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恋爱大概就是这样起起伏伏。

    前一秒还秋风萧瑟,下一秒又柳暗花明,春风拂面了。

    寻思乘着这股春风飘着回了家,飘着洗漱完,飘着上了床,终于想到慎知还现在可能还在路上。

    ——博物馆明天有活动,他得连夜回去。

    发消息可能影响开车,打电话……爱情大约真的能赋予人勇气,她难得手比脑子快地拨了号出去,没几秒就被接起。

    “还没睡吗?”

    寻思有些羞赧地坐起来,听到他在电话那头说自己“刚上高速”。

    说话间有风声隔着电波传来,嘈杂而凛冽。

    “你开着车窗吗?”她好奇地问。

    慎知还“嗯”了一声,声音里满是笑意,“吹吹风醒脑子。”

    这样冷的天,哪怕就开一线窗,也够冻人的。

    仍旧是没什么营养的话题,仍旧没什么共同的爱好。

    但因为那一触即离的吻,一切又似有了意义。

    他们依然远隔山海,唇齿相依的瞬间,却似乎连灵魂都撞在了一起。

    这种恍惚感一直持续到了隔天。

    她恍恍惚惚地吃了饭,恍恍惚惚地上了班,恍恍惚惚地忘了新建图层——直到阿凉路过她身旁,惊讶地开口:“思思,你这是要挑战做单图层大佬?!”

    寻思蓦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新画的青釉褐彩卷草纹的腰鼓形耳坠,从线稿到上色全画在了一张图层上。

    旁边的同事也探过头来,感慨:“连蒙版都没用哇!”

    寻思:“……”

    她瞥了眼总监室,快手快脚地开始按快捷键分图层,小声嘟囔:“……我忘了……”

    阿凉和同事都愣了,一个假装无事默默走开,一个安慰:“配色还是很绝的。”

    这种近似于复制微缩的文创产品……配色,不都是自带的么?

    寻思深吸了口气,继续她的“分离”大业。

    一早上忙碌下来,身体里有再多的多巴胺、内啡肽,也挥发完了。

    午饭仍旧是和同事一起去楼下的一人食餐厅解决,既能一起吐槽两句难缠的客户,又吃得自由而互不干扰。

    回到电脑桌前,又攒了一堆待读消息。

    客户的修改意见,人事的个人考勤核对表,各组的任务分配表……

    她按着紧迫程度一条条回复和修改,忙完天已经全黑了。

    下班等地铁的路上,她寻思点进了慎知还的朋友圈。

    他在下午的时候发了张小文峰塔修缮完成的照片,站在塔前的是霍树声,配着行字:

    凭阑愈觉双峰峻,极目无涯六幕宽。

    能让爱好成为工作,并且一直保持着热情,该是多么幸运和幸福啊。

    寻思想起在越州的那个不眠夜——他们聊学生时代错过后的各种际遇,聊各自分开后的学业、生活……像两条被玻璃隔开的鱼类在隔空碰触。

    无论他把自己一路优秀的履历描述得多么平淡普通,他们也仍旧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那样寂静的夜,他靠在沙发柔软的上,描述少年时代突如其来的觉醒——无法认同辩论主题的非黑即白,不愿意委屈自己伪装出信念感,为内心相悖的言语站台……

    那种烦恼在寻思看来其实有些奢侈——就因为觉得辩论是“无意义的辩驳诘问”,所以就不喜欢、不参与了?

    这不就是在名正言顺锻炼“吵架”能力的同时,还赢得荣誉和胜利的活动吗?

    需要什么信念感?

    她学了美术之后,最担心的是花了大价钱还考不上;考上大学之后,最忧愁地就是毕业之后找不到让寻小萍满意的工作。

    她的人生是各种精打细算的“性价比”,而他“富裕”到有空去分析自己的爱好是否具有意义。

    看笑话有什么意义?

    刷狗血剧有什么意义?

    寻思甚至想不到自己有什么特殊的“爱好”。

    她连在求职简历上填“特长”那栏时,都会根据公司的经营方向,毫无尊严地调整。

    她和客户的矛盾,大部分也不在于客户是否理解设计的“艺术性”,单纯就是受不了气、压不住火。

    走进地铁车厢前,寻思两眼发麻地给慎知还的这条朋友圈点了赞。

    晚高峰的车厢里全是人,她挤在人群里,一手抓着吊环,一手握着手机压着身侧的包。地铁驶驶停停,手机也不断传来间歇性地震动。

    人实在太多,她甚至没办法把拿手机的手抬起来,更不要说打开看看。

    终于熬到下车,手机也早已经安静下来。慎知还发了条问候,拨了个电话,一直没得到回应,便也安静了下来。

    其余的震动,大约来源于阿凉、傅芷桥等共同好友在他朋友圈的点赞和留言。

    她打了“刚才不太方便”几个字,很快又删掉,改成了“刚下班,在回家路上”。

    寻思也说不清自己期待什么样的回应,她当年看到大学室友在做类似事情的时候,心里是很有些不屑的。

    但慎知还如她所愿地再次拨了电话来,温柔地问“吃过饭了吗?”时,她又觉得开心。

    “现在到哪儿了,一会儿想吃点什么?”

    寻思也是旁边过别人恋爱的,知道男人说这种话,一般不是要来陪着吃饭,也是会叫了外送来关怀一下。

    她得到了心意已经满足,并不想要后续的奢侈待遇——她于是撒谎:“已经到家门口了,我妈做好饭在等我,我先进电梯了。”

    身后又有地铁进站,站台的安全提示音嘹亮响起。

    她心里一惊,匆匆扔下有一句“一会儿聊”,切断了联络。

    ***

    “明明没到家,却骗说自己到家了?”高瞻远打了个哈欠,“你这进展还不快?你都开始查岗了啊!”

    慎知还对他的形容很有些不满:“是她先说了行程,我才去关心……”

    “不不不,”高瞻远打断他,顺便看了眼自己手机不多的电量,“慎知还你不要这么老土,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都是很讲究分寸的,要在适当的时候给双方留足独处的空间,这空间包括物理意义上的和心理意义上的。她是你女朋友,所以需要你的关心;但她和你又没那么熟,所以并不需要你跟演偶像剧似的给她叫爱心餐或者‘千里送’……”

    “‘千里送’是这么用的?”

    “我用词错误行了吧!”高瞻远痛痛快快地改口,“女孩们为什么不愿意跟舔狗恋爱呢?因为对方天天疯狂付出,给人的压力很大啊。你都付出100分了,我只给个20分嘛有点内疚,但再多给么自己又委屈了。而且某天要分手了,一算总账,舔狗天然占据道德制高点不说,还可能上法庭起诉……”

    “你不会说话就不用说。”慎知还再一次打断他,“你怎么知道我们就要分手?我们就是分手了,我也不至于去法院告她。而且我怎么就算舔狗了?我们明明……”

    慎知还有点说不下去了。

    他没办法昧着良心说他们现在“两情相悦”,也找不到更合理的词形容两人的相处模式。

    他这关心在寻思那,显然是过界了。

    他也的的确确想送爱心餐,想半夜驱车见面——虽然话不投机半句多,但能见面还是很开心的。

    不用拥抱也可以,不用亲吻也可以。

    单纯的见面,单纯的看到这个人,他就感觉到一种记忆被填补的快乐。

    从高中到大学毕业,再到进入社会,每每回忆起这段戛然而止的感情——联系不到人的那股慌乱和不安始终萦绕着他。

    高瞻远的电话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了,也自然逃过了继续当他“爱情顾问”的责任。

    慎知还越走越慢,停了瓮城的入口处,反复地咀嚼他们前一天相处的点点滴滴。

    自己喋喋不休地掉书袋的时候,她应该是不耐烦的,但克制住了。

    把晚餐定在那个西餐厅,应该也不是因为食物——大约是出于约会仪式之类的东西。

    她也并不喜欢坐游船游湖、没回应他情难自禁的轻吻……对那个准后爸,倒是意外地受重视。

    他靠得这样近,当然看得到她眼中浓得盖过羞怯的惊惶,但又舍不得这样放弃——厚着脸皮吻上去时,心里并不是不激动、不难过的。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能从不爱到爱,她为什么不能再把那股热情找回来呢?

    至少那个叫“李寻思”的少女,连被人拒绝时,眼睛里都带着小兽一样无所畏惧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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