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妻又骂道:“你爹妈遭了孽,才生出你这样的人来。”

    他无比绝望地看了她一眼,又垂头丧气地走出门外。

    好可怜的人啊!一个人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地方工作,没有亲朋好友,却有一个冷酷、刻薄、天敌一样的妻子。他一个人挺起脊梁,从陌生的人群中走过,一边留意马路边灯柱上的野广告。他从东转到西,又从西转到东,没有看到一则有关出租房子的信息。那时正是住房困难期。于是,他只有到工厂东侧的一个村子去问问,他看了几家房子,他觉得自己无法在那儿居住。他无法适应那几家房子的布置,露天厕所和猪圈位于后院,粪便横溢,苍蝇飞舞,一股令人反胃的味儿徐徐而来。两分钟后,他便走开了。他不可能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他更无法理解现代社会中的那种角落。最后,他又无奈地回到“家”中,应对他“老婆”那别有风味的辱骂。

    他靠在席梦思上,眯着眼睛假睡,一边留意着她。她来了,她站在门口,一手叉腰,一手指点江山似地叫骂着。如果他真得睡着了,她便给他两个耳光。他盯她一眼,皱一下眉头,又假睡起来。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月,他睁开眼睛,听见孩子嘤嘤的哭泣声:

    “还叫不叫人睡觉了?烦死了。”

    他前妻又冲女儿骂道:“叫你爸滚!你爸一滚就不烦了!”

    他强压着心中的怒火,瞪着她。

    他前妻便挑衅着说:“怎么?还想打我?动我一指头看看!告诉你,把我惹恼了,我让你五肢不全。从今往后,不许再用我家的水电和天然气了,也不要再踏进我家门!”她骂骂咧咧地走了。

    天亮了,他出门前又听到他前妻大声骂道:“有脸的人民教师,以后不许再用我家的水电和天然气了。孩子的生活也不用你管。找自己的房子去吧!厚脸皮!”

    中午,下班后,他在外面吃点东西,又开始到处找房子了,结果是一样的。晚上,上完晚自习后,他无可奈何地向那个令他反感而又断肠的地方走去。来到门前,他拿出钥匙,惆怅地塞入锁孔,左转,右转,锁子却不动。她把门反锁了。他只有按门铃,但是屋里静悄悄的,仿佛一个巨大的空心岩石一般。他又敲了敲门,还是没有反应。他拿出手机拨打他前妻的电话,她的手机已经关机了。他又打她家里的座机,电话通了,但是无人接听,也听不到电话铃声。她已经把电话线拔掉了。折腾了半个多小时以后,他绝望了。他只有从六楼走下,来到大街上,寻找旅店。关中的五月已进入夏季,虽然已是十一点了,但是街道上还有很多人们,他们或散步,或说笑,或打牌,或下棋,或喝酒。他们时而大笑,时而调侃,仿佛生活在极乐世界一般。唯有他从热闹的街道上孤伶伶地走过,来到灯火通明的黄金路上。他顺着黄金路向东漫行,初夏的凉风让他愁绪飞扬,又绵绵无限。由于白天要上公开课,他是穿西装皮鞋出来的,此刻他只有不紧不慢地从宽阔、光明而又冷清的马路上走过。他终于来到H30厂西边的一个旅店门口。旅店的大门开着,房子里、大厅上、院子里都坐满了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外地打工者。有三五成群围在一块儿挖坑的,有一边抽烟、一边喝酒的;也有漫骂的,叫喊的,一派热闹繁荣的景象。一个老板模样的人,胖胖的、个子不高、叼着烟,向他叫一声:“没地方了。去别处吧!”仿佛驱赶乞丐似的。他只有信步向东走去。H30厂和Q38厂仿佛也都进入了梦乡。靠近马路的房子全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建的红顶三层楼,此刻已全部沉寂了。只有南边广场上的彩灯还在闪烁着。他一直走过两个工厂,来到Q38厂东边的一条漆黑的巷子里。巷子里的电杆上有一个指示灯,灯上写着“如意旅社,温暖之家”。他便敲了敲门,一个老太太出来问:“几个人?”

    他说:“一个人。”

    那个老太太又问:“住多少钱的房子?”

    他说:“最便宜的。”

    那个老太太便不悦地说:“便宜的房子都住满了。”

    他又无奈地问:“那还有什么房子?”

    老太太又冷淡地说:“还有单人间,一晚上一百五。”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那么贵?”

    那个老太太便生气地说:“那么贵?服务好。在别处二百元都下不来。”

    他又迷茫地走出巷子向东走去,大约又走了半里路,他看到马路南边有一个灯光广告,牌子上写着“停车住宿”。他便直接步入那道敞开的大门。院子里发出微弱的彩色灯光,仿佛舞厅似的。有几个打扮时尚、穿着漂亮的年轻女子坐在朦胧的灯光下打麻将。一见到他,她们便站起来,异常热情地问:“大哥,住宿还是办事?”

    他犹豫了一下说:“办什么事?住宿。”

    一个年轻的时髦女士轻柔地说:“单人间一晚上20元,双人间一晚上10元。”

    他随口说:“住双人间吧。”

    一个穿着艳丽的女服务员把他带到一个小小的房子里面,房子里摆了两张单人床,在两个单人床之间有一个窄窄的过道。他发现没有挂衣服的地方,更别说什么柜子了。他皱了一下眉头,看见有个赤条条的男人正呼呼大睡。衣服,被子堆在一块儿。脏鞋、臭袜子扔到处都是。那个女服务员并无半点羞涩,嘴角却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算了,去单人间吧,房子连个窗户都没有。”他埋怨道。

    “单人间在楼上,”那个服务员莞尔一笑说。

    他们来到楼上,服务员轻轻一推,门便开了。他们一起进入那个漆黑的房间。他刚把灯打开,那个女服务员便拉住他的胳膊。他不禁打了一个冷战,仿佛被电击了一下,那个服务员却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说:“好玩死了,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大男人。”

    她说着,就一下子把他拥入怀中。她那火焰一般的目光和那芙蓉一般绽放的面庞,还有她那酥软的胸膛,无不使他无比惊慌。

    他紧张地说:“放开我!我是老师。”

    “老师不是人吗?”那个年轻的女子娇滴滴地说。

    “不要!”他板起脸孔,把她推到一边。那个女子便悻悻地走了。他把被子一抖,发现床单上满是一些图影,地面上全是一些纸团。他便把被子铺在床单上,准备睡觉。

    突然听到一阵急促地敲门声。他从床上慢慢走下来,懒洋洋地把门打开。那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他发现一个面目狰狞、肥胖结实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那个男子凶狠地问他:“你刚才干什么了?”

    他皱了一下眉头说:“没干什么。”

    “那我妹妹哭什么?”那个人咆哮起来。

    他反感地说:“你妹妹哭什么你问你妹妹,我怎么知道。”

    “我妹妹说你调戏她!侮辱她!”那个人怒发冲冠、牙齿紧咬、紧握双拳地对他说。

    他依然十分镇定地说:“你妹说我调戏她,我就调戏她了?我没有那个习惯。我只想睡觉,你走吧。”

    “事情不说清楚就别想睡觉!”那个人向他逼近。他却十分镇定,对那个人的威胁毫不在乎。

    “要不你拿出证据或者找个警察,我一力奉陪。”他说。

    “找警察就找警察。”那人拿出手机,拨号。“别人都看见你抱我妹妹了,你还嘴硬!”

    这时从门外又进来一个个子略高、但是十分瘦弱的男人。这个男人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地靠在门上抽烟,一边贼溜溜地打量他。他依然平静地说:“叫警察吧。”

    “警察来了就不好办了。关几天、罚点款,还不如私了呢。”瘦子仿佛天使似的说。

    他心里明白,便掏出手机,拨打110报警。

    “不用打了。他们马上就到了,”胖子说。

    几分钟后,他们听到了微弱的警车声。两个警察把他们叫到楼下的一个大厅里面。

    “你们先写经过吧,”一个矮一点的警察说。另一个警察发给他和那个女子一人一张纸和一支笔。

    “我没什么可写的,”他依旧平静地说。

    “必须写!那是程序!”两个警察都向他吼了起来。

    他便平静地问那两个警察说:“我写我的理,她写她的理,有用吗?”

    两个警察又同时说:“我们可以根据你们写的东西分析情况。”

    他仍然说:“我不写。你们就分析她写的情况吧。”

    他端坐在大厅里的沙发上,看见两个警察阴森森地坐在那里喝茶。那两个一胖一瘦的旅店人员也冷漠地看着他。大厅外面有来往不绝的人们和猥屑的笑骂声。十多分钟后,那个女孩子写完了经过并交给警察,两个警察边看边点头,仿佛很满意似的。

    “根据她写的情况,至少可以判他十五天的拘留及三千元的罚款。”一个警察对另一个警察说。另一个警察也点点头,那两个旅店人员以及那个女的也露出一丝微笑。唯有他一个人端坐着。

    “情况很清楚,人证物证俱在,你看一下,若无异议就和我们走。”

    他若无其事地把她的笔录接过来——

    “今晚快一点时,我们在门口一边打麻将,一边接客。突然进来一个打扮整齐、相貌堂堂的衣冠禽兽。我上前问他是住店还是办事。他说住店。我问他住单人间,还是双人间。他问了问价格,我给他讲了。便按他的要求去双人间,结果双人间里有一个人睡觉,他便提出去单人间。我同意了。我以为他嫌那个人打呼噜,没想到他动机不纯,是迷上我的美色了。真是人民教师中的败类啊!一个大流氓头子。我想他是一个人民教师便想带他到房子去,不想我一开门,他就抱住我,问我干不干那事。我一边挣扎,一边问什么事。他色眯眯地爬山上我的耳朵说:‘你不会吗?我教你,可好玩了。’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摸我的下面。我骂道:‘你是教什么的老师,无耻!’他反而笑嘻嘻地说:‘玩玩儿吗。’我便哭了。多亏我哥哥看见了,救了我,否则,不知怎么样呢?”

    他不动声色地看完后又交给一个警察。警察又问她哥几句。

    “一切都很清楚,”个儿高一点的警察说。“你和我们走吧。”

    “一切都很不清楚!他们都在胡说!”

    “是吗?你能不能拿出证据?”一个警察问。

    “如果所有受害者都能拿出证据的话,要警察干什么?”他问。

    “拿不出证据我们只能照章罚你了。”

    “是吗?那我把你们都杀了,然后再毁尸灭迹,没有证据,我就是好人了?”他问。

    “我们重事实,也重证据。”

    “你们是那个分局的?有警察证吗?”他又问道。

    他们很不情愿地拿出警察证,他看了看,也看不出什么。

    “我要上厕所,”他说着便站了起来。

    “在后面!”胖子说。

    他来到大厅后面看到一块儿空地,空地中有一个露天厕所,厕所前有一堵墙,墙后全是粪便,粪便直接流到远处的田地当中。粪便中有几个踩脚处,他又一次拨通了110,并向110的人说明了自己的位置。

    “我们三分钟后就到了。”

    因为分局就在附近,他报完警后,若无其事地往回走。警车的声音已传入大厅。

    “我们也要上一下厕所,”大厅里的两个警察说。

    “谁报警?”一个响亮的声音问。

    “我!”他正走到大厅门口。

    “什么事?”警察问。

    他便转向警察说:“有人讹诈。”

    两个警察走了进来,一边呼叫其他警察说,他们已经找到目标。一会儿又有一辆警车开了进来,从车上走下四个阴森森的警察说:“上车!去局子里说!”

    十分钟后,他们一行四人坐到分局的审讯室里。一个年轻警察给他们四人一人一支笔和几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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