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宋词带头欺凌我,当时同辈的孩子都孤立于我,只有秦昭哥哥将我挡在身前保护我,还为了我还跟他们打不少架。”

    太阳越升越高,日头也越来越毒辣,虞兰珠浑身湿透,脸色发红,走路也止不住地踉跄,眼见兰亭苑还有段距离,白芷自告奋勇回去伞和水,虞兰珠则坐在荷塘边葡萄藤下方的大青石上歇息,见四下无人注意,便对着幽魂简短地比划着往事。

    葡萄藤繁茂,一串串青涩果实隐藏于枝叶之后,虞兰珠自以为隐蔽,却不想她对着空气比划的场景尽数被人收入眼底。

    荷塘对面,高达三层的水榭顶层,燕王跟几个心腹在里面议事,宁婺作为燕王贴身侍卫全神贯注地打量着周围是否有可疑人员靠近,由于他站得高,水榭方圆三丈之内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看得一清二楚。

    当看懂虞兰珠比划的意思后,秀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没良心的丫头,老子为你打得头破血流,合着是白打了!”

    当年虞兰珠虽有秦昭照拂,可架不住宋词人多势众,里面还有孟文远,那个坏得流脓的狗头军师出馊主意,他们双拳难敌众手,吃亏是大多数时候。

    每当他们要吃亏的时候,宁婺便看不过眼地挺身而出。

    三人中,他最为年长,身手又厉害,宋词孟文远等人的拳脚大半都往他身上招呼,剩下小部分才落到秦昭头上。

    至于虞兰珠,天生神力杀伤力太大,怕伤到那群天潢贵胄,被姑父虞岳耳提面命禁止动手打人,动手一次,禁足三个月,毫无妥协的余地。

    宋词孟文远等人良心尚未黑透,见虞兰珠仅是动嘴,倒也未曾对她出手。

    如果虞兰珠若能听到宁婺的心声,定会理直气壮地表示——我们乃一家人,表哥罩着我,天经地义!

    只是此时虞兰珠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宁婺,反而脸色骤变,只因幽魂在听了她和秦昭的过往后,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里闪过复杂之色,里面有怀念、有讥诮,最后却只化为一片深切的悲哀。

    幽魂无言,虞兰珠却看出她内心所想,狼狈地别开眼睛,从葡萄架起身走到池塘,湖绿的水面立刻多了一座小山般的身影。

    望着水中自己都嫌弃的脸,苍白的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像你这样的绝世美人身边多得是护花使者,也少不了愿为你赴汤蹈火之人,怎么能理解有人会为了一丁点温暖就奋不顾身的行为呢?”

    “我说大小姐,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以前的处境比你差远了,你只是被人笑几句,我可是受尽世人唾骂,我身死那日,我的姐姐都还咒我必遭天谴,没想到她那张嘴就像开了光,我还真被给她咒死了,想必她得意着呢。”

    幽魂的语气微含着哂笑之意,又透着几分毫不在乎的轻佻,虞兰珠却从里面感到一种痛彻心扉的落寞,大概是物伤其类,心仿佛遭到了无数重击,疼痛密密匝匝地席卷而来。

    待到翻涌的心绪平静,虞兰珠忽然意识到,假如真若幽魂所讲,为天下人所唾弃,她不可能完全没有耳闻。按下心中疑惑,她试探地问道:“你究竟犯了什么众怒,竟会落到这种众叛亲离的下场?”

    幽魂闻言,表情有瞬间的扭曲,以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望向虞兰珠,看得虞兰珠心中抑制不住地心悸,以为触及到了幽魂的底线,在她忍不住转个话题时,幽魂的目光移到她的左手,睫毛低垂,挡住了她眼底的情绪,她没有回答虞兰珠,轻轻地反问道:“这么多年了,你有没有想过,假如燕王当年没有来阻止你,会发生什么?”

    “你连这种阴私之事都了若指掌,看来我猜得没错,你果然是圣上的后妃。”虞兰珠不可置信地望向幽魂,眼底闪过一丝隐然的杀意,当年之事非但涉及魏国公府兄妹相残,还有剩下的两个国公府及燕王府牵涉其中,这等见不得人的高门隐密,一旦为世人所知晓,纵然她欲弑兄之事暴露,可他们为了一己之私算计一个幼年孩童的事情也会公之于众。

    她以为几个知情人定会对当年之事守口如瓶,没想到竟然连幽魂都一清二楚。

    虞兰珠还欲继续追问,不料她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朝她飞来,她慌忙闪身避过,那东西便一头撞在了葡萄藤上,随着一串葡萄掉落地下,定睛细看,竟然是枚约莫二两重的碎银。

    顺着碎银飞来的方向望去,很快就发现了荷塘对岸水榭,站在三楼凭栏望着她的宁婺。

    宁婺经常奉燕王妃之命到周神医处拿药给虞兰珠,久而久之,清楚了虞兰珠的暴饮暴食和哑疾皆是受到刺激后产生的心病,见虞兰珠在对着空气比划,误以为她的病情加重,现在又患上了癔症。

    想着此地人来人往,若被人瞧去,恐怕又起流言蜚语,宁婺便扔了块银锭试图提醒她,看到她警惕的目光,而后在看清是自己后又放松的目光,知道她已经从癔症中恢复。

    压在心头的阴霾略微散,却听到身后传来桌椅拉动的声音,回头扫了眼,发现跟燕王议事之人正在起身离去,而燕王却朝着外间走来,负手立在凭栏,目光淡淡地看了眼对岸的虞兰珠,似乎觉得无甚意思,便移开了目光。

    宁婺正欲开口,却听到燕王素来波澜无惊的声音在水榭间响起,“宁婺,本王刚刚得到消息,草原蛮族近来蠢蠢欲动,恐怕是听闻到了什么消息,本王已经保举你为宁夏卫指挥佥事,三天内带领一支精兵前往宁夏卫,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踏进中原半步。”

    宁婺面上沉稳,骨子里却有股难以言喻的兴奋,因容貌之故,他一直有建功立业来证明自己的想法,只是他太过年轻,又没有独自领兵的经历,还以为需要一步步熬资历,如今燕王真的竟然将如此重任直接交于他。对于燕王超乎寻常的信任,他没有多言,只是单膝跪地,神情郑重抱拳道:“多谢王爷器重,宁婺定然不负重托。”

    ……

    荷塘清莲亭亭玉立,散发着阵阵清幽之气。

    虞兰珠无心赏荷,心不在焉地喝着白芷带过来的凉茶,漆黑的眼珠时不时地转到幽魂身上,虽然幽魂一直表现得无害,但留在身边必然是个隐患,她早就有除掉幽魂的想法,只是看到那张与母亲有六分相似的脸时,不知为何她又将念头收了起来,可她发觉幽魂知道实在太多了,再三思考后,终于下定决心——幽魂乃已死之人,留在阳世也不是个事儿,她要找高人做法,送幽魂早日投胎转世。

    “小姐,表少爷好像朝着我们过来了。”虞兰珠眼中杀机乍现,可当注视着幽魂望着荷塘怔怔出神的落寞倩影,心底的杀意又悄然隐去,正当她怀疑幽魂是不是给她施了妖法时,却听到白芷的声音传入耳中,细听之下竟有一丝极易忽视的雀跃。

    虞兰珠怪异地望了白芷一眼,似乎预感到虞兰珠会起身,她正在撑开八骨油纸伞,低眉顺眼,表情淡然与往日没有任何区别。

    露出个玩味笑容后,虞兰珠收回了视线,钻出葡萄架,站在伞下,看着对岸高挑的身影迈着长腿快步而来。

    宁婺生得文文静静,做事却雷厉风行,总有种时不待我的紧迫感,无论做任何事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去办好。

    走路也不例外。

    短短数息之后,宁婺便来到了虞兰珠身前。他顶着太阳快步绕了半个池塘,呼吸却未见慌乱急促,唯有额头冒了些薄汗。

    虞兰珠打量着宁婺,由衷感叹:表哥的身体素质真好,是她梦寐以求的体格,超过普通人许多,却又不似她这般过犹不及。

    表兄妹二人素来话不多,略微寒暄两句,宁婺提起了自己不日即将远赴宁夏卫之事,末了微顿,“想来一年半载都不能回顺天府。”

    大概走得有些腿软,虞兰珠忍不住退了几步,刚好靠在萄架上,右手不自觉地捋下一串尚未成熟的葡萄。

    前朝大顺的皇室是游牧民族,自从大周立国后,他们便退守草原自称北顺,时不时到中原兴风作浪,燕北之地便是抗击北顺第一线,最初是几位王爷和公侯共同镇守此地,先帝晚年大肆诛杀宿将,便只剩秦王、晋王、燕王三位王爷共同掌管此地,无奈秦王、晋王生了急病在先帝驾崩的前一个月去世,相当于整个燕北之地已经尽数落入燕王之手。反过来说,燕王也必须肩负起保卫大周北境,不让北顺踏入中原半步的义务。

    至于宁夏卫与草原直接接壤,那里条件恶劣,却又易攻难守,最重要的是那里原来属于秦王的地盘,秦王与先太子一母同胞,感情极深,秦王英年早逝后,虽然当地军民表面臣服于燕王,但心向对朝廷的人不再少数。

    特别是听到舅舅宁绪并不同行后,虞兰珠更是忧心忡忡。

    宁婺人微权轻,又无父辈积攒的威望资历,在那样复杂水深的地方,恐怕难以立足。

    但她亦清楚,宁婺一直在等出人头地的机会,如今终于等到机会,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都不会回头的。

    思及此处,虞兰珠轻轻用力,手中的葡萄尽数碎成一团浆糊,青色汁水顺着指缝蜿蜒而下。

    五年来,她一直住在宁家,早就把自己看成宁家的一份子。

    哥哥此去前途未卜,做妹妹的,岂能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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