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乐后来才知道周奶奶去世的时候给周祸留下的是一个存折,里面有十万块钱,估计是周奶奶半辈子的积蓄,她把自己唯一能想出来的后路,留给了唯一孙子,也寄托了一个老人最后的期许。

    周奶奶下葬的时候是一个晚上,如陈乐和周祸第一次见面的那天,阴雨阵阵。

    等陈乐发现找不到周祸的时候,再次见到他,是在周奶奶墓前。

    陈乐打着伞,她本来是来找周祸的,可看到那个衣衫单薄的男孩,孤零零的跪在墓前时,她却有些不忍心上去打扰。

    是啊,周奶奶是他的最后一个亲人,现在周奶奶没了,以后谁来管周祸呢。

    豆大的雨水打在陈乐的雨伞上,发出砰砰的声音,天上雷电不停银光闪闪,陈乐猜,周祸一定可以听见,可是他并没有回头。

    陈乐站在周祸后面看了一阵子,直到眼睛发酸,她走到周祸背后,帮他打着伞,没有说话,也没有安慰。

    有些事情总是要靠他自己的,陈乐也只能在他需要的时候拉他一把。

    周祸回过头 ,陈乐便对上了他无神的黑眸,定了定,走过周祸旁边,和他齐蹲着,雨伞还罩在他俩头顶。

    “周祸,我……”陈乐没有说完的话,被周祸打断。

    “陈乐,从我第一次见你,你就一直在帮我,可是,为什么呢?我什么都没有,可你却什么都给我。”周祸看起来有些迷茫。

    陈乐从来没有从周祸嘴里听到过这么长一段话。

    以前的他淡漠,说出的话也听不出情感,开心了,也不怎么笑,只是与他们说话便多了些耐心,可他也似乎没多少开心的时候,陈乐他们任何的笑料,都勾不起他的兴趣。

    虽然陈乐能感觉到周祸对她和李周周的他们大有不同,但她知道周祸心中有心结,而且这结,难解。

    “周祸,世界上有很多为什么和凭什么无解,就像你我。”

    周祸愣了愣。

    “你知道吗,我是一个祸害。”他想了想,“对啊,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周祸,你于他们是祸害,于我,是福星。”不明所以,这话从陈乐口中冒出。

    陈乐说完这话,没看周祸的表情。

    不过周祸也确实和她想的差不多,愣了好一会。

    她说他是福星,怎么会呢。

    “你只知道他们叫我祸害,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叫我祸害,我可以告诉你,也好叫你……”死心,这两个字终究还是没忍心说出口,也不敢。

    陈乐往下听,没有打断,这是周祸的心结,让他说出来也好。

    “我是一个祸害,我出生的时候,我妈因为难产去世,我爸听到这个消息后,回家的时候超速驾驶出了车祸,也没了,所以,我还没见到他们,就永远也见不到他们了。”周祸原来笔直跪着的姿势变成了坐跪。

    “可是这还没有完,我爷爷知道我爸妈去世后,我爸妈还没有入葬,就得病了,每天连话也说完整,去医院看了才知道,是老年痴呆,可你知道吗,他唯一可以连贯说出的两个字是祸害……呵呵……呵呵……”

    周祸的头低的快要砸到地上,两只手拖住身前被雨冲刷的不成样子的泥土。

    说出祸害两个字的时候声音轻颤,喉咙中哼笑了一阵,可怜,无助,又崩溃。之前脸上的雨水还没有干,但陈乐知道,他虽笑着,但眼泪早已顺着脸庞流入土里,藏不住的。

    “是不是很可笑啊!真的就只会说祸害。”周祸又重复了一次,好像想确认什么。

    “而且,我奶奶也是我害死的。”周祸闭了闭眼。

    “周祸,奶奶的死和你没有关系的,你为什么……”

    “不对,她就是我害死的。你还不知道吧,医生说她的心脏病是七八年前得的,算算正是我爷爷去世的时候。可我爷爷也是被我害死的啊。”最后这一句他是吼出来的。

    “所以就连我爷爷起的名字都是祸。从小他们就都说我是个祸害,说的人多了,我都信了。可是害死了全家人的确实能是什么好东西呢。”这些话像是讲给陈乐,却更像对自己说。

    “所以陈乐,你说我是福星,这让我怎么信呢?让我怎么敢信。”他摇了摇头。

    “周祸,你不是祸害,从来都不是,没有人可以被定义。那些人说的,做的,甚至他们以为正确的都是错误的。”陈乐说的很坚定,尤其是说到周祸不是祸害的时候。

    “还有,你的家人都是爱你的,甚至你的爷爷,他也只是因为接受不了现实,才变成那个样子。可是奶奶从来都不说你是祸害,你为什么只听别人的,不听她的呢。那么多人爱你,你怎么会差呢?”

    “陈乐,也只有你会这么安慰我。”周祸苦笑。

    “周祸,我是在安慰你,但我说的都是事实。你说你是祸害,那你怎么能确定我就不是跟你一样的人呢?”

    我们怎么能一样呢!

    “我妈是医生,所以她眼里从来只有病人,加班常常几天不回家,所以小的时候我不喜欢她,认为她不爱我。有一次我过生日,她说她要加班,我告诉她,如果她不回家,那就一辈子都不要见我。”说到这里,陈乐顿了顿。

    “后来,她为了回家给我过生日,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我再也没见过她。”陈乐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喃喃自语。

    她已经很多年没提过这件事了。

    “所以周祸,我也是祸害吗?”

    “陈乐,那时你还很小,什么都不懂,怎么能怪你。”周祸虽然自己也沉浸于悲痛,可还是试着安慰陈乐。

    “所以周祸,我都能放过自己,你怎么不能。可是那时候你什么都不懂,你又哪里错了?”

    所有的那些事,都叫命运,命运使然,什么事都逃不了。

    我们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逃避所有的灾难。不能心想事成,事事如意。不能改变不公命运,逃出天网。

    可……吾非泛泛之辈,平生注定不凡。

    柳暗花明永远是山穷水尽的后缀,病树前头永远是万木春光。

    所以,人要勇往直前。

    陈乐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搂过周祸,“以后有我,周周不怕。”

    周祸活了十三年,从来没人跟他说过以后,也没有人让他不怕。

    陈乐,他真没办法拒绝。

    有些人,遇上了,就摆脱不了了,陈乐再也逃不掉了,周祸也陷进去了。

    良久,陈乐才等到一个字

    “好”

    现在,他先被她护着。以后……再说以后。

    陈乐一直陪周祸跪了一夜,前半夜雨就渐渐小了,陈乐收起手中的伞,两人很有默契的没再说什么。

    但却心知肚明,他们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了。

    一直到第二天凌晨,天还灰蒙蒙的,陈乐就把周祸和拉了起来,总不能真在这儿跪一辈子吧!

    周祸跪了一夜,脸色苍白,陈乐摸了摸他的额头,很热,应该是发烧了。两人就这样一路搀扶着回了陈乐家。

    周祸家已经没人了。

    陈爸爸正在做早餐,桌子上放了个餐盒,看样子是要给她和周祸送早餐过去。

    昨天她只跟陈爸爸说要去看周祸,现在这个样子实属狼狈。

    他们一进门,陈爸爸听见声响便寻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怎么搞成这幅样子。”陈爸爸看起来很担心。

    陈乐和爸爸一起把周祸扶上床后和他说了事情的经过。

    不过当然是说一半省一半,陈爸爸听的也是囫囵吞枣。

    “这孩子,也是可怜,以后咋们要多帮帮他啊!”

    “爸爸,以后我们就是周祸的家人好不好?”

    “行——,都听我们可乐的。”

    最后陈乐才知道她自己也发烧了,怪不得头一直晕晕沉沉的。

    不过毕竟她也跟着跪了一夜,不是铁打的,真扛不住。

    陈爸爸给她和周祸分别喂了退烧药,两人一直睡到傍晚。

    …………

    “周祸,你醒了呀!头晕不晕了?”

    “不了,你呢?”

    “我也好了。”

    “周祸,以后要不你来我家住吧!”陈乐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周祸看向她,动了动嘴,“不用了,我就住以前的房子。”

    陈乐心揪了一下,他说的是房子,不是家。

    对啊,没有家人的房子,能叫家吗。

    “呦,你们都睡醒了,正好我饭也做好了,那就快起来吃吧!”陈爸爸手里拿着筷子。

    “小祸,以后就在我家住吧,就把这儿当自己家,安心住下。”陈爸爸放下筷子,看着周祸,眼里带着担忧和慈爱。

    “不用了,陈叔叔,以前不也是这样嘛!”周祸眼睛昨夜余肿未消,嗓子也是哑的。

    陈乐给他递了杯水。

    “毕竟你也才和可乐一样大,一个人怎么能行呢?”陈爸爸继续劝说。

    “谢谢叔叔,不过,真的不用了。”周祸最终还是拒绝了。

    不行,今天她必须把周祸留下,周祸不留,她陈乐誓不为人。

    陈乐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周祸,我有一个想法,你在我们家住到高中,到时候你想走了,我们一定不拦,怎么样?”说完还生怕周祸拒绝,又补了一句,“你要是不答应,就是看不起我,你要是看不起我,我……我……就会不开心,我要是不开心了,那后果了严重了。”

    至于高中,到时候还不是看陈乐嘛,有她,周祸想走也走不了。

    陈乐恐吓加威胁,极力想留住周祸。

    陈爸爸也点了点头,“小祸,现在你自己住着,我们也确实不放心啊!”

    周祸沉默了一阵,最后似乎是下了天大的决心。

    “那就谢谢叔叔和可乐了。”

    陈爸爸听了确实打心里开心,开开心心的给周祸打扫卧室去了。

    可这边陈乐却心里掀起巨浪。

    周祸叫她可乐唉,他还从来没这么叫过她呢,以前从来是没有感情的叫陈乐。

    可乐是她的小名,这么叫的也就陈爸爸和李周周这些很亲密的人,可现在周祸也……

    看来,周祸和她之间着实变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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