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薄西生生挨了她这一掌,并不躲闪。

    他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落下阴翳。

    也不分辨。

    “……楼薄西,我告诉你。”

    “你可千万别得意太早。”

    “无论你是不是以侯府颜面扫地为代价,串通了方家来演这一场假戏真做,我都会为你物色下一个高门贵女的。”

    萧韵致深吸一口气,从鼻尖俯视下来,捏着手上一颗颗灼红佛珠,冷笑着说。

    “不管是谁,反正不会是你那个娇滴滴的舞姬。”

    “沈澜,她只配当你的贱妾。”

    “你最好给我记清楚了。”

    楼薄西捏紧了拳头。

    贱妾。

    他恨母亲以这样的称呼来羞辱她,却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低着头回应,“……是。”

    “我今日累了一天,先告退了。”

    看着儿子高大的背影离去,萧韵致冷笑着说,“呵,你猜是不是急急忙忙去西巷别苑见沈澜了?”

    楼远山看着二人剑拔弩张,好容易儿子走了,他抹了下额头上汗水,忍不住说,“你下回别提那俩字了罢。”

    **

    西巷别苑。

    冬日高大的树木上,只有光秃秃的树枝。

    偶尔有下人们打扫,见到楼薄西来了似乎都十分震惊。

    “……小,小侯爷?”

    “……您今日怎么来这儿了?”

    楼薄西不耐烦问,“沈澜呢?”

    平时这个点,是她在海棠花圃前准时浇花的时辰。

    可今日屋子里的灯是黑的。

    海棠花圃前空空荡荡。

    等等。

    那些海棠花——

    似乎都被连根拔起?一株不剩?

    什么正挠过他心头,让他心尖上的不安迅速扩大。

    楼薄西快速迈步,冲到东厢房,只见里面仿佛被抢劫过一般,到处都是跌碎的琉璃花瓶,打翻的书架,撕碎的被褥,墨汁流淌得到处都是。

    “!!”

    “这是怎么回事?!”

    “人呢?!”

    楼薄西震怒。

    翠羽匆匆忙忙赶来,只会跪在地上疯狂比划,小厮匆匆忙忙赶来,看着翠羽的手势,翻译给楼薄西听。

    “……呃,小侯爷。”

    “翠羽说,今日一整天,夫人都在房中摔摔打打,我们都知道是因为……呃,小侯爷您要娶亲的缘故,夫人心中不乐意……”

    “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不敢劝……”

    “人呢?!”

    “给我找!”

    “把整个西巷别院翻过来也要把她找出来!”

    楼薄西咬着下唇,打断小厮的解释,红着双眸,一间间屋子踹门——

    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到那个怯生生的瘦弱背影。

    倒是挨个房间搜查的小厮,在东倒西歪的书架后,半面墙壁上,看到了有红色血渍。

    “小侯爷!”

    “您快看!”

    楼薄西看着那一行血书,一下子怔忪。

    【一别两宽,后会无期】

    “滚!”

    “都给我去街上搜!”

    “动用一切关系!找到她为止!”

    楼薄西握紧拳头,闭上双眸,难以想像一个才刚出了月子的瘦弱女子,在这繁华盛京能去哪儿。

    会不会被贼人抢走?

    会不会饿死在街头?

    她哪里有逃跑的本钱?

    她知不知晓,夜晚的盛京暗藏了多少凶险?尤其是她这样一个貌美的女子?

    **

    三日之后。

    江府。

    雪后初霁。

    下了整整三天三夜的大雪,终于在这一日放晴。

    沈澜穿着一身淡白色茸茸披风,双手揣着一个小手炉,颇有闲情逸致地欣赏雪景。

    江淮一袭蓝袍,有点局促不安,还是期期艾艾开口。

    “……如今整个京城都晓得,侯府有一个逃妾,惹怒了小侯爷。”

    “……你不要出城躲一阵?”

    沈澜一扬眉,颇为疑惑,问,“为什么?”

    “难道小侯爷还能拿到搜查令,来搜江府么?”

    江淮摇摇头,又说了方家的婚事。

    “至于那个抢亲的方恨少,听说只有抢亲那一日好好拜堂,可是新鲜劲一过儿,在洞房花烛夜就溜走了,留杜家千金独守空房。”

    “且三日回门之期,只能独自一个人回门。”

    江淮犹豫着,偷偷看一眼沈澜的眼色,还是小心说。

    “而且……”

    “如今小侯爷被抢亲,杜千金不选小侯爷却选了花名在外的方公子,都成了茶馆说书人最津津乐道的热门段子了。”

    沈澜耸耸肩,噗嗤一声,笑了。

    “哦,我就说嘛。”

    “他和杜家千金也是挺没缘分的。”

    江淮看着外头天寒地冻,想想还是劝她。

    “这雪景,咱们还是隔着镂花雕窗欣赏罢。”

    “外头冷,你才生孩子不久……”

    他要搀扶,手却缩了回去。

    不敢碰她。

    沈澜瞧着江淮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好,我回去就是。”

    “我特意请了厨子,会做月子菜的,你先吃着。”

    “肯定是没有侯府那么奢华用度……委屈你了……”

    江淮陪着她,走过长长的九曲回廊,一边低声抱歉着。

    “我才该谢谢你。”

    “那一日,我让小丫鬟来寻你,本来并不抱希望。”

    “伽蓝之约迟了一年又一年,哪里会承望你一直等下去呢。”

    “谁知。”

    “你居然记得年少时的诺言。”

    沈澜想到那时候,为了让翠羽能够替她通风报信,她咬牙答应了翠羽那个无耻愿望。

    她想到翠羽带回的字条,江淮的布局——

    乘着侯府最热闹,也是防备最松懈的时候,故意从白日开始就闹出巨大动静,让人不敢靠近东厢房。

    再靠偷偷配的西角边门钥匙,由江淮雇了乞丐惹是生非,引开守卫。

    最后一瞬间溜上马车,不动声色逃走。

    整个计划。

    错了一步,就会满盘皆输。

    沈澜忍不住脸上浮现笑容,轻声感激,“江淮,谢谢你。”

    “你在侯府的时候,小侯爷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江淮斟酌着字句,小心问。

    他替她筹划逃走。

    却从未问过详细内情,只凭着当年一句承诺,与小丫鬟一次通风报信,就毫不犹豫帮她。

    “哎。”

    沈澜叹息一声,将前因后果细细说来。

    如何到盛京,如何委曲求全成了楼薄西“半个夫人,半个外室”,如何等着楼薄西替自己翻案,却等来了他即将成亲的“惊喜”。

    无一隐瞒。

    无一略过。

    她对江哥哥是完全信任的。

    毕竟。

    天越十一年,那一场惊涛骇浪的洪水之中,是江哥哥奋不顾身,救下了差点溺死的楼薄西,也救下了她。

    彼时。

    她眼睁睁看着小楼薄西就要被湍急水流冲走,慌乱之中居然忘了自己并不会水,而是纵身一跃,直接跳了下去。

    也是天越十一年之后,小楼薄西从昏迷之中醒来,一睁眼就看到江淮与小沈澜一边熟稔地说说笑笑,一边照顾自己,一下子翻了脸。

    他从来彬彬有礼,克己复礼,却在那一日开始,撂下狠话,逼小沈澜选择。

    “要么他走,要么我走。”

    “反正我俩不可能在一个屋檐下。”

    眼神决绝,话语果断。

    小沈澜一脸莫名,“??”

    “他救了你啊!”

    “江哥哥救了你啊!”

    “小楼哥哥,你在胡说什么?是发烧还没好么?”

    “你们倆都是我的好哥哥,为什么要分了彼此?”

    “呵。”

    小楼薄西扬了扬眉,刻薄说,“才几天?就好哥哥喊上了?”

    “你倒是够可以!”

    闹了一阵。

    江淮尴尬着,主动说,“那我先去温习了,你们别吵了……刚病愈,还是好好休息要紧。”

    等薄薄门板关上,小沈澜忍不住拿小拳头捶打他单薄的身子,“你就这么小心眼?我和江哥哥说句话都不行了?你以前也没这样了?”

    “你也才第一次见到江淮啊!”

    “不是。”

    小楼薄西打断她,“我们有仇。”

    “他爹江临远是王爷的首席幕僚,为了拿到这个位置,打压钻营,无所不用。”

    “窃取过我爹的谋略,盗为己用不说,还反咬一口。”

    “恶心得很。”

    “要不是我爹能忍,今日我与爹爹早就被赶出王府了。”

    小楼薄西说着,眼神中流露出,他忍不住咳嗽,还是着凉。

    “那你怎么不和我说?”

    “受冤枉了?”

    小沈澜立即不满。

    “……你是小孩子,掺和了这些事,只会让你爹觉得,是我带坏了你,更加不许我和你一起玩了。”

    “……装作不知道罢。”

    “做一个小家子该做的。”

    十一岁的小楼薄西口吻却宛如一个二十岁的大人,十分老练地说。

    “好。就算他爹不好。”

    “可他救了你!”

    “你怎么就不知感恩呢!”

    小沈澜又说。

    “咳咳,那我下次也救他一次好了。”

    “扯平。两清。”

    小楼薄西别过头,吐出刻薄两字。

    “……澜儿妹妹,你选谁?”

    “……你要选了他,就不要管我,先让一个人病死在这儿罢!”

    小楼薄西再次威胁起来,甚至推推搡搡要赶她走。

    从此。

    小沈澜只敢偷偷去找江淮玩。江淮会私藏很多新鲜玩意儿,还会耐心听她说和小楼薄西争执的事。他会像大哥哥一样劝解她,告诉她,“多包容一下楼薄西”。

    他越是这样,越是显得小楼薄西心思狭隘,锱铢必较。

    此刻。

    听着沈澜一五一十说着侯府的不堪待遇,再盈盈行礼,再次感激她时——

    江淮却有点失落,退后一步,摇摇头。

    “没事的。”

    “应该的。”

    “只是……”

    “为何你喊他小楼哥哥,却不肯喊我江淮哥哥呢?”

    沈澜有点诧异。

    咦?

    他居然在乎这么一个称呼么?

    她旋即微笑,目光温柔,望着他,轻声喊,“江淮哥哥。”

    江淮却脸上一下子绯红,居然摸着后脑勺,逃也似的飞速走了。

    其实。

    自从来到盛京之后,她再也没有喊过小楼哥哥了。

    一次也没有。

章节目录

侯夫人又被误认为外室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浅笑轻颦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浅笑轻颦并收藏侯夫人又被误认为外室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