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澜看也不看他一眼,抬腿就从他身畔轻轻巧巧绕了过去,头也不回从窄巷中绕道而出。

    这一回。

    楼薄西没有再伸手拦她。

    毕竟。

    他可以拦下他心心念念的“澜儿”,却不能莽莽撞撞去拦一个陌生路人“沈姑娘”。

    **

    又过了三日。

    黄昏。

    春雨淅淅沥沥,一直没有停歇的时候。

    楼薄西在庭院中,看着小女儿啪嗒啪嗒踩着水塘玩,却整个人都沉浸在沈澜厌恶的眼眸中。

    他总以为。

    只要他真挚道歉,再好好哄一哄就能把她哄回来了。

    她在意就是最好的筹码。

    可是。

    僻静小巷中,她轻轻松松的调侃讽刺口吻,随随便便就提醒他“称呼又错了”,走之前甚至嫌弃他耽误了她巡察时间。

    这让他不安。

    “爹爹!”

    “你都不陪我玩!”

    小孩子摇摇晃晃走来,脚上全沾满了泥塘水渍,但她似乎不在意这些污点,玩得可疯。

    “……和你娘小孩子一个样子,玩起来一点没大家闺秀的样子,怎么疯怎么来。”

    楼薄西忍不住笑了起来,摸摸她小脑袋。

    小沈澜也是最喜欢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上能爬树,下能挖泥鳅,简直比男孩子还调皮。

    小孩子一听到“娘”这个词,立即绷起一张小脸,一本正经说。

    “爹爹,我好喜欢的一个姨姨,你能不能……”

    小浣儿顿了一下,大概是想到了父亲三番的五次拒绝,又立即改口说。

    “她真的很好很好。”

    “我见她次数多了,还得寸进尺要她讲故事哄我,她就给我说了好多好多山海经能吞云吐雾的蜃龙,还有……”

    “哦?是么?”

    “你忘了我怎么和你说的?”

    楼薄西挑眉,轻声反问。

    每回听小浣儿提到这个所谓的“温柔女子”,就很不耐烦。

    呵。

    还“次数多了”“讲山海经”云云。

    看来要不就是娘偷偷安排的,要不就是哪家女子颇有心计,为了能当侯府继室,如此这般苦心筹划——

    先俘获小孩子,再用色-相来勾引他。

    毕竟。

    在见识过那一夜表妹自荐枕席之后,他对这些女子为了能嫁给他,会使出什么手段,可是有了新的认知。

    小浣儿见他皱眉,赶紧扯着他衣袖,撒娇着替自己辩解起来。

    "我很乖的。"

    “我没有乱喊。”

    “只喊她七娘……”

    楼薄西一时沉默。

    七娘?

    排行这么低,应该年纪也是轻轻的。

    他是不是要抽时间解决下此事?

    小孩子总是好哄,一次两次尚好。

    时间长了,万一陷入这女子编制的精致梦网,等她蜘蛛般露出狰狞面孔收网时,怕小浣儿不知要伤心成什么样呢。

    恰好萧韵致从小厨房拿了点心出来——

    给小孙女吃的点心,萧韵致都不放心让下人们拿,都是自己亲自端出来,一口一口喂给她吃的。

    此刻。

    萧韵致招呼着小孩子吃凤梨酥,看她红着眼睛,就没好气问楼薄西。

    “你又怎么惹她了?”

    “来。”

    “吃凤梨酥了。”

    等小孩子吃好了,楼薄西暗示下人们把她接走,才叹了口气,说,“沈澜如今躲我。”

    萧韵致一边吃着小浣儿吃剩下的凤梨酥,一边忍不住恨恨骂了起来。

    “你也是没用。”

    “你都知道她在江府了,就算使上点手段,也要把人弄回来啊。”

    萧韵致一副嫌弃语气,一脸无语看着儿子。

    楼薄西揉揉眉心,无奈苦笑了一下。

    怎么?

    他还敢强取豪夺么?

    沈澜如今是什么身份?还由得他这么胡来么?

    他委婉说了。

    萧韵致听懂了,冷笑起来。

    “哦,我知道了。如今人家王府千金又得到平反了,底气足了,架子又端起来了。”

    “她也不想想,你冒了多少风险才替她翻案的!她可有感激?!”

    “你如今三番五次请她回来,她都不肯。”

    “明明是我们楼家的儿媳,却非要常住江府,也不怕人嚼舌根说闲话!”

    “像什么样!”

    萧韵致越骂越来气,手上的佛珠捻动得噼啪作响。

    楼薄西望着她,轻声提醒一句。

    “娘。”

    “别忘了。”

    “你当时是怎么拿捏她的,我们侯府欠她太多。”

    萧韵致一下子炸裂了,狠狠反问。

    “呵,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我低声下气登门道歉么?”

    “她可别做梦了!”

    “我又做错了什么?!”

    “她……”

    萧韵致本来想说“她当时落魄成那个样子,侯府肯收留她当个贱妾,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但一想到儿子的“约法三章”就硬生生住了嘴。

    “你有本事自己把她弄回来!”

    “可别指望我一把年纪了,还要对一个差点沦为舞娘的落魄千金,低三下四道歉认错,恳求她原谅!”

    “给脸了!”

    萧韵致咬牙切齿补了一句,拿着空空的凤梨酥碟子回房了,砰一声重重摔上房门。

    院子中淅淅沥沥的雨水渐次大了,楼薄西却是独自一人,摇头叹息。

    不是的,娘。

    即使你现在去道歉,澜儿也不愿意见到你了。

    她恨侯府。

    **

    第二天晚上。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

    小九抱着昏昏沉沉的孩子回来,一路上急得快哭出来了。

    糟了糟了。

    小孩子额头好烫,似乎发烧了!

    一整晚。

    小浣儿都喊着胡话。

    一会儿是糖葫芦,一会儿是子曰子曰,最后全成了一声声娘。

    “娘……你在哪儿。”

    “观音娘娘……你说过你会保佑我的呢?”

    “七娘……我要七娘……”

    “为什么不要小浣儿了?”

    楼薄西十分头疼。

    只能听着小九跪在地上,磕磕碰碰解释。

    “……我也不晓得那个‘七娘’是怎么回事,从淅淅沥沥小雨等到磅礴大雨,她愣是没有露面。”

    “……听小小姐说,上次明明答应了今天要给她捏兔子糕点的。”

    “……哎,我也是无能,怎么拦都拦不住,小小姐非要在大雨中等着……”

    楼薄西挥挥手,让小九先下去。

    “罢了。”

    “小孩子倔强起来,你也拦不住。”

    “快去请大夫。”

    一整晚连轴转。

    一直到送走大夫,楼薄西在灯下赶着批阅紧急的公文,却看到小丫鬟们诚惶诚恐来回禀。

    “小侯爷,奴婢们试着喂了几次药,都不行。”

    “小小姐坚决不肯吃药。”

    楼薄西皱眉。

    他来到病床边,拿了汤勺,一勺一勺吹凉了送到小孩子唇边,却被一双小手胡乱推开。

    反反复复,只喊着一句。

    “七娘!”

    “我要七娘!”

    “……”

    楼薄西放下瓷碗,喊来小九。

    “那个七娘到底是谁?”

    “我本来不想见她。”

    “看来……由不得我了。”

    他捏捏眉心,十分厌烦说。

    很好。

    这个七娘居然让小孩子在生病时,连亲娘都不喊了。

    看来她的“怀柔之策”很是生效。

    他倒是必须会一会这个“精明算计”的七娘了。

    呵。

    想利用小孩子,迈入侯府大门。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这,这,这。”

    小九“这”了半天,只能结结巴巴说,“我开始以为是掌柜的娘子,掌柜说不是不是,他何德何能有如此貌美的娘子,那人可是大东家……”

    “等等!”

    “你说什么?!”

    楼薄西一下子听出哪里不对。

    西京酒楼的大东家。

    并不是江淮。

    而是——

    他匆匆忙忙去书案上,努力回忆着沈澜如今明艳无比的妆容,画了一副仕女图,拿给小孩子看。

    “小浣儿,你好好瞧瞧。”

    “你口中的七娘,可是这一张脸?”

    楼薄西问,十分忐忑,声音都略微颤抖。

    “……?”

    小孩子高烧未退,本来就晕晕乎乎,很努力才睁开了双眼,仔仔细细看着那张图。

    “!!”

    小浣儿忍不住重重点头。

    虽然。

    图画上的明艳女子,在她眼中是重重叠影,仿佛一个变成了三个。

    可是,那就是“七娘”啊!

    “爹爹,你好厉害。”

    “画得一模一样!”

    “如果将来侯府不行了,爹爹你好歹还能卖画为生呢!”

    小浣儿叽叽咯咯笑着,一边说一边试图比划。

    ……!!

    小九听了立即汗颜。

    这小孩子说话好没轻重,怎么一开口就是诅咒侯府没落呢?

    楼薄西却是忍俊不止,轻笑出声。

    真的是和她母亲一模一样的性格,说笑的样子都很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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