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皇帝的圣旨一下，下面的人也不敢怠慢，当天就把莫离的生活用品全部搬到了他原来住的偏殿，还顺带克扣了炭火费。
——当然，这并非萧泽允授意，只是下人们见人下菜碟，借机中饱私囊。
阿若气得破口大骂，大冬天的，不让怀孕的人烧炭取暖是怎么个意思？！他身子本来就不好，这是要活活冻死他吗？！
正打算去萧泽允那边好好理论一番，却被莫离拦住。
他说，下人们也不容易，不要再因为自己，害他们受到责罚了。
还好，阿若给萧泽允办事，攒下不少银钱，不说腰缠万贯，买炭取暖还是很轻松的。
她一边帮助莫离从轮椅转移到床上，一边絮叨着：“这样也好，太医早就说了，你要卧床修养，哪能天天奔波劳累啊，现在也正好能休息一下了。”
“嗯……”
莫离不置可否，轻声回应。
她发现他的左腿大腿和小腿上分别绑着一圈硬竹子做的固定物，像大号竹简一样，问道：“这是做什么？”
“我想试试，看能不能站起来。”
“哦？效果如何？”
他无奈摇了摇头。
“也是……还是等孩子生下来吧，孩子落地以后，你身子也会轻很多，到时候我陪你锻炼。”
“……好。”
安顿好莫离后，阿若发现院子里的梅花开了，朵朵淡粉，覆着一层薄雪，更显娇艳异常。
她想着，等莫离醒来后，推着他来院子里赏梅花吧，这花开在苦寒之时，和他一样坚韧隐忍，他一定会喜欢的。
*
阿若设想的没错，莫离的确很喜欢满院的梅花。
接下来几日，他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可是只要醒着，就自己驱动轮椅去院子看梅花。
阿若找遍了太医院任职的所有太医，所有人除了摇头叹气，说出来的话也都大同小异。
什么寿数已尽，药石无用。什么油尽灯枯，华佗难救。什么心脏衰竭，这人应该早就死了，还能喘气都是奇迹……
她越听越不安，莫离明明还活得好好的，那些太医为什么说得好像他就快死了一样……
那日午后，照样是大雪纷飞。
她去找莫离，发现他并不在屋内，来到后院，他的轮椅果然停在梅树下。
满头花白的头发未绾，就这么披散着，他静静倚靠在轮椅背上，闭着眼睛，似乎无声无息。
他的头发上和身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还点缀着零星的梅花瓣，看样子很久没动弹过了。
他的眼窝深陷，脸色青白，连嘴唇都是青的，上面还染着未擦净的血迹，条条黑色经脉格外刺眼。硕大的肚腹坠在身上，衬得他的身躯格外单薄。
想起太医们说过的话，她心里咯噔一下。他……他不会已经……
于是她轻轻走过去，做足了心理建设，抬手探他的鼻息……
在她的手指距离他的脸还有一点点距离时，他缓缓睁开双眼。
她松了口气，“莫离……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死了？”
她意识到自己失言，赶忙摇头打马虎眼，“没有没有……”
莫离垂下头，枯瘦的手轻柔抚摸胎腹，目光温柔，道：“我不会死的……至少……在生下孩子之前……”
“生下孩子之后也不准死！你答应过我的！”
莫离摇摇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许久后才开口道：“阿若姑娘，我还有最后三件事想要拜托你。”
阿若莫名其妙，“什么啊，有什么事你说就是了，干嘛搞得这么隆重，像交代后事一样……”
“第一件事，麻烦你去我之前待过的山林石屋，取样东西。”
“什么东西？”
“用骨头做成的刺，大概这么长。”莫离比划着，“一共有五根，你只需拿一根就够了。”
阿若不解，“那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莫离沉声道：“武器。”
她惊得站起身，“蛤？！你都成这样了还要动武？！你，你要跟谁动武？”
莫离并未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意味深长道：“箭头……应该已经做好了。”
“箭头？是赵诚一伙人研究出来的那个，可以杀死虬龙的东西吗？”
“对。我绝不会让他们伤害虬龙。”
“为什么啊……”阿若马上反应过来，虬龙和那位公主是共用一具身体的。
他不惜撑着这副身子也要动武，说到底还是想要保护那位公主。
“你……你果然还对她留有情意……”她声音有些哽咽，“那我算什么……你之前都说好，生下孩子以后和我一起浪迹天涯的……你是骗我的吗？”
“对不起。”他轻轻拭去她的眼泪，“如果身体允许，我是想同你一起的……只是，我活不到那时了，对不起……”
“骗子！”
阿若抹了把眼泪转身就要跑，莫离根本拦不住她。
他向她的背影徒然伸出手，失去平衡差点从轮椅上摔下时，却被她稳稳扶住。
“阿若姑娘……”
“好了别说了，第二件事呢？”
莫离从袖子中取出一把匕首，交给阿若，“你拿着。”
这把刀比普通匕首小很多，也精致许多。阿若抽出刃锋，精巧的刀刃薄如蝉翼，闪着冽冽寒光，看得出来十分锋利。
“这是什么意思？”
“请你……在我无法生下孩子时，用这把刀将我的肚子剖开，把孩子取出来。”
他的语气淡漠冷静，仿佛在说其他人的事。
“什么？！”阿若惊得合不拢嘴，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你你你……是认真的吗？！”
“是。”
他点头，“我的身子我自己最清楚，恐怕……我很难靠自己生下孩子。所以，求你帮我这个忙。”
“可……可……取出孩子之后，你，你还能活吗？”
“大概……是不能活了。”
“你是要让我亲手杀掉你吗？！”
“我是为了这孩子才撑到现在……咳咳……”他有些喘不过气，低头呛咳出些血沫，又强撑着气力继续道：“如果没有她，我早就死了。将死之人，和一条崭新的生命，你说……该选谁？”
“你……我……”
“阿若姑娘……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了，我只能拜托你……”
他抓着她的手，双眼闪着泪光，哀求着她。
实在没办法，她只得点点头。
接着，他撩开腹部的衣物，那里的皮肤被撑得很薄，青白的皮肤上除了蜿蜒的黑色经脉，腹底还布满了丑陋的纹路。
他指着肚脐下方道：“就从这里下刀，竖着切，一直切到这。”
“不要太用力，要依次切开皮肤，肌肉，腹膜，最后才到宫体……”
——这是，在莫离认为自己绝无可能活着生下孩子后，查遍医书，找到的破腹产子之法。
据他所知，这方法虽残忍血腥，却能最大程度保证孩子的存活。而剖腹后生产之人还能存活的例子，则是少之又少，几乎没有。
若实在要大小都保，本来还需要更多注意事项，不过他也没想活，这些便都不重要了。
从手法，到力度，事无巨细，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尽数教给阿若。
阿若听得冷汗直流，直到他实在撑不住，捂着胸口喘气，难受得说不出话。
她一边帮他整理衣服，一边问道：“我记住了，还有最后一件事呢？”
他闭眼攒了攒力气，道：“最后……就是这孩子……萧泽允性子阴狠毒辣，我实在不放心把孩子交给他……咳咳……”
他又咳出些鲜红，却无力擦拭，任血液滴落在衣襟上，还是阿若替他擦去唇角和衣服上的血渍。
“孩子的生母……”
“虬龙占据着她的身体，真正的她……恐怕已经不复存在了。”
阿若叹道：“怎么会这样……”
——她一直以为那位公主是天之骄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想不到，公主也是个可怜人。
“今后的事，我无法预料，如果虬龙离开她的躯体，请你把孩子送去给她，这孩子怎么说也是她的亲生骨肉……”
阿若注意到，莫离的话语中对那位公主的称呼一直是“她”，从未称呼过其名字。
“那如果，公主体内一直是虬龙呢？”
“如果是那样，就拜托你寻一户良善人家，把孩子交给他们抚养……不求大富大贵，只要能保证温饱就行。”
他说到这，已是撑不下去，眼睫颤动，马上就要昏过去一样。
“好，我明白了。”
“谢谢……阿若姑娘，真的谢谢你……”
他握住她的手，似乎还想多说几句感激之言，却瞬间脱力，昏沉睡去。
阿若把昏迷的他送回床铺，便启程去那间小屋取他要的东西。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没指望真能和莫离在一起。这一切，不过是她虚假的自我安慰罢了。
世间没有什么如果，就算没有遇到那位公主，莫离也不会喜欢她。
这个人太可怜了，明明想活，明明之前还在努力想要重新站立，走路。
可是在这无情的天道下，他所有的努力都不过是徒劳，他就要死了。
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他也从未替自己想过，甚至不惜忍受剖腹之痛，也要换取孩子的新生。
既然这样，那自己就送他最后一程吧。至少临死之时，他不是孤单一人，她会在他身边。
——当然，这并非萧泽允授意，只是下人们见人下菜碟，借机中饱私囊。
阿若气得破口大骂，大冬天的，不让怀孕的人烧炭取暖是怎么个意思？！他身子本来就不好，这是要活活冻死他吗？！
正打算去萧泽允那边好好理论一番，却被莫离拦住。
他说，下人们也不容易，不要再因为自己，害他们受到责罚了。
还好，阿若给萧泽允办事，攒下不少银钱，不说腰缠万贯，买炭取暖还是很轻松的。
她一边帮助莫离从轮椅转移到床上，一边絮叨着：“这样也好，太医早就说了，你要卧床修养，哪能天天奔波劳累啊，现在也正好能休息一下了。”
“嗯……”
莫离不置可否，轻声回应。
她发现他的左腿大腿和小腿上分别绑着一圈硬竹子做的固定物，像大号竹简一样，问道：“这是做什么？”
“我想试试，看能不能站起来。”
“哦？效果如何？”
他无奈摇了摇头。
“也是……还是等孩子生下来吧，孩子落地以后，你身子也会轻很多，到时候我陪你锻炼。”
“……好。”
安顿好莫离后，阿若发现院子里的梅花开了，朵朵淡粉，覆着一层薄雪，更显娇艳异常。
她想着，等莫离醒来后，推着他来院子里赏梅花吧，这花开在苦寒之时，和他一样坚韧隐忍，他一定会喜欢的。
*
阿若设想的没错，莫离的确很喜欢满院的梅花。
接下来几日，他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可是只要醒着，就自己驱动轮椅去院子看梅花。
阿若找遍了太医院任职的所有太医，所有人除了摇头叹气，说出来的话也都大同小异。
什么寿数已尽，药石无用。什么油尽灯枯，华佗难救。什么心脏衰竭，这人应该早就死了，还能喘气都是奇迹……
她越听越不安，莫离明明还活得好好的，那些太医为什么说得好像他就快死了一样……
那日午后，照样是大雪纷飞。
她去找莫离，发现他并不在屋内，来到后院，他的轮椅果然停在梅树下。
满头花白的头发未绾，就这么披散着，他静静倚靠在轮椅背上，闭着眼睛，似乎无声无息。
他的头发上和身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还点缀着零星的梅花瓣，看样子很久没动弹过了。
他的眼窝深陷，脸色青白，连嘴唇都是青的，上面还染着未擦净的血迹，条条黑色经脉格外刺眼。硕大的肚腹坠在身上，衬得他的身躯格外单薄。
想起太医们说过的话，她心里咯噔一下。他……他不会已经……
于是她轻轻走过去，做足了心理建设，抬手探他的鼻息……
在她的手指距离他的脸还有一点点距离时，他缓缓睁开双眼。
她松了口气，“莫离……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死了？”
她意识到自己失言，赶忙摇头打马虎眼，“没有没有……”
莫离垂下头，枯瘦的手轻柔抚摸胎腹，目光温柔，道：“我不会死的……至少……在生下孩子之前……”
“生下孩子之后也不准死！你答应过我的！”
莫离摇摇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许久后才开口道：“阿若姑娘，我还有最后三件事想要拜托你。”
阿若莫名其妙，“什么啊，有什么事你说就是了，干嘛搞得这么隆重，像交代后事一样……”
“第一件事，麻烦你去我之前待过的山林石屋，取样东西。”
“什么东西？”
“用骨头做成的刺，大概这么长。”莫离比划着，“一共有五根，你只需拿一根就够了。”
阿若不解，“那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莫离沉声道：“武器。”
她惊得站起身，“蛤？！你都成这样了还要动武？！你，你要跟谁动武？”
莫离并未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意味深长道：“箭头……应该已经做好了。”
“箭头？是赵诚一伙人研究出来的那个，可以杀死虬龙的东西吗？”
“对。我绝不会让他们伤害虬龙。”
“为什么啊……”阿若马上反应过来，虬龙和那位公主是共用一具身体的。
他不惜撑着这副身子也要动武，说到底还是想要保护那位公主。
“你……你果然还对她留有情意……”她声音有些哽咽，“那我算什么……你之前都说好，生下孩子以后和我一起浪迹天涯的……你是骗我的吗？”
“对不起。”他轻轻拭去她的眼泪，“如果身体允许，我是想同你一起的……只是，我活不到那时了，对不起……”
“骗子！”
阿若抹了把眼泪转身就要跑，莫离根本拦不住她。
他向她的背影徒然伸出手，失去平衡差点从轮椅上摔下时，却被她稳稳扶住。
“阿若姑娘……”
“好了别说了，第二件事呢？”
莫离从袖子中取出一把匕首，交给阿若，“你拿着。”
这把刀比普通匕首小很多，也精致许多。阿若抽出刃锋，精巧的刀刃薄如蝉翼，闪着冽冽寒光，看得出来十分锋利。
“这是什么意思？”
“请你……在我无法生下孩子时，用这把刀将我的肚子剖开，把孩子取出来。”
他的语气淡漠冷静，仿佛在说其他人的事。
“什么？！”阿若惊得合不拢嘴，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你你你……是认真的吗？！”
“是。”
他点头，“我的身子我自己最清楚，恐怕……我很难靠自己生下孩子。所以，求你帮我这个忙。”
“可……可……取出孩子之后，你，你还能活吗？”
“大概……是不能活了。”
“你是要让我亲手杀掉你吗？！”
“我是为了这孩子才撑到现在……咳咳……”他有些喘不过气，低头呛咳出些血沫，又强撑着气力继续道：“如果没有她，我早就死了。将死之人，和一条崭新的生命，你说……该选谁？”
“你……我……”
“阿若姑娘……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了，我只能拜托你……”
他抓着她的手，双眼闪着泪光，哀求着她。
实在没办法，她只得点点头。
接着，他撩开腹部的衣物，那里的皮肤被撑得很薄，青白的皮肤上除了蜿蜒的黑色经脉，腹底还布满了丑陋的纹路。
他指着肚脐下方道：“就从这里下刀，竖着切，一直切到这。”
“不要太用力，要依次切开皮肤，肌肉，腹膜，最后才到宫体……”
——这是，在莫离认为自己绝无可能活着生下孩子后，查遍医书，找到的破腹产子之法。
据他所知，这方法虽残忍血腥，却能最大程度保证孩子的存活。而剖腹后生产之人还能存活的例子，则是少之又少，几乎没有。
若实在要大小都保，本来还需要更多注意事项，不过他也没想活，这些便都不重要了。
从手法，到力度，事无巨细，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尽数教给阿若。
阿若听得冷汗直流，直到他实在撑不住，捂着胸口喘气，难受得说不出话。
她一边帮他整理衣服，一边问道：“我记住了，还有最后一件事呢？”
他闭眼攒了攒力气，道：“最后……就是这孩子……萧泽允性子阴狠毒辣，我实在不放心把孩子交给他……咳咳……”
他又咳出些鲜红，却无力擦拭，任血液滴落在衣襟上，还是阿若替他擦去唇角和衣服上的血渍。
“孩子的生母……”
“虬龙占据着她的身体，真正的她……恐怕已经不复存在了。”
阿若叹道：“怎么会这样……”
——她一直以为那位公主是天之骄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想不到，公主也是个可怜人。
“今后的事，我无法预料，如果虬龙离开她的躯体，请你把孩子送去给她，这孩子怎么说也是她的亲生骨肉……”
阿若注意到，莫离的话语中对那位公主的称呼一直是“她”，从未称呼过其名字。
“那如果，公主体内一直是虬龙呢？”
“如果是那样，就拜托你寻一户良善人家，把孩子交给他们抚养……不求大富大贵，只要能保证温饱就行。”
他说到这，已是撑不下去，眼睫颤动，马上就要昏过去一样。
“好，我明白了。”
“谢谢……阿若姑娘，真的谢谢你……”
他握住她的手，似乎还想多说几句感激之言，却瞬间脱力，昏沉睡去。
阿若把昏迷的他送回床铺，便启程去那间小屋取他要的东西。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没指望真能和莫离在一起。这一切，不过是她虚假的自我安慰罢了。
世间没有什么如果，就算没有遇到那位公主，莫离也不会喜欢她。
这个人太可怜了，明明想活，明明之前还在努力想要重新站立，走路。
可是在这无情的天道下，他所有的努力都不过是徒劳，他就要死了。
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他也从未替自己想过，甚至不惜忍受剖腹之痛，也要换取孩子的新生。
既然这样，那自己就送他最后一程吧。至少临死之时，他不是孤单一人，她会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