗?”那人转过头,一道惊雷,照亮了整个猪圈,自然无所遁形。

    没等反应,一股恶风夹杂臭气已经扑过来:“好啊!原来是你装神弄鬼吓老子!”

    不知怎么的,她好像又从身体抽离,看着两具相差巨大的肉.体搏斗,听着凄厉的嚎叫,陌生的气息像无底深渊,四面八方聚拢,把那些声音通通吞噬。

    突然,熟悉的细叶寒兰的香气。

    墙外那双眼睛,流光剔透如同玉石,无悲无喜,静静地看着一切。

    “救……救……”

    他曾经也这样向她求救,可惜。

    文七被捂住嘴,全身上下仿佛错位一样疼,好不容易挣开,双手双脚奋力往外蹭,下一刻,那人又扑上来。

    又是一道响雷,老母猪吓得趴在角落,大耳不停煽动。

    “臭.婊.子!老子要你命!”

    对方早已红了眼,她被死死压制,胸腔用力鼓涨,然而吸入肺叶的空气只有那可怜的一点!意识不再清醒,她看到了很多根本不可能看到的面孔,这是差一步就要见阎王了!

    木簪已经被抢,腰带又解不开,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拿来做武器!

    文七突然抬头,用尽全力向后一撞!一声惨叫,那人空出手捂眼,钳制一松!

    这次,她没有逃。

    而是很快回头,朝那段脖子狠狠咬下去!掖庭出来的狗,牙有多尖,咬住绝不松口!

    黑暗中,牙齿开裂的声响,以及,惨叫声。

    天降大雨。

    猪圈的矮门缓缓打开,太静了,连老母猪也不再喘。

    又是一道响雷,她的脸上满是污渍,血,和汗。

    像山洞时那样,独自从黑暗里爬出来,到他身前。

    少年撑着一柄油纸伞,袍角不沾半点尘埃,如同昔日冷宫里模样,一身白。

    伞缘不断落下的雨水滴在她发上,文七半张脸埋进地面,唇微扬:“好险,现在没事了。”

    就这么想活着……千辛万苦,逆来顺受,哪怕这样,都比死了好吗。

    怪人。

    她感觉他在身前蹲下,却没有白天那种戾气,气息平淡起伏,袍摆拂过她的发梢,似轻抚:“你赢了。”

    文七有些混沌:“赢了。”

    “可以……不死吗?”

    没有人回答。

    少年最后的动作,破天荒地把伞留下,罩在她的头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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