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呢?”风习习忍不住追问。

    “后来……”荀草回过神,用双手包裹住手里的脆果,笑问道:“这是林奈?”

    “啊?”风习习被她这一岔,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像是刚从树上摘下的,”她捧着脆果放在鼻下轻嗅,“好新鲜的味道。”

    风习习觉着她突然变得有些奇怪,看她眼神迷恋,又从袋中捧出一堆果子,“都是不久前摘下的,你尝尝。”

    荀草抬眼一看,眼神惊喜:“谢谢。”

    风习习尴尬地冲她笑笑:“不客气,不客气。”

    荀草莞尔,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这些鲜红嫩绿的脆果,接上方才岔开的话头:“后来,我留下来帮这里的村民治病,瘟疫来势汹汹,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病死,我……我多次尝试,终于配出了一副药……他们吃下真的好了,再后来……”

    荀草轻轻叹息一声,秀眉轻蹙,似有无尽的烦恼。

    “再后来,将军也回来了,我也走了……”

    风习习还想追问,荀草却闭上眼,身形一点点淡去。

    随之,医馆的屋瓦抹上一层青苔,空旷的院落凭空出现许多药罐,篱笆上的花草消失,太阳西垂,唯有远处的山脉在山岚中若隐若现。

    院旁忽然传出道道痛苦的呻|吟,不时响起阵阵咳嗽。

    “荀大夫,你快出来看看,二娃咳了好多血……”一名妇人急匆匆闯院门,直奔竹屋。

    “来了,二婶莫急。”女子掀开门口布帘,面纱半着面,随妇人往院外赶。

    仓促之间,也能看见她眉眼间的憔悴。

    “荀大夫,我们只有你了,你可一定要治好我们啊。”

    “我会的。”她的声音沉静而坚定,说完便不受控制地咳了起来。

    忙碌到半夜,女子才扶着石桌,在院中的竹凳上坐下。

    她扶了扶额,抬眼时,终于发现院中多出的两人。

    风习习咬了咬嘴皮,斟酌片刻,才开口:“我们路过此地,这是我哥哥。”

    荀草面色苍白,似乎再没精力应付他们,只低声道:“此地爆发瘟疫,你们快些离开吧。”

    话音一落,她便重重咳了起来,难以抑制,整个人都因咳嗽而颤抖。

    待她缓过来,风习习拿起她的手帕,上面猩红浸染。

    荀草想夺回,却无力地伏倒在石桌之上。

    “把它……还给我……”

    “你也染上了瘟疫。”风习习将手帕对折,放回她的掌中。

    荀草慢慢收拢手指,握紧手帕,眼中那抹独有的朝阳般的生机渐渐黯淡。

    她强撑起身体,抬头望向那远方的地平线,夕阳的碎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给她披上最后一抹余晖,“我记得,秋姑娘,我没有等到他……”

    女子的身形蒙上一层淡淡光晕,以她为中心,周边所有的一切都在静静湮灭。

    风习习伸手拂过那亦虚亦实的身体,握住那唯一凝聚的金色光团。

    “鬼灵?”

    秋水流轻轻去触那团金团,只见金团溢出数缕光线凝一道结界,将他的手阻挡在外。

    “不仅仅是鬼灵,”他淡定收回手,“若只是凡人的灵魂,恐怕早就被这塔中的怨灵吞噬。”

    风习习不知为何这小东西会拒绝他的触摸,但它没抗拒自己,她抬手将其收入掌心。

    “她与聂无祸的关系匪浅,或许我们可以用它来击败聂无祸。”

    说话间,天地复暗,寂静无声。

    风习习燃起火把,就见几只怨灵在附近飘荡,却未再靠近。

    头顶上是一层层巨大的壁龛,望不到顶。

    每一个壁龛上坐落着一个神佛雕像,怒目圆睁,像是审判、又像在降罪。

    此塔怨气深重,俨然是一座邪塔,却装模作样奉着神佛,真是讽刺。

    她捏出一道弯刃,朝它们甩去。

    炎刃所过之处,皆被点燃,须臾,塔内烈焰重重,雕像却在火中丝毫无损,细看之下,一个个面露嘲笑。

    “你们这些妖魔!”她抓紧秋水流的手,瞬间火焰窜高。

    烈焰炙烤下,雕像隐有开裂迹象。

    看来也不是无坚不摧嘛。

    风习习得意地哼一声,肩臂却忽地一重。

    扭头看去,青年面色苍白,正靠着她的肩膀,眼神恍惚。

    “秋水流?”

    青年唇瓣翕动,声音模糊,靠着她,缓缓倒下。

    “秋水流?你怎么了?”她附耳凑近去听,什么都没有。

    他不知何故昏迷过去。

    风习习按住他的尺关寸脉,送去神力,他依然毫无醒转的迹象。

    脉弱得犹如濒死之人。

    风习习抓抓脑袋,望了望头顶这些面目可憎的神佛,定然是这些东西搞的鬼。

    她磨磨牙,抬手扬起一团烈焰。

    “六公主,且慢。”

    她有那半妖之心,怨灵不敢靠近,紫宿也才敢出来。

    他可不想沾染这些怨气,但比起被怨气侵蚀,他更不想死在这座炼魂塔中。

    “你?想做什么?”这个莫名其妙的大妖,若非他先前帮过他们一次,她就将手里的火球砸过去。

    大荒的妖魔,可恨至极。

    紫宿看见她对自己充满敌意,也不好套近乎。

    六公主的脾气,他已经领教过一次,不好惹。

    “六公主,显然,你对我有些误解,不过,现在不是解开误会的时候,当务之急,你得先为君上稳住溃散的神魂。”

    对他突如其来的好心,风习习才不相信。

    他以前差点杀了秋水流。

    “六公主殿下,之前是我认错了人,都是误会,你再迟疑,君上的残魂可都散没了。”

    风习习低头看向靠在腿上的青年,他的脸越来越苍白,指腹下脉搏时断时续。

    可是如何才能修补他的神魂?

    司命仙界的殿中从未有过此类法术。

    风习习犯了难。

    “以魂补魂,你手中不正好有个魂魄?”凡人的魂魄虽无法补齐君上的残魂,至少能暂且稳住他,“你还犹豫什么?”

    风习习瞪他一眼,这妖魔果然没按好心。

    荀草的魂魄就不重要?

    她有利用荀草威胁聂无祸的心,可是绝无伤害她之意。

    “六公主?”

    他催促得厉害,秋水流脉搏也近乎消失。

    风习习抬手摁住自己眉心,咬紧牙关,剥离出一缕自己的神魂,送入青年眉心。

    指腹下的脉搏去又复来,渐渐有了明显的搏动。

    紫宿瞧她满脸细汗,唇角也被咬出血痕,呼之欲出的埋怨皆堵在口中。

    “神仙中,只有你一个,是傻子。”

    风习习没力气理他,默默用神力调整内息。

    塔中烈焰随主人的法力变得稀薄,神佛再度出现,面容含笑,阴邪诡异。

    紫宿扫一眼这些神佛的金身,天界的神仙,大荒的地仙,人间的佛陀,地狱的恶鬼,他都见过。

    唯独这些,似神非神,似佛非佛,似鬼非鬼,分明就是被炼制出来满足私欲的邪祟。

    君上的残魂,它们这些邪物也配觊觎?

    “光补君上的魂无济于事,需稳住他的残魂,不然他就会被这些东西吞噬,你可有镇魂之物?”

    风习习刚想说没有,脑中灵光一线,从储物袋中拿出许久之前,小鲢送的镇魂木。

    “看来,六公主还有点用处。”

    风习习忍住踹他的冲动,沉声问道:“你能破开这塔吗?”

    “我试试。”这塔有主人的意志,那妖修不容小觑。

    紫宿负手,飞向半空,两把弯刀自他臂弯中飞出,横冲直撞,片刻间,几缕光线透进幽暗的塔中。

    风习习扬手朝那豁口丢去一团火球,重击之下,塔身一点点倾塌,外界的暗与亮一齐照进来。

    “小心,外面有埋伏。”紫宿言罢,化作一缕紫烟,飞入秋水流袖中。

    风习习仰头望了眼外界那片诡异的金光,横腰抱起秋水流,穿过火焰,朝那道裂隙飞去。

    望着走出火焰的人,天昊眼中恨意与杀意交织:“是你,羽——族——六——公——主!”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天昊嚼齿穿龈,恨不能将他们二人挫骨扬灰。

    千年前的天羽之战,他就应该斩草除根,彻底铲除羽族这个祸乱。

    只怪这只凤凰伪装得太好,又有穆清寸步不离的守护。

    整整七百年,无从下手。

    今日,既落这诛天阵里,便是插翅也难逃。

    “列阵!”

    霎时,夜如白昼,整座皇宫内城皆被金色阵纹覆盖,夜穹之上,风云涌动,花草生灵顷刻间被攫取生机,化作齑粉。

    金光如刃,每行一步,她的结界便裂开一条缝隙。

    倘若真叫那金光落下,她与秋水流只怕会被碾成骨灰。

    “秋水流……醒一醒……”她张开手指,看向指尖上的契印,凤纹若隐若现。

    她快撑不住了。

    为什么还醒不过来呢。

    秋水流……

    “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我去死?”

    神殿幽暗空寂,白发少年痛切的在殿中回荡。

    白衣少女无动于衷,抑或是不在意,缓步走出神殿,连头都不曾回。

    神殿大门彻底阖上,少年神色一怔,背过身,靠着牢笼坐下,垂头抱膝,一副颓败之像。

    “明明你说过……说话不算话……”

    “难道就因为我是魔……你就对我如此狠毒……”

    风小六,终有一日,我也会让你尝尝这种痛苦的滋味。

    少年微微抬眸,睨着神殿降下的金色锁链,那双墨黑的眼眸犹淬寒冰。

    苍穹之下,烈风如刃。

    风习习眼睁睁看着防御结界被风刃一片一片击碎,她法力已经耗尽。

    接下来……或许是死……

    她晕晕乎乎地想,身体不受控制的随风倒下。

    “小凤凰!”

    风习习迷迷糊糊睁开眼,朦胧中,她熟悉的少年又回来了。

    “别怕。”

    漫天金色阵纹应声而裂,黑夜重临大地。

    夜风拂动少年及腰的白发,他慢慢抬起眼帘,周身涌动的黑雾在这一抬眼间凝成一把漆黑长剑,疾向宫殿正脊之上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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