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二人就在老林家住了一月有余,还算得上清静,因房屋有限,于是主仆二人同住一间。这日清早天落毛毛细雨,嘤嘤嘤的月桃睡得正香甜,到底是个孩子,没什么心思。

    长嬴推开窗,晨间清香霎时扑鼻,入眼便是阿婆焦急的背影,时不时踱步远眺。思量片刻,她拿起立在墙角的伞走出去。

    “阿婆,为何一大早站在这,小雨也要仔细些身子。”

    阿婆焦急地跺脚,看见长嬴走过来,忙忙道来:“你说小羽这孩儿,昨夜里非说是要去村头刘家讨牛放,让我早些睡,他去去就会,可、可......一夜过去了,他那屋就没人回来过呀!可急死我了,小羽从不会这样的!”

    在她来之前,林家靠林生羽一人放牛维持生计,家中没牛,便只能讨牛来放,好拿些灵石过活,而刘家相对富裕,为了省事,时常花点小钱找村里人放牛。

    长嬴眉眼认真,将伞送在阿婆手中,温声安慰道:“阿婆你莫急,我这就去刘家看看。”

    “诶长嬴呐,伞带上呀!”

    ......

    刘家离的有些远,长嬴好走了一阵子。

    村里人都不富裕,勉强能吃上口饭,可这刘家却盖起了新房,还接近华侨。

    刘家大哥剔着一口黄牙,眯着一双眼睛,眼周红肿,盯着面前水灵灵的姑娘,嘴巴都不利索了,“你......你就是林家的那个女人?”

    村里哪有这式儿的水灵女娃,那都是晒的黢黑的穷酸丫头,前几天他就听说林家多了个貌美的姑娘,起先不信,这下人站在眼前,站在微风里,他倒先呆了。

    朱唇玉面,宛如天上仙。

    “废话少说,我阿弟呢?”

    “阿弟?我可没听说那小子有个姐姐。”

    “把我阿弟交出来。”

    “他家穷的都揭不开锅了,倒不如到我刘家来,我一定好好款待,包你满意。”

    “......”

    回答的头不对头,尾不对尾,她算是明白了,这分明是摆着来找麻烦的。至于他口中所说的姑娘,大概就是月桃了。为了便宜行事,平日里她都是扮男相,今日走的略过于匆忙才不得已露面。

    李长嬴笑着不说话。

    眼看刘家大哥眼睛咕噜咕噜转了两圈,砸吧砸吧嘴,“林家小子搞死了我的牛,一头牛都够买他那条贱命了!”

    “说笑了,畜生如何与人相提并论?一头牛罢了,能值多少钱,把我阿弟放了,我赔给你就是了。”长嬴站在细雨中,不想多言。

    “那可不中,”刘家大哥嘿嘿笑两声,“可别你说啥就是啥呀,林家没钱还没二亩地,你一个丫头,能搞出来灵石给我?”

    长嬴:“你大可直接讲与我听,不必浪费口舌。”

    刘大两根粗若毛虫的眉毛拧了又拧,最终伸出一根手指,长嬴心下一松,同时不由得轻嗤,出息,一百青罢了,就算她离宫一二月,也不至于拿不出这些钱来。然,她拿出荷包,将其中挂着红绳的玉佩握在手中,旋即丢过去。

    并道:“放了我阿弟。”

    刘大接过瞧了眼之后笑的更开了,抱着肚子笑的上下摆动,不怀好意道:“诶呀你这小丫头片子,我还没说多少灵石呢你着急什么?”

    “我要的可不是一百青,我要一百颗紫的!”刘大咧着嘴靠近,顺势就要摸上李长嬴的手,“若是赔不起,不如跟了我,我就放了咱弟,我一定好好待你......哎......哎呦喂!”

    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登时把人整个掀翻撂在了地上,刘大被扭的跟麻花似的,白吃了一嘴沙子,在地上挣扎。

    一个姑娘,怎的力气比牛还大?

    自栽河里头那件事过去,李长嬴活像换了一个人,要知道在那之前,她活脱脱就是个柔弱女子,多走几步就要摔喽。可近来她发觉自己有用不完的力气,身体总是先她一步做出反应,她只能将一切反常归结于落河事件。

    “刘叔,你大可直接去街上抢人,何必与我掰扯?一百紫灵石够买你十头牛的,难道说,你家的牛是喂金子长大的,这么值钱。”噢,脾气也大了些。之前整日病病殃殃,别说发脾气了。原来过去的她不是没脾气,而是身体不好?

    刘大感觉胳膊要被扭下来,果然,忽然耳边传来“咯噔”一声,同时他心里也紧跟着“咯噔”一声,顾不得满口的沙子痛呼:“诶呦!好说,好说,一百青够了!诶呦呦你快放开!断了、断了啊!疼死个我了!”

    长嬴不自觉间下了力道,回过神来才松了松,微微一笑:“说吧,我阿弟在哪?”

    计谋没得逞,还断了胳膊,这时生无可恋的刘大朝着草垛的方向呼喊:“二!放了他、放了他!”

    她跟着看过去。

    看来那边的人是等候多时,一听到命令就带着眼睛通红、被五花大绑的林生羽走出来,小少年身上沾了些杂草,有些狼狈。

    刘二挠着头接收到刘大拼命使的眼色,会意给林生羽解绑。

    被拿了口中的破布,林生羽抬手擦了擦生疼的嘴角面露狠色,一脚又将捆绑他的人重新踹回草堆不见人影。怎么说,小小少年长得标致硬朗,红着眼睛活像落魄少爷。和他那福团子弟弟长的是一模二样、毫不相干。

    小少年嘛,气性大,后来又摁着刘大捶的他狼哭鬼嚎,承认是他自己讹人后才肯作罢。长嬴站在一旁眼看惨案进行,没敢说话,该闭嘴就闭嘴,这个道理她打小就懂。

    ......

    回去的路上长嬴随手拽了根狗尾巴草把玩,看着前面瘦高的背影沉思刘家再找来麻烦该如何,二人谁也不搭理谁,一前一后走在乡间小道上。

    这小少年对她二人的到来是颇有些意见的,时常与她拌嘴,具体不知为何,也许是二碗饭?不应该啊,她给了灵石的,不算白吃白住。那大概就是看她不顺眼了。

    脑子里有东西,眼睛也不好使,她没看见林生羽停下,脑袋硬生生一头撞在了少年身后凸起的骨头上。

    气性极大的小少年气呼呼地转身,把荷包扔在长嬴怀中,质问她:“明知是陷阱,为何还要来?还是以女子身份?”

    长嬴被突如其来的质问凶的不知所措,狗尾巴草掉在土地上,心下一想分明理在她,又一脸“你真是莫名其妙”看回去,对上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张嘴就顶了回去。

    “我不去谁去,阿婆吗?还是小阿福?就你被打成这个狗熊样你还有理了?这么有能耐,为何留阿婆在家里担心你。”说罢不顾少年什么表情,大步朝反方向离开。

    少年呆在原地,看着走远的长嬴迟疑。

    “喂,你去哪?”

    “别管我。”

    她可不会惯着他。

    长嬴摸了摸生疼的额头,轻声痛呼,真疼啊。

    ......

    天可怜见,这县里有多穷,只能买到饼的长嬴叹了口气。

    青石小道上,女子脚下生风,频频回头张望,直至跳上一颗大石后才停下,见官兵不见,才浅浅呼出一口气,看了眼手中拿着的饼后怕,再慢一步,她可就要和官兵大眼瞪小眼了。

    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来了,这是她没想到的,看来近日是不宜出门了。

    雨下的真不是时候,不敢多加停留,长嬴提起裙摆跳下大石,裙摆随之舞动,如雨后白色花瓣多姿。路上她随手买了把伞,刻意压得很低。

    走上了小小华桥的一道绝佳景致——木伏桥。

    这是一座老桥,呈弯曲状,因玄冬木伏而出名,最好是玄冬,最好有碎琼乱玉作陪,美入人心。

    近来几日多雨,坑坑洼洼的路上积了些水,秀气的白鞋踩在水洼中,溅起水来,不免染上水渍。长嬴不敢懈怠,加快步子。

    抬眼望去时,绵绵细雨中,二三丈外有伞面渐渐入目,迎面而来一身形颀长的男子,器宇不凡。

    长嬴将伞压下来些,彻彻底底将自己姣好的容颜遮挡,生怕遇到京城中人,盯着挂在那人腰际色泽莹润的白玉,挤尽脑汁也没找出这号人来。

    就要擦肩而过之时,男子稳稳地在长嬴面前停下,长嬴不敢轻举妄动,抿唇看着眼前的那一双黑靴,绝望地闭了闭眼,甚至在片刻间想好了个不太精明的对策——跳河逃跑。

    对方有意不语,似在等她先开口,二人对峙良久,最终还是长嬴率先打破了沉默。

    声音穿过风雨,少女嗓音清亮:“我是不会回去的。”

    无人答。

    令人困惑的是,视线中突然多了一把伞,被风吹着一寸一寸挪开,与地面摩擦发出“刺啦啦”的声响。在长嬴一脸疑惑下,面前的男子又以单膝先着地的姿势顺滑摔倒在她脚边,溅起水洼中的雨水,长嬴这才看见他一张极其虚弱且凌乱的脸。

    为什么要用凌乱呢,因为已经伤的看不出人样了。

    这不是活脱脱的大麻烦找上门了吗?谁捡谁麻烦。

    长嬴皱着眉后退一步,思量自身难保的处境,出于不想多管闲事的心理她急切想要绕道离开,迈出的脚却被莫名障碍物叫停,她的脸优美的与地面亲密接触,美美地摔了个狗啃泥,眼看着那一张饼无比丝滑地掉入河中。

    不是你有病吧......都不省人事成这样了,求生欲还这么强。

    手在空中愤愤虚抓一把,忍住脸上的生疼,她爬坐起身来,视线落在那张不堪入目的脸上,又缓缓移到他滴着血水的衣摆上,真够狼狈的。她悠悠叹了口气。

    认命地抓上那只被鲜血浸红的罪魁祸“手”,心不甘情不愿地当了扶手。

    木伏桥上孤零零地躺着一把伞,任由细雨摧残,不知归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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