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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葵让沈澜整整躺了三天,一直歪在榻上,也不想动弹。小丫鬟除了每日给她端一碗白粥配上两碟小菜,再也没露过面。

    小侯爷也没再来过,沈澜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忍着疼痛时,才不经苦笑。

    是了。那个晚上就是幻觉了。

    好在她每次小日子,都是第一夜最疼,后面两天虽然也浪潮汹涌,却还是能忍。

    第三日天蒙蒙亮,她稍微感觉身子上好些了,才起来给自己烧粥。

    在王府的时候,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只是偶尔一次,听十一岁的楼薄西夸赞表妹的手艺好,拿了一碟蝴蝶软糕,一叠连声劝她尝尝——

    “皮薄、肉香、酱汁多。”

    “真的是再好吃也没有了。”

    “真是神仙滋味了!”

    她嫌弃地咬了一口,嚼了两下,吐在地上,“又咸又腻,哪里好吃了?”

    “这有什么。”

    “我做的比她好吃百倍!”

    十一岁的楼薄西看着九岁半的沈澜突然发脾气,有点摸不清头脑,愣愣又尝了一口,说,“仔细吃……是有一点咸来着,但是咸得恰到好处啊。”看小沈澜皱眉跺脚的样子,立即改口说,“那我就期待下澜儿妹妹的,一定非常非好吃,入口即化般好吃”。

    夸了海口之后,沈澜才发现。啧,让她一个从没下过厨房的人,一上手就做蝴蝶千层糕,真是为难了她。楼薄西表妹怎么回事?好好一个贵族女孩子没事学下厨做什么?

    南安王妃看不下去,摸着她脑袋说,“那就让厨娘做一个,你最后装盘,就算你做的了。”

    小沈澜却倔强摇头,“才不要!”

    “再说了,万一让小楼哥哥猜到了,岂非要让他笑话一辈子?!”

    她熬夜。试了各种配方,弄了好久。学怎么和面,怎么调味,怎么把千层软糕一层层叠起,整整七天七夜关在西厨房不出来,就差没睡在小厨房了。

    可到了再见楼薄西的日子,也只能拿出卖相糟糕,味道也奇特的千层糕来。

    楼薄西一边看着长得像板砖的千层糕,一边迟疑着放到嘴边舔了舔,然后抱着赴死决心一般闭上眼,一咬牙张嘴全吞了下去。

    一股辛辣味道立即冲上他咽喉,他被呛得不行。大口灌水。

    “你是放了多少花椒?”

    “……”

    是小厨娘说味道太淡了不行,好了,这下手抖,也太多了。

    她红着脸,翘着小嘴,嘴上倔强地说,“不许说不好吃!这可是我七天七夜没好好睡觉才做出来的!”

    楼薄西一边呛着咳嗽,一边笑着说,“很别致。外头的确没这个味道。”

    一盒四个千层糕,他一扫而空。只是每个都吃得咬牙切齿,居然吃出了视死如归的气概来。

    沈澜再傲娇,也是一张小脸红得通透,私底下就偷偷找小厨娘开始练习厨艺。从熬粥到蒸饺,从煲汤到翻炒,居然颇有天赋。

    谁能想到,这些弄着玩儿的东西,如今却成了苟且偷生的技艺。

    她熬的白粥,需要先拿水浸泡,再要小火慢煮,还要撒上新摘薄荷叶,会比寻常白粥多三分软糯,少三分粘牙,色泽剔透,滋味清新。

    她也懒得端回小厢房了,直接坐在小厨房的灶台旁,拿着勺子一勺一勺慢慢吃。

    门虚掩着。

    咿呀一声。

    门被推开。

    风一下子灌了进来。

    一个高大身影站在门口,遮住了天光。

    沈澜诧异,他怎么来了。

    楼薄西皱着眉,伸手拿过她手里的粥,直接舀了一勺就吃了起来,一碗粥很快空了。他拿指尖擦了下嘴角,勾起一个讽刺微笑,“人落魄了,粥也没以前熬得好吃了。”

    沈澜低了头,不吱声。

    她记得十二岁的楼薄西,在吃到她苦练一年厨艺之后的白粥,惊叹得咂舌。

    “澜儿妹妹好厉害!居然这么好吃!”

    “明明只是一碗普普通通的白粥罢了,居然能吃出那么多层次的滋味来,色香味俱全呀!”

    她十分得意,可是嘴上却说,“切。这是我不小心熬粥多出了一碗,才不是特意给你煮的。只此一碗,下不为例。”

    小楼薄西脸上立即露出了失望的神情,把每一粒舔的干干净净。十分珍惜。

    可如今。

    她满心只有一句话——

    这可是她今日份额的米,熬了粥就算没了,他怎么能?

    啪嗒一声。

    一本小册子被摔在圆桌上。

    沈澜唬了一跳。

    眼光瞄到册子封皮上,稍微撇了一眼,整张脸顿时变色。

    那书册居然写着:

    【百媚千娇霓裳舞】

    封面上更是画了一个女子,身材曼妙,只穿薄纱。看着像是翩然起舞,可更像是搔首弄姿。眉眼间的妩媚勾引几乎要扑面而来。

    冷漠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厨艺就别长进了,府邸里有的是厨娘婆子烧。”

    “你呢。”

    “就好好学些册子上的。”

    沈澜抬头,对上他双眸。那双眸子斜长而轻佻,里面写满了讥讽与耻笑。

    她咬牙,拿起册子翻了一下,却一页比一页更加不堪入目,用字迸发大胆,仿佛是青楼女子才该学的那些伎俩。

    她一下子眼眶红了,泪水不可遏止流了下来,轻声问他,“你当我什么了?”

    “不花一文钱,买了一个歌姬舞女回家么?”

    楼薄西反唇相讥,“你又当自己是谁了?”

    “朝廷只以为大火中永宁王府中的人都死了。”

    “这坊间谣传的谋逆案才算不了了之。若是上头动真格,定你全家死罪,男眷死刑,女眷充入教坊。你要学的难道不是这个?”

    他说得没错。每一个字都没错。

    “一点朱唇万人偿,一双玉臂千人枕。”

    “这本来就是你的命运。”

    “唯一区别,只是如今你只用侍奉我一个人就行了。你该感激我才是。”

    他声音冷漠,露出难以掩饰的嘲笑,仿佛在看一个陷入泥潭的鸽子挣扎。

    羽毛上早就满是泥浆。

    她闭上眼。

    再睁开时,已经没有了泪水。

    她跪了下来。

    ”王府一心为国,事事忠君,从未有谋逆之意。”

    “求侯爷您探明真相,还王府清白。”

    “他们虽然死了,却不能背负着这不明不白的冤屈而死。”

    她咬牙,看了一眼册子,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字一句说,“妾身愿意学这霓裳舞。”

    “只求侯爷能替沈氏满门翻案。”

    她要磕头时,却被一双大手按住肩膀,阻止了。

    又被纤长手指抬起下颌,逼着她正视他。

    睫毛上泪水还在,我见犹怜。

    粗布衣服,却是纤瘦腰身。

    “你是怎么想的?”

    “沈澜?”

    耧薄西挑眉,耻笑她。

    “你居然觉得还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你活着,就要付出代价。”

    “总不能在侯府白吃白喝。”

    楼薄西的手指从她睫毛一路滑到她鼻尖,再到她嘴唇,动作十分轻佻,仿佛是一个浪荡子在轻薄她。

    她颤抖着,忍受着他的调戏,却还是轻声问,“侯爷,求您为……”

    楼薄西却只是冷冷说,啪嗒一下松手,放开了她,“我最近忙着呢。何况事关谋逆,我何必拉侯府趟这潭水?”

    “我记得当初你厨艺从难吃到好吃,整整练了一年。”

    “你这舞不会也要练一年罢?”

    这上下文,仿佛有暗示。

    只要练好了舞,伺候他满意了,说不定就愿意破例查一查。

    她轻声说,又十分坚毅摇头,“不会。”

    “侯爷只要给妾身一个月时间,就必然让侯爷……”

    他冷笑一声,说,“好。”

    走之前,带上门,又顺口说,“还有,不要口口声声喊我侯爷。我喜欢听你喊我名字。”

    她喉咙哽咽,却还是娇弱柔软勉强喊了一句,“是……薄西。”

    可是她的薄西小哥哥却死在天越十一年。被一场惊涛骇浪的海水淹死了。

    楼薄西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味她这一声轻唤,这才走了。

    小厨房只剩下一个空碗,一本册子。冷风隔着门缝吹来,把册子翻飞,一页页书册上的女子仿佛活了过来,开始跳舞。

    舞蹈不雅,不堪入目。

    沈澜瘫坐在地上。是她低估了他的恨意,原来让她偏居一隅,沦为无名无分的私藏金丝雀还不够,还要她学烟花女子的技巧跳这些无耻风流的舞蹈,才能餍足他。

    她咬了下唇。

    忍住。

    不哭。

    耳畔回荡着楼薄西临走前的话:

    “以后呢。”

    “你就在海棠苑好好待着。”

    “不许迈出那里一步。”

    “你既然上京来求我。”

    “求我接纳你。”

    “是你自己要住进这金丝笼子。”

    他眸光闪烁,带着戏谑无羁与满满调侃。

    仿佛在逗一只雀儿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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