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就靠了过来,黄梨浑身一颤,吓得连连后退,她显然忘了身后全是杂物,小腿直接撞上后面的木箱,跌坐进箱子里。

    “黄姑娘!”

    “你别过来!”

    展昭本想上前相扶,见了她的反应就不敢上前了,“你在害怕?你怕我?为何?”

    为何?因为你算计我!

    黄梨“哼哼”了两声,然后才艰难的从箱子里站了起来,好在里面堆满了衣物,腿上和背上虽硌得难受,但好在没有受伤。她再次拘谨地站在展昭面前,见他挡住出路,显然不会轻易放她离开,犹豫再三,最终选择迂回询问。

    “我记得我刚到你家住的那会儿,有天晚上我睡得特别沉,第二天醒来,左边后背有些刺疼,我当时也没在意,可是后来黄老夫人和黄峤突然就来了,黄老夫人看了我的肩膀,认定我就是她的女儿,我这才知道我肩膀突然就多了一个红色胎记。”她长长的眼睫毛颤动得厉害,目光却是凌厉的。

    展昭在她的目光下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默,他似乎早料到她迟早会知道这件事。

    “那不是胎记,是纹身。我一直觉得这件事情很巧,怎么突然就把我和他家失踪了十多年的孩子联系在一起。下午我去开封府问了我表叔……不,他不是我表叔!我问他怎么就想到我可能会是他表弟的女儿,他说是有一次你和他在闲聊时,偶然提起我是孤儿,还说我小时候是被拐子从家人手中抢走,表叔这才联想到我会不会是他表弟被抢走的女儿。”

    见他没说话,黄梨继续道:“展昭,你好恐怖!你一直在算计我,你布置好了一切陷阱,让我一步一步变成了红云儿,你说你究竟想对我做什么?”

    “黄姑娘,我对你没有坏心思!”

    展昭急忙解释:“是,这一切是我做的!但我做这一切是想给你一个身份,另外就是给黄老夫人一个女儿,你需要一个身份,而她需要一个女儿……”

    黄梨听得生气,打断他的话:“你这样做了,真正的红云儿怎么办?黄峤会以为他妹妹找到了而停止寻找,真正的红云儿还等着她哥哥找到她,真正的红云儿怎么办!”

    展昭怔怔地看着黄梨,反问道:“如果,终其一生都找不到呢?”

    “你怎么知道找不到!”

    “因为……”

    展昭张了张嘴,几次话到嘴边几次又都咽了回去,随后长叹道,“你今日恐怕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生气吧。”

    黄梨紧抿嘴唇,直直地看着面前男人,几次想大声质问他究竟是谁,但最终她没那么做,反而又垂下眼帘,犹豫着,纠结着,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憋闷之气,从衣带间掏出一小团布包,将那团布包在展昭面前展开:“这是你买的?”

    展昭往小布包里觑了一眼,见是两截断掉的碧玉手镯,“是”,他回道。

    是!

    黄梨吃了一惊,断不料他会直接承认,抬起眼睛,神情变得十分激动:“你知道那个不是手镯!”

    “知道。”

    “你知道!”

    黄梨怪叫一声:“你怎么知道的?还有,我觉得你很奇怪,你怎么对我这么了解?我的喜好,我的习惯,我的性格,我一切的一切你都很了解,可是我们认识也才三月,而且头一个月我们并无过多交集,怎么突然就了解了!”

    展昭目光忧郁,深深地看着她,在他闪烁的目光中是毫无掩饰的深情,黄梨却被这样的目光震住了,莫名的感到一丝心慌和……感伤,“还有……怎么突然就爱上了,还爱得……”

    还爱得那般深刻、那般炽烈,难道一切真是在做戏?

    后面的话黄梨并没说出口,她觉得胸口闷闷的,深深地吸气和呼气,她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展昭的脸,她看到他蹙起了眉头,脸现痛苦之色。

    展昭好一会儿才幽幽说道:“我们何止才认识三个月,我们一起生活了差不多十年时间。”

    黄梨根本不信,甚至觉得他的说法荒唐可笑:“你不想说可以不说,何必说胡说骗人!”

    “你果然不信。”

    展昭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眼望屋顶,快速地眨了眨眼,硬生生地将眼泪给憋了回去。“两个月前,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他坐到床沿上,示意黄梨稍安勿躁,或许可以坐下来慢慢听他讲述他做的这个梦。

    黄梨想了想,听听也不碍事,便坐到了展昭对面、长窗前的一根椅子上,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从窗棂透进来的光也变得虚弱无力。

    “我梦见我的妻子脚踏七彩祥云从天而降……”

    还脚踏七彩祥云呢,你怎么不说你妻子是盖世英雄!老兄,露馅儿了吧!黄梨刚听到展昭说的第一句话就嗤笑起来,她开始低头整理衣衫,显得很抗拒听到这些无稽之言。

    “她说她是盖世英雄,在我遇难的时候会脚踏七彩祥云从天而降,救我于水火。”

    展昭完全没注意到对面的人儿身上有了抗拒情绪,他渐渐陷入到美好的回忆之中:“遗憾的是她最初心仪的并不是我,是白玉堂……她被丐帮的欧阳贤打下汴河,蒋平说她被漩涡卷走了,当时我们都以为她死了,除了白玉堂。”

    后来他说到他在陈州偶遇、他对她渐生情愫、她跟着白玉堂走了、他在圣岛向她表明心迹……从她崭露头角到名声大噪,然后再到她嫁人,他都在她身旁默默看着她、欣赏她、保护她。

    “她跟着白玉堂去了陷空岛,本以为此生不会再相见,谁曾想……”展昭摇了摇头,感叹道:“虽说魔教推波助澜,但她那会儿的名声太大了,名声是把双刃剑,如果不是名声大,她就不会被官家召见,如果官家不召见她,或许陷空岛就不会覆灭。”

    他说到他带着圣旨去了陷空岛,他又再次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她时,满心满眼全是思念之情。黄梨却越听越吃惊,如此庞杂的故事除了是真实发生过的,她想像不到有谁能编出来。

    “我和她就像有某种看不见的羁绊,不管分开再久,我们总会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重逢。”

    展昭继续述说他的“梦”,当他提到“缘分”二字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慨不已。“白玉堂被杀死了,她成了魔教用来控制我的手段,不仅如此,魔教还想通过她来控制天下人,因为当时的百姓几乎人人都相信她是天女、是女圣人的,都相信她能预言未来,都相信她所拥护的才是天道。”

    “那么多人信仰她,只怕不是好事。”黄梨完全被这个故事吸引,这时忍不住接了一句。

    展昭这才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他出神地看着对面,有种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迷茫之感,好一会儿才凄苦的笑了一下:“是呀,一个人一旦成了一群人的信仰,简直就是灾难。”

    首先是朝廷对先帝所封的“护国圣女”起了忌惮之心,各方弹劾进言的奏折如雨后春笋般飞进了皇城,飞到了新皇帝的手中,然后妖女的传言甚嚣尘上。这个世间的大多数人都是随波逐流、人云亦云,没人关心真相,他们将自身的情绪全部发泄到了她的身上,那些曾经信仰她的人反过来成了伤害她最深的人。然后一切都失控了……

    “后来我们就都死了。”展昭沮丧极了,不住摇头叹气。“这就是我的梦。那天我从梦中醒来,我清醒的记得这个梦,当时我整个人都是懵的,后来才知道那天是哪一天。那天正好是……”

    他眼也不眨的注视着黄梨,语气极其恳切:“是你被赶出开封府的日子。我当时没时间多想,就想着我不能放你到外面去,你到了外面不仅仅是遇到危险,你还会遇到魔教的人。前世你承受得太多、过得太苦,我就想这一世你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的度过。当然了,这其中也有我的一点私心,你出去后,几经波折就会遇到白玉堂,我不想你再遇到他,这一世我想早他一步让你喜欢上我。”

    他说完他的“梦”就没再说话了,一直等着对面开口,而黄梨慢慢恢复了平静,这时低垂眼眸,神情十分深沉肃穆。

    展昭又道:“你不信我们所有人都死过一次了?”

    “不!我相信!”

    黄梨抬起眼眸:“你知道我和你们不一样,你还知道时光之匙,并知道开启的方法,我就相信你。是重生,你重生了……”

    她对展昭讲述了一下时间和重生的理念,时间是深渊上的一条无限长的直线,这条直线上平均分布着无限多的沙子,这条直线会永远从后往前匀速消失,直线上的沙子也会匀速落下深渊,而那些落进深渊的沙子再也无法在直线上出现。

    这就是时间的规则。

    重生就是打破这种规则,消失的一截直线和落进深渊的沙子又重新出现,然后直线再匀速消失,沙子再匀速落下。

    “重生。”展昭喃喃地念叨着这个新词:“那白玉堂也重生了。”

    黄梨早料到白玉堂和展昭一样,因为她接触到的人就这两人表现得和他人不一样。“我想你们能重生和时光之匙有关,你们前世都有接触到时光之匙,或许你们做了什么事令时光之匙帮你们重生了。”

    她又道:“你和白玉堂重生了,可是我没重生,其他人也没重生。你们什么都知道,而我什么都不知道,现在的我就是一个暂新的我。展昭,你有没有想过,你喜欢的、你爱的,其实一直都是那个和你有很多共同经历的黄梨,而不是我这个黄梨。”

    展昭一下就愣住了:“你不就是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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