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宿的生命在高二那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从小相敬如宾的父母,突然在那一年毫无征兆变脸,沸沸扬扬闹到民政局,两方家族出来劝说,也无法改变他们的果决。

    却在回来的路上,大吵一架,车子被争执间失控,撞上减速带,离婚后不到一个小时,倒是达成了死后同墓的凄凉。

    简宿正在外省参加夏令营,学校里都是富家子弟,可简宿是富家子弟中最富的,一如往常,躲开活动项目,和朋友们在秘密地打牌嬉笑,班主任费劲心力找到他,根本来不及责备他,那一刻简宿心有灵犀般,恍如震颤。

    葬礼上,每日都有数不清的人前来吊唁,还没出头七,简宿就听到自家几个姑伯在争执如何瓜分他父母留下的遗产和公司,还有外公一家人过来咒骂简家人丧良心。

    宽慰的话,对他不怀好意的话,还有夹杂其中诅咒喧闹,让他濒临崩溃。

    不知道是第五天还是第六天,一个穿着黑色素服的女人前来吊唁,简宿麻木得跪在旁边,看着女人上了香,便拉了一把她身后的女人。

    看起来也就比简宿一般大,不过染着红棕色的头发,将本就明艳大方的容颜推向了一丝妖冶中。

    她刻意戴着帽子,将头发拢进去,匍匐跪拜几下起身。

    李女士叹息一声,看向一旁的简宿,轻声过去,跪坐在他身边,宽大的手一下下拍着简宿的背,简宿知道她大抵又跟其他人一样,说几句浅显安慰的话,说不定还会哭几声。

    等待中,却只听到她说:“怎么可以这样呢,不跟你商量就离婚,连声道别都没来得及。”

    简宿微怔,抬眸看着她,才发现女人有双极为温柔的眸子,已过中年,却还是一副含水的目光,看起来极为纯净,如山上自上而下的泉水,连声音都带起叮咛的空灵感。

    盛初仔细敲着简宿红彤彤的双眼,不知道哭了多久,面容却一直压抑着,疲惫感很重,像是一连几天都没睡好。

    晚间吃饭,简宿的几个叔伯和简宿的舅舅姨母吵了一架,正在气头上,外公一家已经守着简宿好几天,今夜要回去,舅舅倒是留了两名助理给简宿。

    可简家人故作刁难,几桌人都在等着吃饭,简宿一边准备祭品和烧纸的事宜,又要去亲自给吊唁的客人上菜,一身挺拔的腰杆都没直起来过。

    简家人恍若未闻,饭菜还未上齐,简宿去给今日做法事的人结款,所以迟了几步,端着饭菜过来时,他大伯正在发火,看他进来,也不管他手里拿着东西,直接抬脚往他腿弯处踢了下。

    一阵碗筷叮咚声后,盛初和李女士抬起头,其他人也跟她们一样,偏头看向倒在地上,汤水溅了一地。

    众人也有和简宿父母交好的,可这毕竟是简家宗祠,不好出言阻止,面上多有不忿,只有简宿舅舅的两个助理将简宿扶了起来,开口安抚简宿大伯。

    老男人却不乐意,翻着白眼指着简宿的鼻子说:“不就是几个道士,做些假把式的东西,给两块不就打发了,你生来就是个软骨头,跟他们还说那么久,我们简家还能找不到几个作法的?还没听说活人给死人让路的。”

    简宿不过就是和那些道士扯了会价格,自古以来喜丧最是挣钱的活,道士临时涨价敲竹杠是常有事情,更何况简家财大气粗,这几个道士仗着自己有几分神通名声,又欺负简宿是个孩子。

    可简大伯这话说的就有些难听了,简宿爸妈尸骨未寒,如此冒犯,也太不把简宿当回事了。

    有好心人上前递手帕,劝阻道:“好了好了,他还是个孩子,你跟他吵吵什么?他一个人也很辛苦……”

    “他辛苦,我们就不辛苦了?你们也知道他是孩子,我看他外公那一家都不知道。”简大伯气血上来,不管不顾,拉了下简宿说:“你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以后你爸妈的公司还怎么指望你?把地上收拾了,别倒胃口。”

    众人静下来,皆是看着简宿叹气,简家出了乱子,那也是家事,要是简宿外公一家在,这些人还能帮着说话,可现在没有简宿的舅舅,还是简家人的场子。

    盛初托腮,看着简宿低下通红充满杀意的眸子,拿着帕子擦身上的污渍,她咧嘴笑了起来,许是周遭安静,她的声音有些突兀的响亮:“妈,简叔叔有两个儿子吗?这个老的好凶啊。”

    话音一落,所有人目光齐刷刷看向她,李女士回头瞥着她,简大伯脸刷的变成菜绿色,凶巴巴的双眼瞪成铜铃。

    简宿也抬头看向她,一众黑色素服中,她红色的头发调皮地从帽子中窜出来,白皙的皮肤衬得面容恬静温柔,却有些不合时宜的荒诞在神色中。

    盛初像是发现众人在看她,继续问李女士:“我说错了吗?这大儿子口口声声一个小儿子不能做事的样子,我看他挺孝顺的,刚才怎么没见他帮忙呀?”

    李女士知道她在故意使坏,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别乱说话。”

    简大伯顿时反应过来。

    盛初这是骂他呢,故意给他下脸子,还说他跟简宿是平辈,意思就是他说的简宿父母公司要想落在其他家手里,除非是简宿的哥哥,这不是天大的笑话?

    他一个健步上前,就要跟盛初辩解,这架势是要对简家以外的人动手了,那其他人就坐不住了,连忙起身合力拦住他。

    盛初看他涨红着脸,非要揪着自己找公道,她不怀好意笑着后退,还故意补一句:“原来不是大儿子啊,我就说简叔叔哪有这么大的儿子,不是儿子,怎么还管儿子的事呢?真够欠的。”

    有人忍不住笑出声,不管简家内里如何争斗,简家一个大伯欺负一个刚失去双亲的孩子,这可是亲眼所见,确实太缺德了,所以盛初这么指桑骂槐,让他们听着心里也爽利。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看你是最近没吃药,赶紧出去。”李女士看简家大伯气得要撅过去了,连忙推搡盛初出去,盛初笑得像得逞的猫,扶着墙边猫身走边煽风点火道:“别气别气,一把年纪,气过头,辈分估计又得掉一番。”

    “你是谁家的孩子……你你……”简家大伯气得话语跟中风似的。

    盛初出门之前,还不忘一把拉住愣在原地的简宿,简宿茫然被她牵着,走廊阳光灼热,烫得他被捏住的手腕红得不像话。

    他盯着盛初前进的步伐,轻快又坚定,她一只手就能带着他走出沼泽。

    走廊拐角处,盛初伸手扒拉他的外套,简宿连忙回神,转身避开她的动作,语气冷冽道:“你干嘛?”

    “不是,弟弟,我帮你骂了那孙子,你不谢我,什么语气?”盛初没好气叉腰看他。

    简宿快速眨巴眼睛,细长的睫毛如两只黑色蝴蝶,他脸上泛出一点红晕,“那你也不能扒人家衣服吧?”

    “你这衣服这么脏,穿着不难受啊?一股菜味。”盛初还掐着鼻子,简宿怔然看着自己身上,确实很狼狈。

    他叹息一声,解开黑色外套,甩手将衣服脱下,然后放在一旁的扶手上,解开袖口,将衬衫袖子撸到手肘处,露出结实的胳膊,盛初斜斜倚靠着下行扶手,好以整暇看他。

    简家大伯说的也不错,这小孩看起来确实不像小孩,一身素黑丧服,衬得他身姿偏瘦,可脱下外套,能看到衬衫服帖在青春蓬勃的肌肉上,尤其是这腰身,黑色冷峻的皮带细细勒着,柔软的衬衫自上而下,隐入私密地带。

    简宿解开上面两粒扣子,捏着领子,拿着手帕擦着小腹处的脏污,盛初觑着他洁白锁骨出,那里凹陷两个窝,右侧有颗痣,淡粉色,看着像春日里的粉红小野果子。

    盛初在心里给自己抽了一嘴巴子,人家已经很惨了,父母还没出头七呢,就别这么龌龊了!

    简宿一边擦着衣服,双眼皮褶子微微深了些,看她偏头不知道为什么脸红起来了,他现在心情很不好,没有多余的心思去顾及,但这份人情他会记下,便问:“你妈跟我爸妈认识?”

    “唔。”盛初点头,仔细想想,然后解释道:“我妈跟你妈关系很好,你爸妈离婚的时候,你妈还打算让我妈带你出国呢。”

    简宿看着她,唇角一哂,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等他收拾完,手帕放进口袋,抱着外套,对她说:“我大伯应该已经被劝住了,你可以回去吃饭了。”

    “行。”盛初跳上两层台阶,回头看他,说:“别太勉强自己。”

    简宿一脚踩上台阶,直接被她的话怔在原地,微微仰头,看着她站在阳光口,侧目看着他笑。

    镇痛剂,这是简宿的第一想法,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笑一笑,他心口就像豁开一道口子,里面所有交织的东西都涌了出去,却不疼,因为被打了一针镇痛剂。

    可能剂量太多,产生了不可控制的余地。

    那天下午,李女士让盛初和简宿坐在一起,简宿第一次喝酒,是盛初倒给他的,盛初在他耳边教他:“我妈说,酒杯的杯沿得控制在自己手心,这样才是真正的喝酒,如果你不能控制,那就去成为能控制杯沿的人。”

    简宿盯着她的眼睛,她给他倒满酒杯,便没有其他给简宿倒酒了。

    简宿伸手一把拉开车门,肩膀上的梨花落了一地,他看着车上的盛初重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用力捏着门把手,问:“姐姐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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