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叉腰立在船头,闻言立刻向后方望去,果然见到远处有个身影随河水起伏,顾不得深想,猛地扎入水中,正奋力向前游着,却听到身后传来两声扑通下水声,很快余光瞥见两道迅敏的身影宛如游鱼般超过了他。

    你们两个北人怎么比我这个南人游得还快!秦昭顾不得怀疑人生,只是泅水实在是他的弱项,使出吃奶的劲儿,动作始终慢上半拍,很快就远远落后二人。

    即将达到时,无意瞥见那超出普通女子近两倍的身影,秦昭倒也没有意外,他是个纨绔子弟不假,但常年跟一肚子坏水的孟文远斗智斗勇,对他的话从来只信一分。

    更何况龙舟大比终点在下游,江秋婉落水还能落到上游来?

    虽然猜出落水之人绝非江秋婉,可不知何故,脑中有种极为强烈的直觉,催促着他一定要去救人,仿佛一旦错过,必然遗憾终生。

    秦昭深深扎入水中,加快了游动的速度,打算去助好友们一臂之力,当看清眼前的状况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今当好人的代价这般高了吗?”

    ……

    当水流没过虞兰珠的头顶,神智渐渐变得浑浊,穿过无边无际的黑暗,她仿佛又回到了八岁的那个下午。

    胸膛宛如被利刃剖开般剧痛难言,她以为是噩梦,睁开眼后,一柄尖刀竟然真的插在胸膛,入目皆是大片鲜血,持刀之人看见她苏醒,如同见鬼般惊慌失措地唤人缚住她,两个与父亲一般高大的男子试图按住她的双手双脚。

    在痛苦、恐惧以及愤怒的冲击之下,虚软无力的身体爆发出了比任何时候都要汹涌澎湃的力量,她轻而易举地挣脱了两个助纣为虐的狗腿子,并扼住了他们的脖子,大概她现在经历的一切,只是临死前的执念,她觉得收拾起两个狗腿子比记忆中简单多了,那时她仅仅是个八岁的孩子,每次出击只能控制一人,现在她似乎可以双管齐下……

    秦昭第一眼看到得便是,两个好友的脖子一左一右禁锢虞兰珠的臂膀之间,此时他们已经昏迷得不知人事,仅凭着本能撕扯缠绕在颈项间的手肘,但也只是螳臂当车,根本就无济于事,他们扑腾的幅度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已经挺直在水中。

    秦昭丝毫不敢再耽搁,游到虞兰珠身后,以手作刃劈在她的后颈,虞兰珠的身体立刻瘫软至他的怀中,秦昭顿觉一座铁山入怀,差点同她一道儿沉入水中,顾不得抱怨虞兰珠的生得过于扎实,他的两个好友得到解脱后,却正在直直地往下沉去。

    此时看得目瞪口呆的孟文远等三人终于反应了过来,夏无忌、范达夫分别救下了秦昭的两个好友,带着他们往龙舟游去。

    孟文选则游到虞兰珠身侧,搭了把手,终于二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虞兰珠送上了“孟”字龙舟。

    龙舟顶多能栽四个成年人,虞兰珠一个顶两,夏无忌、范达夫颇有先见之明,带着秦昭的两个好友游到“秦”字龙舟避难去了。

    看着队友们扬长而去的模样,孟文远和秦昭两人面面相觑,却也只得懊恼认命,与虞兰珠挤在同一只龙舟上返回终点。

    此时虞兰珠仰躺在龙舟上,面如金纸,脉搏若有若无,已经彻底不动了。

    秦昭顾不得男女大妨,重重按压她的肚子。

    仿若无知无觉的人偶,虞兰珠始终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鼻息都探不到了。

    “我知道一个渡气之法或可以救她。”孟文远的声音慢吞吞地在他身后响起。

    “快说!”

    一边按压虞兰珠的肚子,一边向她嘴里渡气,如此往复数十之下后,忽然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在秦昭耳旁响起,只见虞兰珠睫毛微动,吐出大股浊水,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当她平静下来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既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又有种不可言说的信任,仿佛他们已经认识许久了。

    秦昭是认得虞兰珠的,不过也仅限于知道她这个人,见面的次数可以说五个指头都说得过来,为什么她会用这样一种熟稔而信任的眼神看着自己。

    莫非他们幼时关系极好是真的?

    在帝都金陵,郑国公府挨着魏国公府,抬头不见低头见,平时多有走动,但他的脑海里从未有过跟虞兰珠相处的记忆。

    父亲曾告诉过自己,他因为一场高烧丢了关于虞兰珠的记忆,至于为何独独忘了虞兰珠,听说他们当时在闹脾气,几乎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他伤心愤怒过度之下,就忘了虞兰珠。

    两年前来顺天府时,因为多看她的表哥宁婺两眼,便挨了数记老拳,从此两人结下了梁子。有回他跑到宁家找宁婺的茬,顺道也瞧了瞧传闻跟自己两小无猜的虞兰珠,只是她看自己的眼神跟陌生人一般无二,他当时不知为何冒了火气儿,借着对宁婺的痛恨,直接把那本讽刺以宁婺长相为原型的龙阳话本扔到她怀里,大模大样地命她转交给宁婺。

    也许就是因为这次见面的不愉快,后来见面两人都是冷冷淡淡地擦肩而过。

    几次见面下来,最深的印象也不过是这么福相的姑娘,脸上怎么半分血色都没有呢。

    纳闷之际,秦昭感觉有人戳了戳自己的肩膀,只见虞兰珠往外指了指,他顺着莹白的手指望去,便瞧见孟文远正负手背对着二人,一副非礼勿视的正人君子模样。

    正要拆穿孟文远的伪君子面目,秦昭不经意地环顾四周,当看清周遭模样,顿时头皮发麻——他们已经被无数只船给包围了!

    来不及狡辩,他赶忙脱下身上的衣服,把虞兰珠包得严严实实。

    刚把虞兰珠扯到背后,在场之人都抱着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瞅着自己,颇有好感的江秋婉也赫然其中,看着那松了口气又略带失落的复杂眼神,秦昭顿时急了起来,哪知话音未尽,虞兰珠仿佛体力不支一般,晕倒在他的怀中。

    他本想躲开,哪知身体自有想法,双手不受控制地接住分量扎实的虞兰珠,艰难地支撑身体,还不忘对着江秋婉道:“江姑娘,你千万别误会,我不过在救人罢了……”

    只是他赤着上身,虞兰珠浑身尽湿,衣衫不整地偎在他怀中,纵使在场之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可他的解释也变得无济于事起来。

    河面最为壮丽奢华的大船上,赵沉站在三楼窗边,俯视着不远处宛如闹剧般的“英雄救美”,神情没有半分波动,只是拇指的玄色扳指却出现了丝丝裂痕。

    ……

    燕王府,兰亭苑。

    虞兰珠醒来时,只觉得浑身上下酸痛无力,像马车来回碾过一般,尤其是左掌,仿佛被利斧从中劈成两半,剧痛难言。

    刚垂眼扫过已经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左掌,守在床边的白芷就发现她已经醒了,一向平稳无波的脸上露出些惊喜,不过她素来情绪少于外露,很快又恢复成淡然模样,似乎看出虞兰珠所想,向她比划道:“姑娘,周神医说你此次用力过度,导致元气大伤,一定要注意休养,切不可再逞强用力。您已经昏迷了一整天,到现在还未曾进食,是否要吃些东西?”

    虞兰珠虽常年与伤痛为伍,但从未像此时这般痛苦,哪里还有胃口吃东西,她对着白芷摇了摇头,又艰难地抬起右手,比划着想要坐起来。

    白芷来到她身边已有七年之久,立刻会意,上前轻松地将她扶起,让她半靠在拔步床的花板上,紧接着又从拿来一只软枕塞入她腰后。

    虞兰珠起身,看了眼白芷青白的面容,猜出她至今未曾休息过,立刻比划着让她前去休息。

    白芷知道她的好意,并未逞强推辞,对着屋内的众多侍女细心交待之后,才快步离去。

    目送她走出门外,虞兰珠望向拔步床前的影子,还未来得及比划,一个气度雍容的女子如众星拱月般逶迤而来,当与自己目光相撞后,她面上顿时浮现出欢喜之色,屏退屋内所有的侍女飞奔到床前,情不自禁地想把自己抱入怀中,当看到自己那略带疏离回避的目光,她的神色顿时黯淡,可很快又消失不见,顺势拉起了自己完好的右手,语气温柔道:“兰珠,这次多亏有你,不然炎哥儿就危险了。”

    燕王妃年近三十,正是一个女人容色最盛之际,乌泱泱的鬓间插着两只口衔珠结的金凤,外罩红色轻罗大衫,配着织金云霞钑凤纹霞帔,内里套着桃红色金秀团凤纹鞠衣,富贵逼人的衣饰与她那秾丽五官显得相得益彰。

    听着燕王妃絮絮叨叨的关心,虞兰珠神情僵硬地抽回手,余光瞟向燕王妃的身侧,那里正飘着一个跟燕王妃年龄相近的陌生女子,更令她奇怪的是,女子的容貌不但跟姑姑燕王妃有四成相似,还跟她的母亲宁绾有六成相似。

    虞家祖上有鲜卑血统,姑姑的相貌自然带着虞家人浓墨重彩的昳丽,身量丰满持重,宛如奢华夜宴盛放的牡丹,大开大合地展示着自己的美,无论你喜不喜欢,都无法否认它的国色天香。

    母亲虽是地地道道的北人,却生得弱柳扶风,就像饱经江南春色浸润的百合,娇怯地摇曳于晨风雨露之中,悄无声息地侵入你的心头,当你察觉之时,它已经在心中落地生根。

    显然姑姑跟母亲都是世上难得一见,并有着强烈个人特质的绝色美人,但二人的风格截然相反,一个明艳动人,一个风致楚楚,若是兼有两种美,反而容易丧失辨识度,泯然于众多美人之中。

    而眼前的女子却将两种互不相干的美融合得极为巧妙,轮廓既有姑姑浑然天成的立体,五官又如母亲般精雕细琢,容貌整体偏清丽,却第一眼就能让人感到惊艳,并且是越看越让人无法自拔,有一种颠倒众生的妖异之美,可以说是虞兰珠生平见过容貌最盛的女子。

    可是燕王妃却仿佛看不见般,连个眼神都未施舍给她,女子见到虞兰珠的目光,似乎觉得很有趣,静静微笑起来,竟令她有瞬间头晕目眩之感,迷迷糊糊中听到那女子说:“不用试探了,你姑姑确实看不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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