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二）
崔后系先祖发妻，与先祖共立大汉。
先祖归西后，崔后挟幼子听政，提拔亲信，大诛异姓王。
崔家有实无名，刘氏有名无实。
人人皆知，牝鸡司晨。
而崔家女皆由崔后婚配，嫁与刘氏诸侯王。
或原配，或继室，崔家女不为妾，只为正妻。
她早该知道的，崔与刘，早就成为至亲至仇的一家人。
所以她这个刘父崔母而生育的女儿，活到今日，该算是幸运吗？
长长的宫道上，信阳公主一人在其中疾步驰走，两侧跪着零星几位宫人和侍卫。
再前方就是章城门，今早扣押的乱臣贼子都从此门出去，押至城外斩首。
信阳公主是要去见谁？
天子剑在手，圣谕未下。刘琬还是当朝唯一的公主。
无人敢上前阻拦。
系在腰间的玉佩压住了步子。
刘琬猛地往下一拉，接着就随手这组不见暇的玉佩掷在一旁，加快了步伐。
她是替母替兄弟向那庙堂上的至尊讨一个说法。
刘澹是自始至终无法从争斗中脱身。
其余人各有各的算计和目的。
那他呢？他不该死的，至少不该因我而死。
刘琬咬牙切齿，暗暗骂了一句：“傻子。”
从前说她是傻，如今看，他也未曾高明到哪里去。
刘琬赶到章城门时，已经是正午。
乱糟糟的城门口，坐着、站着、躺着各种人，周遭充斥一种混沌且腥重的恶臭。
刘琬高喊：“信阳公主到！所有人磕头见礼。”
未央宫昨夜就封锁了消息，在场的人无法得知里头是什么结果。
有人希翼，有人怀疑，有人随波逐流，又满满跪了一地。
刘琬不让他们起身，这群人只好继续跪着。
最中央的行刑台上，一人双臂被高高挂起，半身拉着，半身折起。
他只被留着一身白色的里衣，料子上有几块晕开的血迹。
刘琬上阶梯的步子沉沉。
上了行刑台后，她松了手，天子剑“咣当”一声落在木制台子上。
刘琬轻轻撩开了他面前结成一绺一绺的发，青丝下是一张如珠如玉的面庞，本是神仙公子好颜色，可另一侧的脸颊上却有一道一指长的疤痕还淌着血。
美玉有瑕。
“傅不绰，是我，是我刘琬。”
她的手在止不住的颤抖，刘琬又重复一遍：“傅不绰，我来了。”
傅不绰缓缓睁开眼，声音透露着显而易见的虚弱，却是笑着道：“公主殿下，我可行不了礼。”
刘琬第一次发觉她的驸马有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只是看着，她便想哭。
“谁要你见礼。你曾经也不见得对我有多少敬意，不也常常犯上。”
傅不绰道：“那我今后就不惹你生气了。”
这也是第一回傅不绰好声好气地对她说话。
“好啊，你一定要记得你今日的话。”
自从和离后，他们已有两年未见。
刘琬俯身上前，凑到他耳侧轻语：“傅不绰，抱歉，我败了。”
刘琬回想着昨日，她和刘澹二人端坐在殿中，等着宫人一趟一趟传来消息，有好的，也有坏的。一开始是好消息居多，后来就全是坏消息了。
“皇城南军叛变了。没有后续兵力跟上，人手不够，只持续了一夜，便全部落败了。”
“我知道。”他轻描淡写地道。
“是啊……你都被压到了刑台上，怎么会不知道。”刘琬瘫坐在地上。
“没想到你真的来帮我了。那日，听门房传来的消息，还以为是有人来试探我。”刘琬低低地笑着，“不过，你怎么拿到御林军巡逻的图？”
“我狐朋狗友多，刚好有几位在御林军里做事。”傅不绰认真地回忆着。
“狐朋狗友”是刘琬当初骂他的话。
另一边。
负责刑场的官员察觉到了不对劲，一面保持着谦卑的姿态，一面却暗暗叫来了身侧行走的仆人，指点几句后，派他去未央宫内打听消息。
刘琬余光处瞧见了有一道身影溜出了刑场，紧接的，心重重一沉：“有人出去了。”
“什么时辰了？”傅不绰问。
刘琬瞧了瞧天，茫茫的天不见云彩经过。
“快午时了。”
午时，天光正盛。
行刑通常从午时开始，是为减少犯人的怨气。
傅不绰该被行刑了。
“你干嘛掺和进来，你们傅家的殊荣还不够吗？”刘琬又气又笑，泪珠子连串淌下来，“你一开始就不愿和我成婚，好不容易我们俩和离了，你和我总算没了瓜葛。你非得掺和进来。这下子，你得陪我去死了。”
傅不绰听着她语无伦次的，只是笑着。
他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冒天下大不韪去帮一个早与他毫无干系的公主。
仿佛只要有他，就能免刘琬后顾之忧了。
傅不绰想起，最开始，他是嘲笑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主的。
无人可用，无人能信，就靠着义愤填膺到了今日。
“你早知道，我会谋反。”刘琬向两侧擦着泪，笃定地说。
傅不绰若有其事地点头：“我知道啊。你那点心思还不好猜吗？”
其实她能坚持到今日，已是很不容易了，叛军攻入了宫闱，只差最后一点时机，她便能得偿所愿了。
得偿所愿？
不，傅不绰明白，刘琬这一生都不会得偿所愿。
“陛下会幽禁你，他是你父皇，是仁君。”
刘琬直觉，不能向傅不绰坦白自己最后一步的所作所为。
“其他的，我好像没什么能叮嘱的。反正你也不会听我。”傅不绰故作无所谓。
刘琬道：“是我对不起你。”
傅不绰轻声言：“美名也好，恶名也罢，都是身后事。”
小仆快跑了回来，正对着刑场主理官窃窃私语。
那位官员脸色一变，站起身，掸了掸衣服，肃然地望着行刑台上头。
随之，他叫来四周看守的兵士，一起往行刑台走去。
“我不在意的。”
傅不绰最后的声音被脚步声覆盖，他还是笑着的，头却软软垂下去，重重落到刘琬的肩上。
刘琬木着身，天子剑见了血。
她手持剑身中，半个掌心被割断。
剑尖深入傅不绰腹中。
两道血沿剑上纹路汇至一处，滴答滴答落下。
“傅不绰，你让我如何偿还？”
刘琬怔怔地瞧着那一滩的血迹，那是一张血盆大口，带走了母后、兄长、幼弟的性命，现在是傅不绰——她的夫君。
她不愿欠任何人，尤其是傅不绰。
刘琬最初是极其厌恶傅不绰的，哪怕他祖父是与先祖共打天下的功臣，是天下五位异姓王之一。
他本身亦是一副好皮囊，好身段。
可她就是厌恶傅不绰，厌恶他的胆小怕事，厌恶他的贪财享乐，哪怕嫁给了他。
所幸傅不绰也不喜她。
可是傅不绰因她而死了。
明明不喜她的。
“傅不绰，你一定有来生，记得别去齐地。最好学聪明点，活得潇洒轻松，然后长命百岁。”
刘琬踉跄着起身，用力拽出了天子剑，又扔在一旁，接着解开了缚住傅不绰双手的铁环。
傅不绰软软倒下去之前，刘琬轻轻撑住了他，慢慢将他放下。
白衣变血衣，散满了刑台。
“还是不让你断头而死了。你比我还爱美，就这样吧，我待会就为你偿命，反正……我也要死的。”
刘琬将他的脑袋枕在膝上，为他阖上眼，又取来一缕发遮盖了脸颊上的疤痕。
一束光亮强烈地照射过来，晃了她的眼。
傅不绰像是平静地安睡了。
刘琬做不了自欺自骗的愚人，牵连他的，最后动手的，都是自己。
“我的手挺疼的，你的伤口在腹上，是不是比我还疼？”刘琬喃喃，手连心，胸口宛若被刀剜去大块的血肉，疼得发麻。
忽得，她见到了傅不绰眼下的泪，便下意识用手去擦拭，却是温热的。
刘琬微愣后，摸了摸自己的脸，正是一片湿润。
原来是她的泪。
原来她哭了这么久。
抬头，他们身侧围了一圈士兵，正举着长矛对着她。
矛头上还有昨夜的血渍涸着，不再锋利而发亮，早有柔顿。
“信阳公主，驸马带私兵包围了皇城，按汉律当株九族的……”为首的官员忙作揖开口。
刘琬目光依旧落在傅不绰脸上，道：“你难道不知道吗？为首造反的是本宫。”
那位官员忙着擦汗，又放低了姿态：“刚刚邓植邓侍郎派人来传话，说陛下要见您。”
“我不见了。诸事刘澹皆知晓，他既然有意弃暗投明，便让他做个忠君忠国的百姓。”
官员连忙叫士兵收起长矛。
士兵听话照做。
原来带兵造反的信阳公主，不过是一位年仅十八的女子。
听闻崔后上一下二共三只吊梢眼，青面獠牙，似恶鬼。
而这次效仿崔后的信阳公主，却是秀美异常，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就连声音也是清脆动听的。
“陛下……宽厚，您又是她亲女。”这位官员听闻了不够及时的一些风言风语，有意讨好。
刘琬斜睨着他，回首一笑，自成娇媚。
刘澹此去定能让那人改了原先的心思。
再过些时候，也该有人来送她上路了。
刘琬心思一动，不甘由那人定了她的死法，拾起天子剑，霍然往前几步。
“我不悔，他为父不慈，为夫不亲。”
“可人人都说他会是一名仁君。”
刘琬慢慢环视过去，行刑台下无数按律当斩的犯人们急切又渴求地望着她。
其中有许多妇孺，是逆臣的父母妻子，有些甚至只是士兵的家眷。
他们又有何错？
一处角落，有一位母亲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儿,痛恨地望着她。
刘琬移开了视线，心下一空。
对的，她才是罪首。
他们有父母，有妻儿，有兄弟姐妹。
她为了自己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兄长和幼弟，将这些人扯入了纷争。
她是上位者，一个指令就能让数人为她冲锋陷阵。
刘琬悔了。
她不悔自己谋逆，却后悔将许许多多无辜之人牵连其中。
这件事必须有以一人死为结局，那便是她吧，也只能是她。
信阳公主伏诛，然后昭告天下，也好安定民心。
“请郎官转告父皇，刘琬不悔如今所作所为，望他亦不悔。”
“女儿仅一愿，此次事件无辜者多，不该死。”
刘琬举起天子剑，自刎于街头。
行刑台上，信阳公主与驸马傅不绰皆丧，无人上前，仅见蝇鼠。
一日后，孝文帝下旨，夺刘琬封号、食邑，二人共葬于祖地，同日，废除连坐之刑。
帝三日不朝，朝野上下哀。
史书仅记载，齐王未入立而王后卒。及齐王立为帝，而王后所生二男皆病死，王后女与幽王谋，共犯上。
时，孝文废连坐之罪。
先祖归西后，崔后挟幼子听政，提拔亲信，大诛异姓王。
崔家有实无名，刘氏有名无实。
人人皆知，牝鸡司晨。
而崔家女皆由崔后婚配，嫁与刘氏诸侯王。
或原配，或继室，崔家女不为妾，只为正妻。
她早该知道的，崔与刘，早就成为至亲至仇的一家人。
所以她这个刘父崔母而生育的女儿，活到今日，该算是幸运吗？
长长的宫道上，信阳公主一人在其中疾步驰走，两侧跪着零星几位宫人和侍卫。
再前方就是章城门，今早扣押的乱臣贼子都从此门出去，押至城外斩首。
信阳公主是要去见谁？
天子剑在手，圣谕未下。刘琬还是当朝唯一的公主。
无人敢上前阻拦。
系在腰间的玉佩压住了步子。
刘琬猛地往下一拉，接着就随手这组不见暇的玉佩掷在一旁，加快了步伐。
她是替母替兄弟向那庙堂上的至尊讨一个说法。
刘澹是自始至终无法从争斗中脱身。
其余人各有各的算计和目的。
那他呢？他不该死的，至少不该因我而死。
刘琬咬牙切齿，暗暗骂了一句：“傻子。”
从前说她是傻，如今看，他也未曾高明到哪里去。
刘琬赶到章城门时，已经是正午。
乱糟糟的城门口，坐着、站着、躺着各种人，周遭充斥一种混沌且腥重的恶臭。
刘琬高喊：“信阳公主到！所有人磕头见礼。”
未央宫昨夜就封锁了消息，在场的人无法得知里头是什么结果。
有人希翼，有人怀疑，有人随波逐流，又满满跪了一地。
刘琬不让他们起身，这群人只好继续跪着。
最中央的行刑台上，一人双臂被高高挂起，半身拉着，半身折起。
他只被留着一身白色的里衣，料子上有几块晕开的血迹。
刘琬上阶梯的步子沉沉。
上了行刑台后，她松了手，天子剑“咣当”一声落在木制台子上。
刘琬轻轻撩开了他面前结成一绺一绺的发，青丝下是一张如珠如玉的面庞，本是神仙公子好颜色，可另一侧的脸颊上却有一道一指长的疤痕还淌着血。
美玉有瑕。
“傅不绰，是我，是我刘琬。”
她的手在止不住的颤抖，刘琬又重复一遍：“傅不绰，我来了。”
傅不绰缓缓睁开眼，声音透露着显而易见的虚弱，却是笑着道：“公主殿下，我可行不了礼。”
刘琬第一次发觉她的驸马有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只是看着，她便想哭。
“谁要你见礼。你曾经也不见得对我有多少敬意，不也常常犯上。”
傅不绰道：“那我今后就不惹你生气了。”
这也是第一回傅不绰好声好气地对她说话。
“好啊，你一定要记得你今日的话。”
自从和离后，他们已有两年未见。
刘琬俯身上前，凑到他耳侧轻语：“傅不绰，抱歉，我败了。”
刘琬回想着昨日，她和刘澹二人端坐在殿中，等着宫人一趟一趟传来消息，有好的，也有坏的。一开始是好消息居多，后来就全是坏消息了。
“皇城南军叛变了。没有后续兵力跟上，人手不够，只持续了一夜，便全部落败了。”
“我知道。”他轻描淡写地道。
“是啊……你都被压到了刑台上，怎么会不知道。”刘琬瘫坐在地上。
“没想到你真的来帮我了。那日，听门房传来的消息，还以为是有人来试探我。”刘琬低低地笑着，“不过，你怎么拿到御林军巡逻的图？”
“我狐朋狗友多，刚好有几位在御林军里做事。”傅不绰认真地回忆着。
“狐朋狗友”是刘琬当初骂他的话。
另一边。
负责刑场的官员察觉到了不对劲，一面保持着谦卑的姿态，一面却暗暗叫来了身侧行走的仆人，指点几句后，派他去未央宫内打听消息。
刘琬余光处瞧见了有一道身影溜出了刑场，紧接的，心重重一沉：“有人出去了。”
“什么时辰了？”傅不绰问。
刘琬瞧了瞧天，茫茫的天不见云彩经过。
“快午时了。”
午时，天光正盛。
行刑通常从午时开始，是为减少犯人的怨气。
傅不绰该被行刑了。
“你干嘛掺和进来，你们傅家的殊荣还不够吗？”刘琬又气又笑，泪珠子连串淌下来，“你一开始就不愿和我成婚，好不容易我们俩和离了，你和我总算没了瓜葛。你非得掺和进来。这下子，你得陪我去死了。”
傅不绰听着她语无伦次的，只是笑着。
他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冒天下大不韪去帮一个早与他毫无干系的公主。
仿佛只要有他，就能免刘琬后顾之忧了。
傅不绰想起，最开始，他是嘲笑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主的。
无人可用，无人能信，就靠着义愤填膺到了今日。
“你早知道，我会谋反。”刘琬向两侧擦着泪，笃定地说。
傅不绰若有其事地点头：“我知道啊。你那点心思还不好猜吗？”
其实她能坚持到今日，已是很不容易了，叛军攻入了宫闱，只差最后一点时机，她便能得偿所愿了。
得偿所愿？
不，傅不绰明白，刘琬这一生都不会得偿所愿。
“陛下会幽禁你，他是你父皇，是仁君。”
刘琬直觉，不能向傅不绰坦白自己最后一步的所作所为。
“其他的，我好像没什么能叮嘱的。反正你也不会听我。”傅不绰故作无所谓。
刘琬道：“是我对不起你。”
傅不绰轻声言：“美名也好，恶名也罢，都是身后事。”
小仆快跑了回来，正对着刑场主理官窃窃私语。
那位官员脸色一变，站起身，掸了掸衣服，肃然地望着行刑台上头。
随之，他叫来四周看守的兵士，一起往行刑台走去。
“我不在意的。”
傅不绰最后的声音被脚步声覆盖，他还是笑着的，头却软软垂下去，重重落到刘琬的肩上。
刘琬木着身，天子剑见了血。
她手持剑身中，半个掌心被割断。
剑尖深入傅不绰腹中。
两道血沿剑上纹路汇至一处，滴答滴答落下。
“傅不绰，你让我如何偿还？”
刘琬怔怔地瞧着那一滩的血迹，那是一张血盆大口，带走了母后、兄长、幼弟的性命，现在是傅不绰——她的夫君。
她不愿欠任何人，尤其是傅不绰。
刘琬最初是极其厌恶傅不绰的，哪怕他祖父是与先祖共打天下的功臣，是天下五位异姓王之一。
他本身亦是一副好皮囊，好身段。
可她就是厌恶傅不绰，厌恶他的胆小怕事，厌恶他的贪财享乐，哪怕嫁给了他。
所幸傅不绰也不喜她。
可是傅不绰因她而死了。
明明不喜她的。
“傅不绰，你一定有来生，记得别去齐地。最好学聪明点，活得潇洒轻松，然后长命百岁。”
刘琬踉跄着起身，用力拽出了天子剑，又扔在一旁，接着解开了缚住傅不绰双手的铁环。
傅不绰软软倒下去之前，刘琬轻轻撑住了他，慢慢将他放下。
白衣变血衣，散满了刑台。
“还是不让你断头而死了。你比我还爱美，就这样吧，我待会就为你偿命，反正……我也要死的。”
刘琬将他的脑袋枕在膝上，为他阖上眼，又取来一缕发遮盖了脸颊上的疤痕。
一束光亮强烈地照射过来，晃了她的眼。
傅不绰像是平静地安睡了。
刘琬做不了自欺自骗的愚人，牵连他的，最后动手的，都是自己。
“我的手挺疼的，你的伤口在腹上，是不是比我还疼？”刘琬喃喃，手连心，胸口宛若被刀剜去大块的血肉，疼得发麻。
忽得，她见到了傅不绰眼下的泪，便下意识用手去擦拭，却是温热的。
刘琬微愣后，摸了摸自己的脸，正是一片湿润。
原来是她的泪。
原来她哭了这么久。
抬头，他们身侧围了一圈士兵，正举着长矛对着她。
矛头上还有昨夜的血渍涸着，不再锋利而发亮，早有柔顿。
“信阳公主，驸马带私兵包围了皇城，按汉律当株九族的……”为首的官员忙作揖开口。
刘琬目光依旧落在傅不绰脸上，道：“你难道不知道吗？为首造反的是本宫。”
那位官员忙着擦汗，又放低了姿态：“刚刚邓植邓侍郎派人来传话，说陛下要见您。”
“我不见了。诸事刘澹皆知晓，他既然有意弃暗投明，便让他做个忠君忠国的百姓。”
官员连忙叫士兵收起长矛。
士兵听话照做。
原来带兵造反的信阳公主，不过是一位年仅十八的女子。
听闻崔后上一下二共三只吊梢眼，青面獠牙，似恶鬼。
而这次效仿崔后的信阳公主，却是秀美异常，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就连声音也是清脆动听的。
“陛下……宽厚，您又是她亲女。”这位官员听闻了不够及时的一些风言风语，有意讨好。
刘琬斜睨着他，回首一笑，自成娇媚。
刘澹此去定能让那人改了原先的心思。
再过些时候，也该有人来送她上路了。
刘琬心思一动，不甘由那人定了她的死法，拾起天子剑，霍然往前几步。
“我不悔，他为父不慈，为夫不亲。”
“可人人都说他会是一名仁君。”
刘琬慢慢环视过去，行刑台下无数按律当斩的犯人们急切又渴求地望着她。
其中有许多妇孺，是逆臣的父母妻子，有些甚至只是士兵的家眷。
他们又有何错？
一处角落，有一位母亲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儿,痛恨地望着她。
刘琬移开了视线，心下一空。
对的，她才是罪首。
他们有父母，有妻儿，有兄弟姐妹。
她为了自己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兄长和幼弟，将这些人扯入了纷争。
她是上位者，一个指令就能让数人为她冲锋陷阵。
刘琬悔了。
她不悔自己谋逆，却后悔将许许多多无辜之人牵连其中。
这件事必须有以一人死为结局，那便是她吧，也只能是她。
信阳公主伏诛，然后昭告天下，也好安定民心。
“请郎官转告父皇，刘琬不悔如今所作所为，望他亦不悔。”
“女儿仅一愿，此次事件无辜者多，不该死。”
刘琬举起天子剑，自刎于街头。
行刑台上，信阳公主与驸马傅不绰皆丧，无人上前，仅见蝇鼠。
一日后，孝文帝下旨，夺刘琬封号、食邑，二人共葬于祖地，同日，废除连坐之刑。
帝三日不朝，朝野上下哀。
史书仅记载，齐王未入立而王后卒。及齐王立为帝，而王后所生二男皆病死，王后女与幽王谋，共犯上。
时，孝文废连坐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