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生波（二）
宫白杨喝口茶，之后仍盯着唐思多的靴子生气。那京兆府尹面前的糕点一块未动，唐思多放下翘在桌子上的脚，问道：“钱大人还有什么关节没想明白？”
京兆府尹斟酌沉吟，艰难地说：“敢问大人，此次行事是大理寺的意思还是刑部的意思？不管是哪方的命令，还请唐大人请文书拟份批文上呈刑部存档，京兆尹府才算师出有名。”
“今日之事是大理寺协调京兆府做的一件小事而已，何必再烦劳刑部记档。”一直不曾说话的燕王此时终于转过身子，“京兆尹府的功本王会直接报给陛下，你手下兄弟们辛劳的银钱，无论能不能找到凶手都会下发。钱大人只需按唐大人说的去做便是。”
京兆府尹瞧都不敢瞧燕王，他低着头心想：早该知道燕王在此绝不只是前来监听唐思多同他的对话，只是小唐大人和督察院的宫大人说起话来实在太吓人，害他失了最基本的判断力才会问出这般愚蠢的问题。
正思量时，唐思多手上拿着一块糕点朝他过一只手。京兆府尹抬头，唐思多笑眯眯的问：“钱大人，还有别的问题吗？”
京兆府尹觉得这笑怪渗人的，忙摇头道：“没、没了。”
唐思多又把点心往京兆府尹跟前送，笑说：“嘿，钱大人你莫不是中暑了吧。殿下和您说话您怎么只顾答我的话不回殿下句话呢？”
京兆府尹即刻起立站直，深深稽首道：“二殿下恕罪！下官来的路上确实有些暑热，现在是为公事急糊涂了。您交代下来的事情……下官定不、不辱使命！”
燕王对于京兆府尹的态度无甚表示，只说：“钱大人尽力而为吧。”
“诺！下官定亲力亲为把事办好！下官这就回府衙把今日之事吩咐下去！”
燕王瞧京兆府尹那紧张的样子语气忽然放的十分低沉：“本王成亲那阵曾有不少事物麻烦过钱大人协理，一直没抓着机会感谢钱大人的亲力亲为。不如先吃些饭菜再去？”
燕王将“亲力亲为”四字咬的极重，京兆府尹听完连汗也不流，只梗着脖子堆一张十分僵硬的笑脸说：“王爷成亲之事是天下同喜的大事，是、是国///事！下官食朝廷俸禄，自然忠君之事。绝不敢以此邀功……小唐大人交代下来的事情实在紧急，下官认为早日吩咐下去，就能早日查到凶手，想到此更是无心饮食，实在是……”
听完这话，云淮等人互相对看两眼。燕王听他如此说，更是笑起来道：“钱大人能如此尽忠职守实在是北齐之幸。既如此，本王也不耽误你办差，你去吧。”
京兆府尹听到这话，如同回魂一般面色再次泛出人色。他称“诺”后草草朝在座的其他人行礼，随后不由分说提着下摆便溜下楼跑了。
“有失体统！”
唐思多听宫白杨鼻子眼出声，不禁乐了：“我看宫大人做什么御史之类真是屈才，当个学究才是正道。这也没规矩、那也失体统，说的话跟我家族学里那些迂腐的老先生没什么两样。”
宫白杨眉毛皱成“川”字：“为官者威武不能屈。京兆府尹是一方父母官，遇事如此慌乱且失方寸，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上这位子的。”
“钱傣若真失去分寸，就不会问我要什么大理寺官文做记档咯。”唐思多喝口酒，“这酒真不错——你以为他是怕这桩案子引火上身么？他只是怕人难做、官难当而已哈哈！”
“我当然知道他是怕燕王。但燕王是一字亲王，本就该受人尊敬，但绝不该是这样如老鼠见猫般的胆小怕事之态！”
宫白杨气呼呼地说：“再说小唐大人你，你身为大理寺丞，只是正六品。京兆府尹是正四品！就算你是大理寺委派下来的，他也该拿出一方父母官该有的样子。何故如此含糊害怕，真是没的一点为官风采！”
唐思多悠哉的说：“他问心有愧呗，要所有人都像宫大人这般磨不烂、嚼不碎，官场可真得水至清则无鱼咯。”
宫白杨冷哼：“我看他不仅是问心有愧，是拜高踩低而已。他连云清雅都怕。回去我定当参他一本才罢……”
“宫大人，你当云公子是谁？只是燕王伴读的话，钱傣有在他面前摆架子么？”唐思多指向正在吃小菜的云淮，“云清雅是谁无所谓，钱傣知道云公子的爹是左丞相就足够。”
“唐大人，我又是谁？”宫白杨鼻孔出气像是在生气，已经明白唐思多要说什么，但唐思多仍反手指着自己说，“我爹是大理寺卿！”
宫白杨的大眼睛几乎迷城一条线，他边瞪唐思多边说：“为官者……”
“停停！别给我掉书袋，我最怕孔夫子了。”唐思多伸手叫停，“我的宫大人！你以为这世上有几个像你这样宁折不弯的人才？他这京兆府尹虽然是窝囊了点儿，但甭管是和稀泥还是真小人，北都的父母官也只能这么做。他若不这么做，就得换另一个会做的来。你把他参下去，上来的人也会这么做，留着他不好吗？”
宫白杨闷声道：“钱傣给上下所有人都开方便之门，还算什么官。”
唐思多“嘶”一声，拿起一块糕点仍在嘴里后才反问：“谁家能把臭虫老鼠都杀尽的？”
宫白杨环手抱胸：“硕鼠硕鼠，无食我麦！”
唐思多本来还想再吃一块，听宫白杨这么说干脆不吃了：“宫铁头你种过麦子么，骂谁是老鼠呢？”
“少言兄，墨笙引的是《诗经》魏风篇中的诗句。”旁边的云淮笑出声，他让闲了半晌的歌伎乐声再奏高些，“墨笙也不必参钱傣，他早晚是要下去的人，何必为他损伤和气。”
唐思多吃了没文化的亏，只好喝酒。
可宫白杨却又来找茬：“二殿下还在这，把脚放下去，不许踩椅子。你这是对上者不敬。”
唐思多坐在太师椅上，一脚点地，一脚登在椅面上。像个不服管教的猴儿孙般抱膝而坐。他翻个白眼道：“燕王爷都没说什么，你管这么宽？”
宫白杨用手捋顺领口，郑重的说：“本官乃督察院佥都御史，有监察百官之责。”
唐思多皮笑肉不笑：“呦，巧了！原来宫大人也是六品官儿，咱俩彼此彼此啊。您现在是不是准备参我一本对燕王不敬？”
宫白杨板正的说：“你要是不把脚放下去，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唐思多把腿伸直重新搭在桌边，挑衅的瞧着宫白杨：“如何？”
宫白杨粗眉冷目，说出四个字：“激将没用。”
“钱傣动作倒快，饭也不吃就动起来了。”
两人僵持时，坐在窗边张望的燕王忽然对桌前的三个人说：“楼下那几个穿粗布衣料却穿上好官靴的，就是京兆府的人。”
云淮但笑不语，宫白杨浓眉大眼却面目全黑。唐思多表情轻佻，轻声总结：“果真老狐狸。”
燕王转回目光说：“本来怕钱傣手下的人遇到那些凶徒会吃亏受伤，现下倒不必再担忧。他本来可以一直蠢下去，却总在蠢里自作聪明。”
云淮笑着说：“钱大人邀功的手段也太明显了些。少言明明说‘城南查起，切莫高声’。这些人倒好，倒先到闹市街头嘶吼一阵，仿佛恐怕人不知道他们在找人似的。
“他这是想让我知道从他离开洪上鸿开始就在紧锣密鼓的调查，但又不肯全然裹进是非里来出力。”燕王拿起一块糕点，“这样也好，至少让那帮藏在暗处的人知道这事儿如今已然有了眉目，再不是一月前的无头公案了。”
“殿下恕罪，墨笙有些疑问请殿下明示。”宫白杨有些不解，他朝燕王拱手行礼之后才问，“上午唐大人在大理寺就说过，这些凶徒盗走官服和通关文书，大概率已逃出北都。若他们还留在城里，钱傣这番做法不是打草惊蛇么？”
“你一直在大理寺查案卷，我们谈时你亦不在，不怪你不晓得。”
燕王给自己斟满酒，“我和少言的观点相同，这些人大概率是逃走了。案发一月来，巡城营、刑部、大理寺的人屡查无果。他们为什么要杀人盗物，逃出城之后要往哪儿去，竟然一点风声都查不到。人是不会凭空消失的，这多半是有人在善后。既如此，不如先翻翻北都草皮之下这些虫子老鼠。这善后的人能耐不小，能耐越大，越不会轻易离开北都。”
宫白杨眉间仍有疑问，燕王接着说：“陛下将这事交给我来做，即是希望将此事与长德殿、东宫切分隔开。现在南边局势不定，我们和漠北众部落还有良马交易，他们的铁器对我们来说也十分重要。这凶案既怀疑是厥突所为且又不能光明正大的将凶手正法，不如将掩藏他们的这条线挖出来。只有将这条暗线变作明线，北都以后才会清净。”
京兆府尹斟酌沉吟，艰难地说：“敢问大人，此次行事是大理寺的意思还是刑部的意思？不管是哪方的命令，还请唐大人请文书拟份批文上呈刑部存档，京兆尹府才算师出有名。”
“今日之事是大理寺协调京兆府做的一件小事而已，何必再烦劳刑部记档。”一直不曾说话的燕王此时终于转过身子，“京兆尹府的功本王会直接报给陛下，你手下兄弟们辛劳的银钱，无论能不能找到凶手都会下发。钱大人只需按唐大人说的去做便是。”
京兆府尹瞧都不敢瞧燕王，他低着头心想：早该知道燕王在此绝不只是前来监听唐思多同他的对话，只是小唐大人和督察院的宫大人说起话来实在太吓人，害他失了最基本的判断力才会问出这般愚蠢的问题。
正思量时，唐思多手上拿着一块糕点朝他过一只手。京兆府尹抬头，唐思多笑眯眯的问：“钱大人，还有别的问题吗？”
京兆府尹觉得这笑怪渗人的，忙摇头道：“没、没了。”
唐思多又把点心往京兆府尹跟前送，笑说：“嘿，钱大人你莫不是中暑了吧。殿下和您说话您怎么只顾答我的话不回殿下句话呢？”
京兆府尹即刻起立站直，深深稽首道：“二殿下恕罪！下官来的路上确实有些暑热，现在是为公事急糊涂了。您交代下来的事情……下官定不、不辱使命！”
燕王对于京兆府尹的态度无甚表示，只说：“钱大人尽力而为吧。”
“诺！下官定亲力亲为把事办好！下官这就回府衙把今日之事吩咐下去！”
燕王瞧京兆府尹那紧张的样子语气忽然放的十分低沉：“本王成亲那阵曾有不少事物麻烦过钱大人协理，一直没抓着机会感谢钱大人的亲力亲为。不如先吃些饭菜再去？”
燕王将“亲力亲为”四字咬的极重，京兆府尹听完连汗也不流，只梗着脖子堆一张十分僵硬的笑脸说：“王爷成亲之事是天下同喜的大事，是、是国///事！下官食朝廷俸禄，自然忠君之事。绝不敢以此邀功……小唐大人交代下来的事情实在紧急，下官认为早日吩咐下去，就能早日查到凶手，想到此更是无心饮食，实在是……”
听完这话，云淮等人互相对看两眼。燕王听他如此说，更是笑起来道：“钱大人能如此尽忠职守实在是北齐之幸。既如此，本王也不耽误你办差，你去吧。”
京兆府尹听到这话，如同回魂一般面色再次泛出人色。他称“诺”后草草朝在座的其他人行礼，随后不由分说提着下摆便溜下楼跑了。
“有失体统！”
唐思多听宫白杨鼻子眼出声，不禁乐了：“我看宫大人做什么御史之类真是屈才，当个学究才是正道。这也没规矩、那也失体统，说的话跟我家族学里那些迂腐的老先生没什么两样。”
宫白杨眉毛皱成“川”字：“为官者威武不能屈。京兆府尹是一方父母官，遇事如此慌乱且失方寸，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上这位子的。”
“钱傣若真失去分寸，就不会问我要什么大理寺官文做记档咯。”唐思多喝口酒，“这酒真不错——你以为他是怕这桩案子引火上身么？他只是怕人难做、官难当而已哈哈！”
“我当然知道他是怕燕王。但燕王是一字亲王，本就该受人尊敬，但绝不该是这样如老鼠见猫般的胆小怕事之态！”
宫白杨气呼呼地说：“再说小唐大人你，你身为大理寺丞，只是正六品。京兆府尹是正四品！就算你是大理寺委派下来的，他也该拿出一方父母官该有的样子。何故如此含糊害怕，真是没的一点为官风采！”
唐思多悠哉的说：“他问心有愧呗，要所有人都像宫大人这般磨不烂、嚼不碎，官场可真得水至清则无鱼咯。”
宫白杨冷哼：“我看他不仅是问心有愧，是拜高踩低而已。他连云清雅都怕。回去我定当参他一本才罢……”
“宫大人，你当云公子是谁？只是燕王伴读的话，钱傣有在他面前摆架子么？”唐思多指向正在吃小菜的云淮，“云清雅是谁无所谓，钱傣知道云公子的爹是左丞相就足够。”
“唐大人，我又是谁？”宫白杨鼻孔出气像是在生气，已经明白唐思多要说什么，但唐思多仍反手指着自己说，“我爹是大理寺卿！”
宫白杨的大眼睛几乎迷城一条线，他边瞪唐思多边说：“为官者……”
“停停！别给我掉书袋，我最怕孔夫子了。”唐思多伸手叫停，“我的宫大人！你以为这世上有几个像你这样宁折不弯的人才？他这京兆府尹虽然是窝囊了点儿，但甭管是和稀泥还是真小人，北都的父母官也只能这么做。他若不这么做，就得换另一个会做的来。你把他参下去，上来的人也会这么做，留着他不好吗？”
宫白杨闷声道：“钱傣给上下所有人都开方便之门，还算什么官。”
唐思多“嘶”一声，拿起一块糕点仍在嘴里后才反问：“谁家能把臭虫老鼠都杀尽的？”
宫白杨环手抱胸：“硕鼠硕鼠，无食我麦！”
唐思多本来还想再吃一块，听宫白杨这么说干脆不吃了：“宫铁头你种过麦子么，骂谁是老鼠呢？”
“少言兄，墨笙引的是《诗经》魏风篇中的诗句。”旁边的云淮笑出声，他让闲了半晌的歌伎乐声再奏高些，“墨笙也不必参钱傣，他早晚是要下去的人，何必为他损伤和气。”
唐思多吃了没文化的亏，只好喝酒。
可宫白杨却又来找茬：“二殿下还在这，把脚放下去，不许踩椅子。你这是对上者不敬。”
唐思多坐在太师椅上，一脚点地，一脚登在椅面上。像个不服管教的猴儿孙般抱膝而坐。他翻个白眼道：“燕王爷都没说什么，你管这么宽？”
宫白杨用手捋顺领口，郑重的说：“本官乃督察院佥都御史，有监察百官之责。”
唐思多皮笑肉不笑：“呦，巧了！原来宫大人也是六品官儿，咱俩彼此彼此啊。您现在是不是准备参我一本对燕王不敬？”
宫白杨板正的说：“你要是不把脚放下去，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唐思多把腿伸直重新搭在桌边，挑衅的瞧着宫白杨：“如何？”
宫白杨粗眉冷目，说出四个字：“激将没用。”
“钱傣动作倒快，饭也不吃就动起来了。”
两人僵持时，坐在窗边张望的燕王忽然对桌前的三个人说：“楼下那几个穿粗布衣料却穿上好官靴的，就是京兆府的人。”
云淮但笑不语，宫白杨浓眉大眼却面目全黑。唐思多表情轻佻，轻声总结：“果真老狐狸。”
燕王转回目光说：“本来怕钱傣手下的人遇到那些凶徒会吃亏受伤，现下倒不必再担忧。他本来可以一直蠢下去，却总在蠢里自作聪明。”
云淮笑着说：“钱大人邀功的手段也太明显了些。少言明明说‘城南查起，切莫高声’。这些人倒好，倒先到闹市街头嘶吼一阵，仿佛恐怕人不知道他们在找人似的。
“他这是想让我知道从他离开洪上鸿开始就在紧锣密鼓的调查，但又不肯全然裹进是非里来出力。”燕王拿起一块糕点，“这样也好，至少让那帮藏在暗处的人知道这事儿如今已然有了眉目，再不是一月前的无头公案了。”
“殿下恕罪，墨笙有些疑问请殿下明示。”宫白杨有些不解，他朝燕王拱手行礼之后才问，“上午唐大人在大理寺就说过，这些凶徒盗走官服和通关文书，大概率已逃出北都。若他们还留在城里，钱傣这番做法不是打草惊蛇么？”
“你一直在大理寺查案卷，我们谈时你亦不在，不怪你不晓得。”
燕王给自己斟满酒，“我和少言的观点相同，这些人大概率是逃走了。案发一月来，巡城营、刑部、大理寺的人屡查无果。他们为什么要杀人盗物，逃出城之后要往哪儿去，竟然一点风声都查不到。人是不会凭空消失的，这多半是有人在善后。既如此，不如先翻翻北都草皮之下这些虫子老鼠。这善后的人能耐不小，能耐越大，越不会轻易离开北都。”
宫白杨眉间仍有疑问，燕王接着说：“陛下将这事交给我来做，即是希望将此事与长德殿、东宫切分隔开。现在南边局势不定，我们和漠北众部落还有良马交易，他们的铁器对我们来说也十分重要。这凶案既怀疑是厥突所为且又不能光明正大的将凶手正法，不如将掩藏他们的这条线挖出来。只有将这条暗线变作明线，北都以后才会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