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的官牒。是衙门中过了明路,有名有姓的身份。

    她要珍惜。

    对着铜镜,她学着画像上的女子,细细描摹起妆容来。

    是乡下女子想学京城贵女的“蛾眉妆”又学得不伦不类的样子。

    俗气。

    呆板。

    她知道。

    她会一点点淹没在人群中,沦为楼薄西身边一个无足挂齿的侍寝外室,人们议论起来,也只会说是乡下来的女子,能被小侯爷看上是天大的福分。

    啪嗒一声。

    眉笔跌落在地上。滴溜溜滚了很远。

    她捡起来。

    继续画。

    **

    明日就是中秋了。萧露笙跟着母亲,提了一篮子月饼跨入侯府。见礼寒暄之后,萧夫人按惯例去佛堂陪侯夫人。萧露笙却是一见到楼薄西,眼眶就红了。

    楼薄西颇为诧异,打趣她,“送个月饼还能哭?”

    “是舍不得送么?”

    “让我看看,是什么稀罕月饼了?”

    他揭开圆形盒盖,取出一块玫瑰豆沙馅的来,掰了一小块,送到她唇边,轻笑着说,“吃吧。”

    “这个甜,吃了就不哭了。”

    “你哄小孩子呢!”

    “再说了,哪有用人家送的礼物来做顺水人情的!”

    “你可真好意思!”

    萧露笙嘴上这么说着,可是却并未伸手接过,而是直接含上那小块月饼,牙齿差点咬到他手指。

    楼薄西躲开。

    又见她破涕为笑,于是十分温柔耐心地问她,“到底为了什么哭哭啼啼的呢?”

    “还不是我那操心的哥哥……”

    萧露笙银牙咬碎,恨恨说,“他酒后发狂,居然揉了歌姬跑到我娘跟前,说要娶她做正房!”

    “歌姬可是奴籍!”

    “以妾为妻,这不是要反了天么?!”

    她越说越气,手上无意识拈着月饼,竟把半枚月饼都揉成了碎屑。

    楼薄西笑了起来,宽慰她,“萧兄不是这样轻狂的人,想必有什么事刺激了他……”

    “还能有什么事呢?”

    “不就是他小妾有身孕了呗!”

    萧露笙握紧了拳头,恨恨说,“小妾生下嫡长子,本就为大家族所不允许,我娘不过依惯例赐了一碗避子汤给她。”

    “可谁料?!”

    “那个小妾居然敢打翻避子汤,哭哭啼啼要死要活!”

    “我哥哥血气方刚,居然乘着酒劲来与我娘讨个说法。”

    “呵,笑话!”

    “一个歌姬小妾罢了!要什么说法!”

    萧露笙越说越气,眼眶愈发泛红。

    “……清官难断家务事。”

    “你问我,我也难评。”

    楼薄西微笑着说,却是一副不予置评的懒散样。

    萧露笙不知是气自己哥哥更多些,还是气楼薄西也私藏着一个绝色舞娘,偷偷瞟他一眼,故意小声问。

    “那小楼哥哥呢?”

    “你会不会为了心爱的舞姬,宠妾灭妻呢?”

    兜兜转转。

    却是为了问这一句。

    楼薄西露出了然微笑,他觉得自己三番五次婉拒了萧露笙,她应该断了这份心思了。

    来试探他,只能是佛堂中那个人的意思了。

    “会么?小楼哥哥?”

    萧露笙怯生生追问了一句,眸子中满是疑惑。

    “不会。”

    “妻就是妻,妾就是妾,我分得十分清楚。”

    “我不是你哥哥。”

    楼薄西十分笃定说,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仿佛不是在探讨妻妾之分,而是在议公事般严肃。

    萧露笙一颗悬挂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她露出甜美的酒窝,眸中含笑说,“我就知道。小楼哥哥最好了,才不会像我的混账哥哥一样,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呢,还妄想出格呢。”

    这话。

    说得仿佛在指桑骂槐一样。

    但楼薄西却似乎毫不介意,而是顺手指着一地月饼屑说,“你看看,好好的月饼都被你糟蹋了。”

    萧露笙撇撇嘴,似乎有点害羞,自己如此糟糕的样子被楼薄西看到了,喃喃解释说,“都是小楼哥哥不好,一说话我就什么都忘了。你也不拦着我。”

    楼薄西一瞬间恍惚。

    他记得那一年的桂花树下,小小的沈澜也是这般骄纵,绷紧着一张小脸,满脸不悦呵斥,“都是小楼哥哥不好,和你一说话我都忘了时辰,瓦罐汤都要煮干了!你也不提醒我!”

    他记得那是一碗枸杞红枣鸽子汤,盛在一个厚底瓦罐中,据说每一样食材都是她精心挑选,要熬汤给他补身子。谁让小沈澜害他崴了脚呢。

    汤烧糊了。她全怪他。

    还拿手打他,他不得不拖着残腿到处躲。

    …………

    “小楼哥哥?”

    萧露笙拿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轻声唤他,“想什么呢?”

    楼薄西这才回过神,歉然一笑,“……无事。”

    萧露笙总觉得他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

    谁?他似乎提到过,在悬崖上摔死过一个女子……

    没关系。不管是谁,死了就好。

    萧露笙七七八八想着,脸上泛起了曦光般微红。

    恰在这时,萧夫人面带笑容出来,说,“这一回经文是真的快念到最后一卷了。侯夫人说了,她赎罪快到头了。”

    “哦?是么?”

    楼薄西挑眉,似乎丝毫不觉得这是一件“惊喜”的事,脸上满是淡淡嘲讽,“念念经文就能消灾。这赎罪券也是廉价得很。”

    “快别这样说你娘。”

    萧夫人慌忙说,“她好容易愿意出来了,你若再气她,岂非不孝?”

    楼薄西不置可否,似乎连敷衍一下都嫌麻烦。

    “那劳烦萧夫人提醒我娘,我爹今年中秋是断然赶不回来了,让她干脆过了中秋再出来罢。”

    萧夫人哭笑不得,只好应下。

    萧露笙看着楼薄西一脸漠然,又想到哥哥那句“他娘很难搞的,你真的跟了他,才是要受苦受罪了”,心下一下子乱了。

    楼薄西是怕她遭罪么?

    才几次三番婉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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