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时被姜余晖几句话堵得面红耳赤,也不知道怎么辩解,只能生硬地解释道:“没有,姜余晖同学,你误会了。”

    “倒也不必如此害羞。”少年嘴角一勾,“也不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最后那句话说得很轻。

    恰好有车辆鸣着喇叭驶过,禾时没听太清,以为是安慰她的话。

    于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她随口问到:“你怎么还没回家?”

    “等人。”

    考虑到两人的关系也不过是刚认识的普通同学,禾时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关于人际交往中的距离感,她一向拿捏得很好。

    这时,一个头上戴着荧光绿发带的高个子男生来到了站台。

    他把手上的球轻轻一抛,下一秒,篮球就精准地落到了姜余晖的手里。

    “姜爷,两分钟就给你送来了,够意思不?”

    发带男一口流利的□□,似乎和姜余晖很熟,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你家不是好几个限量版篮球?还要找我借球嗦?”

    姜余晖没有接话,脸色瞬间低沉了许多。

    发带男不由地一哆嗦,识趣地立马改口:“不过,江爷找我借东西,是我的荣幸。打算去哪儿打?算我一个?”

    “滚!老子回家——”

    姜余晖舌尖抵了抵上颚,满脸不耐烦,继续说道:

    “——研究,这个球!”

    “……”

    果然是成绩好的人,对什么都保持一颗钻研的心。

    发带男突然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禾时,用不可明状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

    正准备上前搭讪,姜余晖饶有力道地揽住他的肩膀,把他带到了一旁。

    “覃寒,要不,帮老子个忙?”

    发带男疼得直哆嗦:“哎哟,有啥事江爷吩咐就是了,莫使这么大手劲嘛。”

    禾时一心留意着驶过来的77路公交,未曾发觉发带男刚刚那冒犯的眼神。

    车辆到站,禾时见姜余晖和朋友在一起,便没打招呼就上了车。

    这条线路没什么人,车上的位置很充足。

    她喜欢中间一排的靠窗座位,下车方便。

    ——

    禾时家住在东二环的一个90年代小区里。

    成都老小区的好处就是从来不愁吃的,楼下总有千姿百态的“苍蝇馆子”。

    不仅味道好,价格还实惠。

    要不是路边传来铺天盖地的火锅味儿,禾时还忘记今天没吃晚饭这件事。

    老火锅旁边是家老字号的开元米粉,门面不大。

    禾时像往常一样,点了二两三鲜粉,加了一大勺酸菜,又拿小碟子舀了半碟醋辣子。

    妈妈还在的时候,家里也经常做这种醋辣子。

    二荆条切段,火候调大炒糊一点,带点焦味,反而不怎么辣,口感却更纯粹。

    还没吃上两口,她就被呛得厉害。

    豆大的眼泪一滴滴全部落到了碗里,顷刻间和乳白色的汤混为一体。

    就像是记忆里的某些印记,一瞬间被时光的洪流所吞噬。

    回不到过去,也带不进未来。

    大概在我们不知不觉中,渐渐淡化。

    又在某一天某个时刻,撑破回忆,一涌而出。

    ——

    高尚德和陈氏母女围坐在正方形餐桌边。

    桌上摆着五六个家常菜品,似乎还没有动碗筷,三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餐厅顶上的六头欧式吊灯还剩四个亮着,剩下的两个早已年久失修。

    “又出去鬼混了?”高尚德瞬间敛去脸上的笑意,神情严肃,“屡教不改!”

    “时时,过来吃饭。我们等你好久咯。”大抵是高尚德在跟前,陈玲又开始扮演起温柔后妈的角色。

    “我吃过了,你们一家吃吧。”

    禾时语气冷然,背着书包进了卧室,把门反锁了起来。

    陈玲给高尚德使了使眼色。

    高尚德便来到禾时门口,敲了敲门,态度没有刚刚那么强硬了。

    “禾时,陈阿姨专门给你做的你最爱吃的几个菜,你出来,随便吃点。”

    “你说你一个女娃娃,天天晚归,逗起别人说闲话。成何体统?”

    “爸爸也有重要的事情和你商量一哈,关于你妈妈的。”

    明明几天前还是狠狠扇巴掌喊她“滚”的人,此时此刻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本来没打算出去,但是听说和妈妈有关,就妥协了,去到饭桌前坐下。

    “来来来,先吃哈你最爱的麻辣水煮肉片。”陈玲热情地给禾时夹菜,“今天,一来是庆祝时时考上立德,二来呢,我们过往的不开心就一笔勾销,都是一家人。”

    “对对对,都是一家人!”爸爸附和道。

    陈玲扯了扯嗓子:“涵涵,给妹妹倒唯怡卅。”

    此时,陈舒涵也格外地乖顺,和下午嚣张跋扈扯头发的模样截然不同。

    “有啥事就说吧。”禾时不想和他们浪费时间。

    这两年,陈氏母女什么嘴脸她早已领教得明明白白。

    而且按照陈舒涵的性子,今天下午的事她不可能没告状。

    高尚德现在应该立刻向她兴师问罪才对。

    难道真的因为她也考上了立德给他争了光,所以又变回了当初那个慈祥的爸爸?

    高尚德放下筷子,勉为其难道:

    “唉,要不是爸爸去年生意出了问题,现在我们可能都住大平层里去了,哪里还需要在这个小房子委屈你们。”

    “时时,你看爸爸和你陈阿姨也结婚两年了,陈阿姨把咱们这个家照顾得很好,一直任劳任怨。”

    “虽然你们有点小矛盾,但是你也要理解,后妈难当。”

    “亲母女在一起都会吵架,所以就不要把过去那些小事放在心里。”

    “其实…我和你妈妈当年一直没扯结婚证,现在我们住的这套房子,你妈妈走了以后就落到了你的名下。我的意思是,你把房子过户到我这里,相当于给我们整个家一个保障,也算是给你陈阿姨一个保障。她跟了我,啥都没落下。”

    ……

    禾时人生中第一场鸿门宴,万万没想到竟然出自她父亲之手。

    “保障?你好意思说要保障,那哪个给我保障?”

    禾时早已对父亲心灰意冷,说话也没了前几年那番客气。

    原以为她考上立德,那个慈祥的爸爸就会回来。

    没想到她拼尽了全力,换来的依旧是他的绝情,那么,她也没必要再软弱。

    “房子是我妈妈的,你们哪个都莫想惦记!”

    高尚德没想到自己遭到了拒绝,这让她在陈氏母女面前丢了脸面。

    他失望地对着禾时低吼:“你简直和你妈一个样!忘恩负义的杂种!”

    在期待什么呢,这才是他真实的样子。

    提到妈妈,禾时鼻子一酸,眼睛瞬间红了。

    她强压下眸子里涌上的泪意,哽咽道:“我妈要是晓得你是这样的男人,当初瞎了眼才会嫁给你!”

    “有些事情,你小娃娃家根本不懂!”高尚德欲言又止。

    旁边的陈氏母女脸上扫过一丝不为人知的得意。

    这一切其实都在她们的计划之中。

    她前两天故意找高尚德提房子的事情,不过是想让他对她们陈氏母女有内疚感。

    如果禾时同意了,她就能落下半套房产;如果不同意,必然又会离间他们父女俩。

    无论什么结果,都对她百利而无一害。

    见目的已经达到,她便假情假意地当起了和事佬:“过不过户不就是一个名字的问题,还不都是咱们一家人住啊,别因为这些小事闹得不愉快。”

    相较于陈玲的深明大义,禾时多少显得不懂事了点。

    高尚德又气又恨,看着禾时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他才逐渐压下心头的愤怒。

    “行,看在陈阿姨帮你说话的份儿上,这件事我们就先不提。但是你以后,必须要对你陈阿姨和涵涵尊重一点,不能……”

    椅子在地上划出“滋溜”的刺耳声响,打断了高尚德的话。

    禾时站起了身,努力压抑着胸中的气愤:“你晓得我这辈子最庆幸的事情是啥子不?今天我也才晓得,就是没跟到你姓高。”

    禾时还是小的时候听邻居聊八卦的时候提起过,高尚德是入赘她们禾家,她妈妈禾婉清当年结婚的时候什么都没要,甚至还给了他很大一笔拿去投资做生意,唯一的要求就是女儿跟着自己姓,姓禾。

    禾时说完就回到卧室,把刚刚所有的虚情假意和偏袒宠爱都拒之门外。

    毕竟是要暂时生活在一起,她也不想闹得太僵。

    只要她们不惹她,她也自然不会撕破脸皮。

    大不了再忍两年,只要考上大学,她就可以彻彻底底地离开这个地方。

    躺在床上,刚刚忍住的眼泪一股脑流了出来。

    她没有放声哭,只用手狠狠把被子的一角扯到胸前,颤抖着身子低声抽泣。

    这个世界上,有人哄的人,才有资格大声哭。

    没人哄的人,哭给谁听呢?

    这一整晚,禾时反反复复地做同一个梦:

    诊所顶楼,一轮红日悬挂天际。

    余辉倾城,夏日暖风和着浓浓的中药味儿拂过。

    她回头,依稀看见一位少年,拿着一本《小王子》,坐在不远处的扶梯上。

    一会儿看她,一会儿看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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