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国五年。

    皇帝不知从哪听到的传言,居然说前朝公主楚苓还活着,于是每逢月底,皇帝就派出大量官兵对卫宁城以及周边的村庄进行搜查,生怕藏有前朝余孽。

    真是可笑,天下的人谁不知道楚苓在八岁时就被她爹、也就是前朝皇帝给下令处死了,距今已有三十三个年头。

    就算当今皇帝行事谨慎,也得有个度吧,当年连云萦山上的仙门都证实了楚苓已死,不信仙门信传言?

    “简直荒谬。”

    卫宁城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楚苓的通缉令,上面画着两个人像,一个是八岁小女孩模样一个是成年女子样貌,两者的眉宇十分相似,能看出这是同一个人。

    大雪纷飞,从皇城来的侍卫骑着烈马在城中穿梭。

    每贴一处就停下朝着空无人影的街道,例行大喊:“画中的成年女子为依照左边余孽幼年相貌假想出来的摸样,凡是见到与之相似的女子,立即报官!不论结果如何皆可领赏。”

    待全部贴完他们就列队回了皇城。

    百姓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马蹄声消失许久也不见有人出来,只有一个急着归家的卖炭妇人路过停了片刻。

    她看着画像叹了口气:“造孽啊,这女娃娃本就死的无辜、可怜,要是真能活着就好咯,一个天灾为啥要怪到八岁女娃身上,连楚国都覆灭九年了,竟还要把她贴出来羞辱,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各家各户闭门烧着炉子,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取暖,有说有笑的谈论着雪下这么大来年定能有个好收成。

    城门附近,一座破茶楼挤在一片新房中间扎眼的很。

    院内正唱着戏,闲来无事的人皆聚集于此,乌乌泱泱很是热闹。

    临时搭起来的棚子被雪压得吱呀呀乱响,眼看着就要承受不住了,坐二楼喝茶的好心人拿着跟长竹竿,两三下就将积雪扫到了院墙外面。

    底下的人仰着头朝上面喊:“嘿,谁啊,谢了啊!”

    戏唱到逗笑处,楼上楼下顿时哄笑成一片。

    楚苓趁没人注意,披上鹅黄色的斗篷,沿着墙边低头从人群里钻了出去。

    前脚刚踏出大门,肩膀忽然一沉,她扭过头一看,是茶楼擦桌子的小厮。

    “掌柜的,外面这么冷您就甭出去了吧,那些通缉令估计都湿透了揭回来也引不着火,咱这几天生意好,不用再为那点柴火钱发愁了,而且要是被皇城的人知道那些通缉令全被咱们揭回来...生火了,我怕他们会找您麻烦。”

    楚苓一脸的无所谓,笑道:“皇城的侍卫月月都出来贴,他们巴不得全被揭去赶紧将前朝余孽捉去呢,放心吧我只揭东边这条街上的,没人能看出来,而且你可别拿小钱不当钱,这都开张三个月了,盘下茶楼的本钱还没挣回来呢,能省一点是一点,行了不跟你说了雪又大了,我去了昂,不忙的时候帮我到伙房看着点老母鸡汤,可别熬干了。”

    卫宁城的冬天还是那么冷,楚苓抓着斗篷不让冷风钻进来,她定定的望着墙上的画像,然后抬手撕下来与前两张卷在一起塞进袖口。

    画上的人与她极其不像,连最具有辨识度的眼睛都没长在她脸上。

    “前朝公主多尊贵啊,虽然死得早却也享了多年荣华富贵,长得好又有气质,只看那双眼睛就知道身份不一般,即便是穿个布衣在人群中也能一眼认出,而我现在,只是个爹不疼娘不爱、被遗弃的女子,相貌也一般,我这辈子啊只想做个普通人安安稳稳的就行,这前朝余孽,谁爱当谁当,我反正不当。”

    楚苓漫不经心的说着,鼻头忽地一酸,抬手抹了一把,然后转过身当什么也没发生,大步朝下一个通缉令跑去。

    百姓是对的,她确实死了,不过不是在八岁,当年情势所迫,她的皇帝爹被逼的实在没办法,才出此下策在百姓面前制造出她已死的假象,她是后来在边疆战死的,那日还是她27岁生辰。

    辰国皇帝听到传言算半个对,因为她重生了,而且正光明正大的撕着通缉令。

    ...

    半年前她重生到了裴府的二千金裴笙身上,睁眼时躺在街中央饿得两眼发昏。

    身上的红疹子很痒,但她浑身发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在地上躺的那半天,她觉着比在军中挨刀子都难受。

    有人说她染的是花柳病没几天活头了,江湖郎中却说不是,说有的治,但他看了几眼叹着气摇头走了。

    人们不信江湖郎中说的,觉得他就是想骗点药钱,走了也是因为没钱挣而已。

    真真假假,楚苓丝毫不在乎。

    一个死了三十三年的人,突然一天觉着自己又能喘气了,睁眼后却发现动弹不得浑身哪都不舒服,还不如死着呢。

    她猜测是魂魄游荡时,恰好碰上这人刚咽气,巧合下让她钻进去了而已。

    楚苓根本没有求生的念头,这幅身子是死是活跟她有个屁关系,她不过是个路过的。

    躺在那她想着的是:上一世爹娘被拖到街上围殴时,断气前是不是也这么倒在地上,周围没一个人愿意出手相救,无助又绝望。

    楚苓听见路人嫌她晦气,骂她要死滚远点,还有人特地跑来指着她嘲讽:“裴家与你断了关系,整个府邸现在上下一气都不当有你存在过,看来金丝雀没了鲜艳的羽毛跟脱毛的麻雀没什么两样,一样贱命一条。”

    楚苓心道:“啧,混的比我还惨。”

    满城百姓视她如瘟疫,见了都躲得远远的,楚苓觉着身子没几口气了,于是闭上眼睛等着断气。

    意识模糊之际,一个开茶楼的老头将她背走了。

    楚苓不知道他采的什么草药,喝下去后五脏六腑瞬间热乎起来,精气神也一天比一天好。

    老头不仅给她煎药治病,还打扫出屋子让她住、按时给热乎饭吃。

    药内服外用了才半月,病就好透了,她出门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对外称以后老头就是她爹。

    楚苓提议给自己更名改姓,老头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任她怎么软磨硬泡都不答应、对姓氏死活不松口。

    没办法,楚苓只能还叫着裴笙。

    她听别人说老头是个外来户,来时就又哑又瞎,相貌也被毁了,很有钱但没人知道他钱都是哪来的。

    老头盘下了茶楼却不做生意,城里的人都喊他傻子,他唯一的乐趣是坐在门前听人来人往,楚苓很疑惑但从不过问,他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

    两个月后老头过世,楚苓张罗着给他办了喜丧,然后拿着剩下的钱继续盘着茶楼,还学着他坐门口听声儿。

    过了半月她就受不了了,想过干脆一头撞死得了,转念又想就这么死了,实在对不住老头三天两头的上山采草药救活她。

    于是她给自己找了个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她得帮老头找到家人。

    好在茶楼的位置不错,在城门附近,是进出城的人想歇脚时的最佳去处,在这里打听什么消息简直轻而易举。

    于是楚苓隔天招了两个杂工小厮,简单添了些桌椅后,茶楼便这么一声不吭的开张了。

    楚苓愿意花大价钱买好茶,偶尔还会请说书先生来讲些奇闻异事,这一来二去的回头客就多了,名声也大了起来。

    ...

    一股寒风夹着雪花突然吹过来,楚苓打了个寒颤。

    撕下的通缉令全在袖子里团着,撑得圆鼓鼓的。

    老头的钱自从茶楼开张那天起,她就没再动过,入账的钱勉强能维持生计。

    茶楼年久失修,安全起见她从账上拿出一部分钱找人大修了一番。

    然后她就变得很缺钱。

    前阵子她还跟卖干草的吵了一架,对方愣是给她按十倍的价钱兜售,虽说扎紧裤腰带还是能买得起,但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倔脾气上来了说不买就不买。

    茶楼的入账全靠卖茶水,白天烧水沏茶断不得,没了火引子还怎么燃木烧水,想来想去就有了揭通缉令做火引子的办法。

    只有一点不好,每次拿它引火,她就感觉像是在给自己上坟。

    回茶楼时天色已经暗了,小厮在门口挂上了打烊的牌子,楚苓进屋脱下斗篷抖干净收了起来,然后卷起袖子走到院中跟他俩一起打扫。

    三个人各忙各的,时不时搭上一句,楚苓问:“有老头家人的消息了吗。”

    两小厮互相看了一眼,看向楚苓时同时摇了摇头,瘦子怯怯的说:“掌柜的,他相貌毁了,还是外乡人,给他找家人那跟大海捞针一样,这都一个月了,他姓甚名谁咱都没问出来,要我说他如今还有没有家人在世都.......”

    另一个小厮擦着桌子抬头瞪了他一眼:“李二,你说什么丧气话,就不能盼着点好,他可是咱掌柜的救命恩人,快赶紧呸呸呸。”

    “就你陶三会说好话,可把你能的,你以为我不知道要盼好的,掌柜以前是裴府千金知书达理重情重义,这才让恩情积成了执念,你算是哪根葱在这装好人...”李二嘴上嘟囔着瞧不上陶三,头一歪还是呸上了三下。

    李二最后一口刚呸出去,就见陶三连嘘带喊的让他闭嘴,他这才意识到提了不该提的事,大家闺秀被抬着扔出家门等死,搁谁身上能好受啊。

    “掌......掌柜,要不把你把裴笙这名字改了去......”李二就是个缺心眼的,越是出于好心说出的话就越不中听。

    陶三如临大敌,抄起抹布就奔过去往他嘴里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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