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樊城的一间客栈忽然生出一场大火,所幸客栈中无人伤亡,听客栈的掌柜说,是妖魔作祟,先前住店的少年们乃仙门弟子,为降妖除魔而来,昨日妖魔已除,他们也已离开。

    萧索的官道上,一辆牛车缓缓驶向西斜的余晖。

    风习习抱膝靠坐在牛车的草垛中间,她瞥向被风雪吟紧紧抓住的右臂衣袖,顺着衣袖往上看,风雪吟蜷缩在草垛里,像只怯弱无助的小狗,脸色的巴掌印虽然消退,仍有些魂不守舍。

    风习习从未如此犯难,她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左边的风大小姐。

    她已经被她爹娘彼此之间有血海深仇这个消息砸得昏头昏脑,像是得了离魂之症。

    牛车的车轱辘忽然颠簸了一下,坐在前头赶车的张守恪连忙稳住险些散架的牛车,边道:“云流师弟,再过两三里路,便是昌都与赤华山的分界,照这个速度,到那儿天恐怕黑了,我们要不留宿一晚,明早再分道?”

    坐在他身旁的少年定定地望着前面空无处,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张守恪用手肘撞了撞他胳膊,将方才的话重述一遍。

    少年这才敛神,望了眼远处只剩一线的夕阳,冷淡地点点头。

    张守恪又回头看向牛车上披着隐息斗篷的三个少女的后脑勺:“你们呢?”

    风习习扭头看向他:“反正再破烂的,我们都住过,也不差一次,别再被那些人找到就行。”

    张守恪笑着摇摇手中的短鞭:“放心吧,我们现在在他们神识里就是一个普通的赶车夫,再说,就一个重伤的,不足为虑。”

    想到那个逃走的侍卫,风习习的心头总有些不安。

    瞧她们三人一个个心事重重的,张守恪着实忍受不了,大家都是少年人,哪来那么多忧愁。

    他把短鞭往腰间一插,遥望那沉入地平线的霞光,笑问道:“这马上就要分道扬镳了,你们就没有什么可说的可言的?”

    话说完,谁也没搭腔。

    张守恪受不了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沉静,搡搡身边寡言少语的少年:“云流师弟,你难道什么话都没有?”

    秋水流看着他,表情似是在问“你要我说什么?”。

    “你不说,就听我讲讲吧,我这次回去……我想好了,陈国蠢蠢欲动,肯定过不久又会打战,我爹和伯叔他们年事已高,我得上战场,帮他们把失地收回来。”提及此事,张守恪眼里发光,跃跃欲试,“你要是愿意,就过来帮我吧,你懂那么多,我让你当军师。”

    秋水流拿开紧拉着自己手臂的手,神色冷漠:“修仙之人不得参与凡尘争斗。”

    张守恪就知道他会拿话来堵自己,他指了指失魂落魄的风大小姐,笑道:“云流师弟,你就会说这些,凡尘争斗,你们难道就没有参与吗?”

    秋水流只当他伶俐几分,并不接话。

    “玄英仙宗隐于世外,不问凡尘,可大家都在天底下,以天为天,以地为地,以为是世外客,其实是世间人,仙宗畏于世家施加的压力,不得不去金玉城广收门徒,传授仙法,陈国野心勃勃,迟早有一天会累及仙门,不要再作壁上观了。”

    秋水流避开那只相邀的手,看向道旁的荒草:“若真到了那时再说吧。”

    见劝动不了,张守恪只能作罢,把脑袋往后一倒,仰头靠在高高的草垛上,望着天:“等那么一天,我真希望你们能来帮我,小师妹,你这么好,可一定要来帮我啊。”

    风习习被他忽然一嘴,回过神,转头看向他:“我帮你?怎么帮?我不能插手太多凡间的事。”

    见她也是这番说辞,张守恪干脆放弃了:“得了得了,你们就看着吧,到时候就只剩仙门了,五大仙门,喊着除魔卫道为己任,难道陈国那些人肆虐百姓,在这些仙门眼中不算妖魔?”

    风习习对此知之甚少,不过一路走来,所见所闻,那陈国摄镇王的确是个坏蛋。

    “若真有为祸苍生之事发生,我一定去阻止。”大不了就是天罚重一些。

    凤凰还有涅槃重生的机会。

    张守恪闻言,激动地坐起身,正想跨过草垛去拥她,却被身边的秋水流强行按住肩膀:“赶车,看路,马上就要到了。”

    张守恪瞟一眼他阴沉的脸色,忙收起笑脸,一本正经地掏出短鞭赶牛。

    云流师弟有时候实在淡漠,幸得他有个好妹妹。

    夜色四合,牛车在树旁停下。

    下了牛车后,风大小姐与风雪吟仍是不言不语。

    风习习从乾坤袋中拿出平时积攒的糕点、果脯递给她们。

    瞧她们两个人一动不动,仿佛入了定,风习习将手往她们面前送近几分:“你们都不吃吗?”

    风雪吟似是惊醒一般回过神,看了眼递到面前的桂花糕与果干,诚惶诚恐地捧起双手接过。

    总算有一个吃的,风习习微微弯弯唇角,走到风大小姐跟前。

    “我不吃。”少女转过脸去,冷漠拒绝。

    风习习很惆怅,自己一直站在秋水流与秋水一族这方,风天凛是极恶之人。

    可风天凛是她的父亲,至少从现在看来,他还是她眼中最疼爱自己的好父亲。

    风习习无奈地收起点心果脯,坐在她们中间,尽量不让她们起冲突。

    一会,张守恪与秋水流两人从林中走出来,手里各拎着打来的猎物。

    “这些已经在河边洗干净了,可以直接烤。”张守恪大咧咧地将架子往火上一放,挂上两只野鸡,搭上两条鱼,便靠在树上摆腿。

    “明日,你们就走那条小道,便可以到赤山。”他虽离开家乡多年,可自幼熟读绥国地理,每一条大小路,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分开走,也更能迷惑那些跟踪之人。

    秋水流瞥了眼左拥右抱的小凤凰,冷着脸,把手里拾来的枯枝往火堆里一丢,往树干一靠,便懒得再管。

    火势渐大,不过一会,便有些焦香味。

    风大小姐瞟瞟那架上的烧鸡,语气夹枪带棒的:“不烤就不烤,谁稀罕。”

    闻言,秋水流冷冷扫她一眼,抱臂转过脸去。

    风习习看着这两人莫名其妙地打冷战,眉头纠结在一起,真不知如何是好。

    她又不会做饭。

    在玄英仙宗七年,都是秋水流下厨做饭,她哪里会烤什么东西,能不把灶台烧了就已经万幸。

    她破罐子破摔,上前拿住烤架,有些手忙脚乱地翻转,就在这时,一双纤细瘦白的手搭上来。

    “小仙人,我来吧。”说话间,焦黄的烤鸡被她熟练地翻了个面。

    风习习如蒙大赦,心里松了一口气。

    风雪吟可是厨艺高手,她做的饭菜比山下酒楼的饭菜好吃一百倍。

    她又小心翼翼地转头看看风大小姐,见她也只是冷脸,终于放了心。

    “小仙人,这儿油烟重,你去休息吧,烤好我叫你们。”

    风习习感激地冲她笑了笑,便回到原来的位置。

    片刻,一股小茴香混着鱼肉的焦香飘进夜色中。

    闻着就叫人发馋。

    风习习按捺不住肚里的馋虫,兴致冲冲地走过去,风雪吟瞧见她过来,微微一笑:“小仙人,鱼烧好了。”

    她边说着,边将烤香的鱼装入长盘中。

    风习习看着她仔细地动作,耐下心等着。

    无论在第几世,风雪吟都是一个温柔细致的姑娘。

    不仅随身携带杯盘碟盏,做饭还这么好吃。

    风习习想着,下意识咽咽口水。

    终于等到鱼盘在手,风习习眼一眯,乐滋滋地捧着鱼盘回到树下。

    “你吃不?”她将鱼盘往风大小姐面前松了松,就见她转过身,冷漠拒绝。

    风习习知道她喜欢吃烤鸡,也不强求。

    “小师妹,你问了风大小姐,怎么不问问我俩?”张守恪瞧她吃的津津有味,嘴里也馋了。

    “哪儿不是还有一条鱼吗?”风习习抬头朝架上扬扬下巴,又有些不解,“怎么你吃了辟谷丹,也会饿?”

    张守恪笑着一脸惭愧:“那不是太香了嘛。”

    说话间,风雪吟已经将烤鱼分装两盘,小心翼翼地送到他面前。

    张守恪看见这温柔似水的少女,面颊微微一红,接过两盘微沉的烤鱼,轻声谢道:“辛苦二小姐了。”

    少女抬眼看看他,视线在他身边的少年一顿,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腼腆地点点头,便轻手轻脚地回到篝火旁。

    张守恪看看手里的两份烤鱼,再看看背对自己的云流师弟,风二小姐的好意只怕要浪费了。

    这些年他去竹屋串门的时候,从未见过云流师弟吃过鱼。

    由此可见喜欢吃鱼的是小师妹,而云流师弟只是宠小师妹,才帮她挑挑鱼刺。

    不过,那边的风二小姐正有些羞怯地朝这边看,他怎好独吞。

    “师弟,你别背着个身,好像受了委屈似的,快来尝尝,这鱼外酥里嫩比山下的香太多了。”

    少年转头,冷眼看着盘里的死鱼,一抹十分熟悉的香味渗入鼻中。

    他抬眸扫向坐在篝火旁撒香料的少女,目光微微冷隽。

    “别看了,这是人家的一番好意,你不吃我就都吃了。”

    “我吃。”秋水流拿过鱼盘,瞟向上面零碎的香料,不知想到什么,轻轻一嗤。

    风习习扒拉扒拉盘里的鱼,捧着盘子过去,挤在风雪吟身边,眼巴巴守着架上的烤鸡。

    风雪吟看着那被火光映得熠熠生辉的眼睛,不禁莞尔:“马上就好了,请小仙人再等一下。”

    风习习点点头,嗅了嗅篝火中散发出的馥郁的香气,神色沉醉:“真香。”

    风雪吟笑笑:“这是我自制的香料,小仙人若想要,我便将配方给小仙人。”

    那可太想要了。

    “你现在就写给我吧,我看这个烤鸡也熟了,我来分。”

    风雪吟被她逗得捂嘴而笑,微微点头,转身背着篝火,低头从袖中拿出一块白色手帕,屈腿作案,执墨写下配方。

    风习习取下两只烤鸡,变出一把火刃,两三下便分了两盘。

    忍不住拈起一块鸡肉放进口里,心满意足地笑笑。

    风大小姐看着送到面前的烤鸡,坚持了三个眨眼的工夫,实在难抵香味诱惑,夺过盘子,将肉往嘴里塞。

    她实在太饿了。

    她一点都不想吃。

    她不想看见这个东西。

    “你慢点,慢点……”看她吃相凶残,风习习将水递过去。

    风大小姐别过脸,咽下口中食物,声音含糊又倔强:“这是我吃过最难吃的东西。”

    风习习不解:“你不是最喜欢吃鸡腿吗?”

    “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从那天起,它的味道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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