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十七年冬

    北镜雪原

    暴风雪过境,九鸣原打算连夜赶回江南,却在半路遇上了一群土匪似的男人。

    虽不知是哪门哪派功夫却不怎么样。他以一敌十,剑法快而狠。原以为能从那帮人手里抢到点什么金银财宝,却所得甚少。还不够他的酒钱。

    抬着的货车上发现了一个奇丑无比的小丫头。

    看年龄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满脸血痕,瘦的已经没有了人形。

    本来,他九鸣也不是什么行侠仗义的主儿。正打算拿了钱就赶路,谁知那女人的手竟然抓住了他的裤子。

    你说她抓什么不好,偏偏抓的是裤子。任凭他又踢又拽,就是不松手。

    这下真是什么好处没捞到,还带了个累赘。

    九鸣背着丑丫头赶路。

    丑丫头瘦得仿佛只剩下几斤骨头,硌得他背疼。他骂了句脏的。心想自己是触霉头。面前这破庙像已荒了百年。腐败的灰墙与梁柱,四处乱爬的蛇虫百脚。院子里两具阴森森的白骨萧索地堆在一块儿。仰头见一尊布满了灰的小佛正慈悲地凝望着他。

    九鸣将人安置在燃起的柴火旁。端详着她的眉眼。

    这丫头虽然瘦,仔细看看好像也不是很丑。

    覃霜觉得自己跌进一个很深的梦里。一团混沌。有人影忽的晃过,又突然消失。梦中她在跑。不停跑。喉咙却发不出声响。画面又是一转,她擒着包跃起身。身后北门的人穷追不舍。他们的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去。眼瞧自己就要被追上了……

    彼时,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穿透双耳倾覆而下。

    她觉得自己被拉进了雨里。

    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头顶黑漆漆的屋檐变成了噩梦里可怕的幻象。眼皮沉重得出奇。她废力睁开眼,首先感觉的却不是光,而是从身下一波波地侵袭而来的寒气。

    原来,是梦。

    “……你是谁?”

    九鸣的眼神一凛。声音是她发出来的。

    她醒了。

    九鸣对上小丫头的眼睛。小女孩的瞳孔显现出淡淡的琥珀色,眼睛极亮。她的睫毛长而密,轻轻地抿着唇,神情迷迷蒙蒙,带着小鹿似得防备与胆怯:“你是谁?”

    九鸣轻轻挑眉:“你的救命恩人。”

    覃霜揉了揉,仔细瞧起这个人的模样。

    最打眼的是他那头杂草似的头发,像头上顶着巨大的鸟窝一般邋遢。身上的衣衫……确切来说都不像一身好好的衣衫,不知缝了多少补丁。那补丁上面的缝线也像他整个人一样杂乱无章。好在那衣裳勉强算得干净,比他头上的鸟窝要强一些。说话的语气里带着痞气,根本不像是正经人。

    她心中起了疑。佯装扶额,皱着眉问:“我怎会在这儿?”

    九鸣狐疑:“不记得了?”

    覃霜的伤口隐隐作痛,嘴里的血腥气越来越浓,勉强开口道:“我……我只记得姐姐,除此之外,已经记不起来了。”

    “你为什么在老贼们的马车上?”

    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当真想不起来了吗?你身受重伤,差一点就死了。”九鸣虽不是很稀罕她,但是她确实瞧着可怜。满身的伤,若是他撒手不管,也许她小小年纪就没了性命。

    覃霜暗中观察,发现了他一直放在暗处的一直青色的包袱。眼底闪过一丝诡异的色彩。她楚楚可怜地看着他,恳求着说:“我想喝水。”

    等九鸣取了点水回到庙里,哪里还有那丫头的踪影?他一边寻思着,一边顺着山路一路找下去。追了几里路,轻轻一提,像拎小鸡一样就把那丫头整个人提了起来。

    “你放开我!放开!”小丫头倒是倔犟,拼了命的挣扎。

    九鸣憋着一口恶气,没好气道:“老子告诉你,要不是我,你早在阎王殿嗑瓜子了。”

    覃霜瞬间换了一副脸面,哀求道:“要不你先放我下来……有话好好说。”

    吃一堑长一智。

    九鸣这次有所提防,闪到她背后将她的双手反绑。顺手又从她的身上拽走了本来属于自己的包袱,打开来一样样仔细检查了一番。直到确认了没有少掉东西,才嗤笑了一声道:

    “啧。农夫与蛇真是个好故事,今日报应在我身上我也认了。但你再不老实点信不信我划花你的脸!”

    覃霜咬了咬唇,看着他,轻轻地,缓缓地吐出几个字:“寻药。”

    九鸣目光移到她脸上,剑眉一挑:“把话说清楚了。”

    “就是寻药,还能有假?”覃霜看着他,一双杏眼清亮极了,“你是什么人?”

    他冷着脸,直了直身子:“你没必要知道。我可不想被一个黄毛丫头死缠烂打。”

    覃霜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点了点自己,又点了点他:“我?对你死缠烂打?你这副样子……”跟要饭的有什么区别。

    四周仿佛静了。

    此生还没遇到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覃霜前额突突地跳:“成吧。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毕竟嘴长在你身上玩笑任你开。本姑娘不听便是了。”

    “呵。小小年纪嘴还挺损。”见她年纪不大,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九鸣摆出一副不愿与她一般见识的姿态,居高临下道,“臭丫头,你别不识好歹。”

    一个人行走江湖走惯了,带上个女人终究是不习惯的。他心里早早打好了算盘:等出了山就把这个拖油瓶扔下,自己也好逍遥自在。

    “本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什么真本事。难道我还怕你不成?”

    他脸色一下子拉垮下来:“欺负小姑娘算什么英雄好汉,老子没这恶趣味。”

    也就是个山野村夫罢了身上还一股子怪味。若他所说如实姑且算是个高手。尚且还有些利用价值。覃霜眼珠儿转了转:“看你拿着包袱这是要去中原?”

    “打听来打听去当,真不是在打我的主意?”

    这人说话总是那样慢悠悠的腔调,听起来欠打得狠。覃霜不怒反笑:“看你样子年纪也不小了,对姑娘家这样说话不害臊吗?”

    “姑娘?”他也笑了,“你不瞧瞧自己的样子?要不是我救你的时候抱了一下……”

    “闭嘴!”她几乎一瞬间涨红了脸,“你——”

    九鸣歪过头,挑眉道:“你什么?”

    覃霜咬住下唇,不做声了。

    她第一次被人这么调戏。对方还是个臭乞丐。

    一时间,那种羞愤交杂的情绪冲在脑壳边。

    “你也可以选择先回答我的问题。”九鸣不紧不慢抱起双臂,一双眼睛含笑盯着她。“你为何会在老贼的马车上?身受重伤是怎么回事?若如实说了,我再发发善心告诉你我的名字。”

    行走江湖的从来不轻信任何人。覃霜对他设防,道:“我不小心的。本来是来雪域寻药的,姐姐病重需要药材。但不小心误入了一个禁地,那里面的人误以为我是贼,想要杀我灭口。我只能拼命逃。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九鸣听了个七七八八,细想其中缘由也不知真假:“你要寻的可是北门雪莲?”

    覃霜心中一紧:“雪莲那么名贵的东西,我一个小女子怎么寻得。”

    “你的内力深厚,不像是寻常女子。”九鸣道,“能来这鬼地方十个里面有九个是为了雪莲。”

    覃霜又是一愣,含糊道:“我这点三脚猫功夫怎么可能拿得了那宝贝。”

    “是么。”男人犀利的目光探寻似的在她脸上搜罗了一圈,便别开了去。

    九鸣看样子并不关心她的事。覃霜这边却再次陷入了沉思:她并没有暴露自己的身手。他没有跟她交手便知晓了她的功力?

    覃霜开始细细回想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那日受少主所托,她孤身一人去夺北门雪莲。却陷入被北门的高手设下的埋伏,元气大伤。她服下了谷里的密药,假死了一回。本以为可以逃过一劫,却吸入了北门阵法内的□□。也正因为这毒,她才昏迷了那么久。

    北门众人那几个本就武功高强,加起来内力绝对远在她之上。单打独斗,她是绝对没有胜算的。可眼前这个人,竟然凭借一己之力轻松打败了北门十几个高手,救下了自己?

    仔细想来,覃霜都不免胆寒。她剑术虽谈不上精,但打小混江湖还算有些小聪明。北门一劫确实凶险。若不是她对自己的轻功自信,使了些江湖上学来的障眼法,也不会活着从那儿出来。

    江湖四大珍宝之一的北门雪莲,不知多少人为之前仆后继,她怎会轻易放弃?所以她背水一战,也要帮少主把雪莲拿下。

    要说高手,她真的见过数不胜数。可真正的高手可以说是寥寥无几。所以对于面前这个陌生人,覃霜心中的敬畏只是短短一念之间。

    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嫌弃。

    路上的积雪一日不化,这赶路就得耽搁很久。覃霜嫌弃归嫌弃,白天还是乖乖被九鸣连拉带拽地赶了几个时辰的山路。

    空山之中寒气彻骨。身体里仿佛有许许多多数不尽的冰凌在宰割她的五脏六腑,体内又好似有火在熊熊灼烧一般令人麻木的疼痛。

    九鸣坐在洞口擦着自己的剑刃。剑身打磨的通透雪亮,刀锋尖利,散发着特殊微蓝的寒光,似乎能通人性。

    雪愈下愈大,地上的积雪才刚化了不久又一点点的变厚。

    他的表情蓦然变了,胸膛一痛,什么东西涌了上来。一抹温热从他嘴角滑下,顺着他的下颚滑落在泥土里,变成恐怖的暗红色。

    他单手支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摸了摸嘴角。再抬眸看去。女孩姿势僵硬地倒在火堆旁一动不动。

    他用剑支撑着站了起来。

    那丫头的嘴唇在发抖,面色显出暗紫,体温也开始下降。试探了一下鼻息,已气息奄奄。不知是不是被梦魇住了,她的嘴唇开了又合,手指无力地动了动,没有能抬起。

    她在唤:“姐姐。”

    寒冷像从脚底心直直蔓延到周身,像是无数把刀子在宰割着身体。最痛苦的时候,她却渐渐感觉到暖意。

    后背上源源不断地传来的温暖,短暂地消散了她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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