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高中就知道你。”陈晨答。
男生很快又补充道，“但我跟他们不一样，我那个时候很单纯的。哈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桐桐，我关注你很久了，但高中的时候算不上喜欢，所以就一直没跟你说。”
见顾衍桐沉默，男生又道，“也因为我觉得，我不够好，可能配不上你。”
陈晨自嘲地笑了一下，“就是自卑。可能感情里，动心的那个人，才会自卑吧。”
“你很好。”顾衍桐不假思索道。
就在这时，顾衍桐余光看见，任时也从楼上走下来。
男生脱了外套，只穿一件高领白色毛衣，径直走向前台。
“老板，拿一箱啤酒。”
任时也的声音本就很有穿透力，男生要酒的时候又莫名底气十足。即便隔了一段距离，背对着顾衍桐他们这桌，还是叫人听得很清楚。
顾衍桐如坐针毡。
然而任时也找前台要完酒，便拎着一箱子酒转身走了过来。
“老陈！”
任时也朝陈晨吼了一嗓子。
陈晨立刻起身，朝任时也走过去，两个男生眼看就要贴到一起。
“老任？你带着他们搞毛线！”陈晨抓着任时也肩膀，似乎想把人往外推。
但任时也坚持走到桌边，从塑料箱里抽出一支啤酒放到桌上：“送你们的。”然后看向顾衍桐，歪嘴笑了一下。
又是那种笑，但似乎比从前用力了些。把顾衍桐面前的空气变得拥挤不堪，让她呼吸不畅。
顾衍桐大脑一片空白，还是看向男生，面无表情说了句：“谢谢。”
两人对视瞬间，顾衍桐在任时也眼睛里看到了笑，可男生笑着，却实际显得那么冷漠疏远。
陈晨很快搂住任时也，一路带着人回到楼梯边。
陈晨回来后，对顾衍桐笑道：“老任老酒鬼了，高中就带我们班人去酒吧，别人去夜店都泡妞，他是真喝，当然啊，就他那臭德行，妹子也不会少的。”
陈晨干笑两声，问顾衍桐，“想喝吗？”
顾衍桐答：“不喝，退了吧。”
“行。”陈晨答完便把啤酒从桌上拿下去。
陈晨又喝了几口水，重新开始他们的话题：“桐桐，我这段时间一直在重新考虑我们的未来，我知道你最大的顾虑是异地，可能还有异国。但我们是老乡，还是校友，是不是比一般的情侣更有牵绊？也更有坚持下来的胜算呢？”
顾衍桐看到男生眼睛里闪烁的光，更为坚决地答：“已经结束了。”然后她重复一遍，“我觉得我不应该跟你说对不起，因为，你真的很好。”
陈晨望着顾衍桐，再也笑不出来，反复端起水杯喝水，最后摇头道：“桐桐，你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温柔，又这么狠心的。”
陈晨不是第一个说顾衍桐温柔的人。
第一次听到这个描述时，顾衍桐感到些奇怪。后面听多了，她大概了解到，她长相的无攻击性与性格的沉默，让她看起来，应该是一个“温柔”的人。
但她不喜欢这个形容。一点都不喜欢。
这顿饭吃得很快，一来是顾衍桐不想再让陈晨这么难过，二来是，她不想晚于楼上几个男生结束这顿饭。
顾衍桐拒绝了陈晨送她回家，自己打了个车。
她注意到餐厅二楼也对着大街。也就是说，如果任时也那几人选择了靠窗的座位，是可以看见她跟陈晨的。
怀着这样的想法，等车来的时候，顾衍桐一直站在餐厅大堂。
从餐厅大门走上车的几步路里，她感觉背上仿佛背着一座冰山。
也是这短短几秒钟，她觉得那声“对不起”她还是应当说。不是说给陈晨，而是说给自己。
顾衍桐。两年半了。
你怎么可以还是这么没长进？
顾衍桐没想到一回家，妈妈就来找她谈心。
顾衍桐跟妈妈说过自己在香港谈了一段恋爱，男生是高中同学，没再说别的。
妈妈对她说：“你爸爸觉得这个男生挺懂礼貌的，我们不反对你们交往。”
顾衍桐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爸爸直接来跟她说话是什么时候了。从很小的时候起，父女俩之间都是通过妈妈做传声筒。
也正因为妈妈这个润滑剂，她与爸爸的关系才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顾衍桐道：“妈，我说过我们已经分手了。”
妈妈道：“我们知道异地不容易，桐桐，爸爸妈妈不干涉你的选择。爸爸妈妈只是想跟你说，无论如何，保护好自己。”
顾衍桐已经二十了。她知道妈妈的言外之意。
平心而论，陈晨是个很好的男朋友。她也曾努力过，当一个像男生那么好的女朋友。只是这份努力好像没有起效。
这天晚饭餐桌上，不知怎的忽然聊起了顾衍桐的毕业去向。
顾衍桐说：“我可以直接找工作，我们专业直接找工作挺多的，而且我还考了会计证书，寒假的实习不难拿到offer。”
妈妈说：“可以读个研，我们同事女儿去英国了，读个一年就回来也挺好的。”
爸爸这时忽然放下筷子，也没看向顾衍桐，右手抱拳撑在桌上：“不能考研吗？”
这句话就像一个锤摆，砸在了餐桌上，氛围忽然变得压抑。顾衍桐熟悉的压抑。
妈妈跟顾衍桐说过，爸爸不喜欢她跑去实习，说她才大三，应该专注学业。
顾衍桐还想起，高考升学宴上，爸爸以前的下属端着酒过来她身边，笑着道：“怎么才考个S大？怎么不上T大啊？看来考上一中也没用嘛，听说还是实验班的？哎，女孩儿就是没后劲。”
所以她知道，爸爸叫她考研的意思，是在国内考一个比S大更好学校的研究生，弥补高考的遗憾。
这顿晚饭吃完，顾衍桐第二天就回了上海，继续在D司的实习，也开始同步申请保研项目和准备GMAT考试。
工作、国内读研、出国，她似乎已经来到了人生的三条分叉路口，每一天都忙碌不已，却也迷茫不已。
后来顾衍桐回首那段岁月，才发现人生可以有选择的时光，其实就那么短暂。迷茫不是青春的通病，迷茫就是青春。
开学后，顾衍桐去了一趟学院，找到刘晓漫老师。因为保研申请需要推荐信。
刘晓漫老师就是当初她实验班面试时坐在最边上的那位女老师。顾衍桐大二下正式选修了刘晓漫老师的金融建模课程，课程上取得了4.0。
顾衍桐跟刘老师说自己在申请T大的保研项目，提出希望刘老师能帮自己写推荐信的想法。
刘老师没多说什么，看着顾衍桐道：“把邮件转给我吧。”
顾衍桐没想到能这么顺利。因为她虽然选修了刘老师的课，却只是完成作业、参加考试，课后都几乎从没去讲台上提问题。但刘老师不仅爽快答应了帮她写推荐信，之后每次沟通都回复得很及时。
顾衍桐对此充满感激。
顾衍桐递交完T大第一批保研面试申请不久，就收到了D司的全职offer。
三月，顾衍桐找到了一份新实习，在一家头部券商投行部做分析师，开始了每周至少三天往返学校和陆家嘴的生活。
三月中旬，顾衍桐收到了T大的邮件，说她已经通过了简历筛选，可以去北京参加第一批保研面试。
顾衍桐很高兴，第一时间把截图转给李雨，李雨的电话立刻打来问她情况。
两人中午约在食堂碰面，李雨如今已经决定出国，但去年这个时候她去面试过T大这个项目，只是作为英语专业的学生，在金融专业面试问题上出了岔子，最后落选。
李雨事无巨细地跟顾衍桐回忆当时面试的每一个细节，还拿着顾衍桐的简历帮她做模拟面试。
三月底，顾衍桐坐上了从上海去北京的高铁。
二零一六年三月，距离复兴号正式启用还有一年多，从上海到北京还要六个半小时。
那个时候的顾衍桐还不像后来，出差为了早点出站所以只坐过道，她还会选坐在靠窗座位。
但这一路上，顾衍桐无暇顾及路上的风景，从头到尾都抱着电脑，一遍遍过简历、过笔记。
顾衍桐晚上到了北京，去了一趟T大，高中同学常励斌过来接她。常励斌本科在T大读机械，带顾衍桐在食堂吃了个宵夜。
坐在T大食堂里，常励斌对顾衍桐道：“你真厉害，我们专业也有人想申请经管的金融硕士，但成绩不够，简历都过不了。我听说外校的要求更严格。”
常励斌对顾衍桐说加油，把顾衍桐送出了学校。
顾衍桐回到住的酒店，休息得很早，第二天早起又练习了几遍自我介绍发言，便带着简历去了学校。
白天经管学院楼正在装修，昨晚那个同学带顾衍桐走的路不能走了，她只能走另一条路。
T大校园很大，顾衍桐昨晚已经踩过点，穿着全套西装，踩着高跟鞋，直奔经管学院楼，三月的天气竟走出一头的汗。
终于到了面试的地方，老师引导她先去教室等待。顾衍桐擦了汗，坐在座位上，对面还有同她一起等待的同学。
顾衍桐在心中反复背诵自我介绍，十几分钟后，老师喊到她的名字。顾衍桐起身，跟着走进了面试间。
桌对面坐着五个老师，正中间是一个男老师。顾衍桐说完自我介绍，老师们挨个就她的简历提问。
问到金融相关的专业问题，老师拿着她的简历开口问道：“你说你大二就给一家初创公司做过估值，你的估值思路跟依据是什么？”
听到问题的那一刻，顾衍桐觉得她被幸运女神眷顾了。
她记得很清楚，大二下准备比赛时，为了圆满在任时也面前夸下的海口，顾衍桐鼓起勇气跑到学院楼，敲开了公司金融专业老师的办公室门，问的那个问题就是——
“这是一家初创公司，我估值的思路和依据可以是什么呢？”
回答完所有面试问题，顾衍桐向老师们鞠躬道谢，离开了面试间。顾衍桐心情很平静，面试的问题她都回答上来了，过程中没有什么意外，她不知道这样的表现算不算好。
回上海的高铁上，顾衍桐终于可以看向车窗外的风景，大脑一片放空。
顾衍桐记得很清楚，三年前高考结束的那个晚上，她一整晚都失眠。后来成绩出来，她已经不再那样伤心，只是麻木，冰冷的麻木。
回头看大学这三年，顾衍桐突然觉得，她好像一个还债的人。
还高考的债，还爸爸的债，还自己的债。
又或者，喜欢上比她上了更好大学的任时也，比她能肆意挥霍青春的任时也，也不过是她必须一同还的利息。
可是这笔债本就超过了她的偿还能力。所以就连利息，都差点要了她的命。
回到上海，顾衍桐继续自己按部就班的生活，每天上课、实习。
四月底的一天，顾衍桐在操场跑步，结束后去操场入口拿书包，从包里掏出手机，看见了一条新邮件。
邮件是T大经管硕士招生办发来的。顾衍桐点开邮件，“恭喜”两个字映入眼帘的那刻，她站在红色跑道上，对面大学生中心刚刚走出来一大群人，十分热闹。她站在操场入口，夕阳余晖映红了她半边脸。她单手拎着书包，风吹下额头一滴汗。
顾衍桐拿到了T大的金融硕士offer。
她第一时间给妈妈打了电话，然后是李雨，回寝室后告诉了刘珺。
刘珺得知消息后立马发了朋友圈，比顾衍桐还要激动。
李雨要顾衍桐请客，顾衍桐说没问题。
刘珺的朋友圈引起的效应不小，顾衍桐之后接连请了几天的客。
五一假期的某天，顾衍桐忽然收到熊丽珍的消息：[迈迈！我回上海了！约饭！]
顾衍桐已经很久没跟熊丽珍联系过了。
熊丽珍又道：[我看到你室友的朋友圈了，迈迈你好厉害啊！]
熊丽珍说她要办一个回国party，在新天地，问顾衍桐哪天有空，顾衍桐说五一之后可以。
约定的这一天，顾衍桐白天忽然收到Henry的一条消息：[最近怎么样？]
自从案例大赛结束，顾衍桐与Henry的联系就只有朋友圈的互相点赞。
顾衍桐向Henry报告了近况，Henry得知她在陆家嘴实习，便与她约在了陆家嘴一家餐厅见面。
顾衍桐今天化了妆，穿一件无袖通勤小白裙，是她在香港买的。
倒也不是为了见Henry特地穿成这样，是因为昨天她上完体育课没来得及换鞋，下午到公司，被一个部门领导说下次不要再穿球鞋来公司，所以她今天才特地穿得比平时更职业一些。
顾衍桐提前到餐厅等待，Henry来的时候身边还有一个男人。Henry穿着长袖衬衫，身边男人穿着polo衫。
Henry坐下后，跟顾衍桐介绍这个人是他大学同学，现在在创业。
男人自我介绍道：“小美女你好，我叫焦厚辰，现在在做共享充电宝。老何跟我说你非常优秀，我就冒昧来蹭这顿饭了。”
顾衍桐也跟着做了自我介绍。
焦厚辰说他现在人在北京，这次来上海一是拉投资，二是想看看上海的市场。
“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回答充电宝到底适不适合做共享生意。”焦厚辰道。
顾衍桐说：“可以做调研。”
焦厚辰问：“我也知道可以调研，但问题是问卷发出去也没人填，样本量不够。”
顾衍桐说：“嗯，我之前也遇到过这样的问题。我觉得可以把问卷调研和实地调研结合起来，多找场景测试用户需求。”
焦厚辰这时看了Henry一眼。Henry喝了口柠檬水，笑着不说话。
焦厚辰道：“小美女，你对我们这个事感兴趣吗？”
顾衍桐点点头：“我想试试。”
顾衍桐曾在Henry朋友圈看到过共享衣服出租的项目，那个时候就对共享经济的概念很感兴趣。而且她这段实习五月底就结束了，她还没想好接下来做什么。
这段饭吃得很愉快，顾衍桐和焦厚辰互换了联系方式。
Henry问顾衍桐回公司加班还是回学校，顾衍桐说去新天地。Henry说他家刚好在那边，可以送顾衍桐。顾衍桐恭敬不如从命了。
顾衍桐坐进副驾，Henry开车很稳，路上红绿灯很多，两个人走走停停，聊着共享充电宝项目，也聊着顾衍桐在香港交换这半年的生活。
在到达目的地前，等最后一个红绿灯的时候，Henry忽然对顾衍桐道：“你这半年变化很大。”
这句话在某种程度上点到了顾衍桐。
她能感觉到Henry发自内心的欣赏，似乎一切都在向上生长，毕竟人无债一身轻。
Henry把车停在了KTV门口，顾衍桐按下安全带扣，道了谢。
就在她准备下车的时候，透过车窗，看见对面并排走来一行人。
这行人里，熊丽珍走在最中间，穿着红黑色抹胸公主礼服，然而顾衍桐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向了走在人群最外侧的那个男生。
男生穿一身黑，明明隐在夜色里，却在一个抬眸之间，耀眼得叫人心惊。
透过城市灯火通明，时隔许多个日夜，她又一次碰到了任时也的目光。
男生很快又补充道，“但我跟他们不一样，我那个时候很单纯的。哈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桐桐，我关注你很久了，但高中的时候算不上喜欢，所以就一直没跟你说。”
见顾衍桐沉默，男生又道，“也因为我觉得，我不够好，可能配不上你。”
陈晨自嘲地笑了一下，“就是自卑。可能感情里，动心的那个人，才会自卑吧。”
“你很好。”顾衍桐不假思索道。
就在这时，顾衍桐余光看见，任时也从楼上走下来。
男生脱了外套，只穿一件高领白色毛衣，径直走向前台。
“老板，拿一箱啤酒。”
任时也的声音本就很有穿透力，男生要酒的时候又莫名底气十足。即便隔了一段距离，背对着顾衍桐他们这桌，还是叫人听得很清楚。
顾衍桐如坐针毡。
然而任时也找前台要完酒，便拎着一箱子酒转身走了过来。
“老陈！”
任时也朝陈晨吼了一嗓子。
陈晨立刻起身，朝任时也走过去，两个男生眼看就要贴到一起。
“老任？你带着他们搞毛线！”陈晨抓着任时也肩膀，似乎想把人往外推。
但任时也坚持走到桌边，从塑料箱里抽出一支啤酒放到桌上：“送你们的。”然后看向顾衍桐，歪嘴笑了一下。
又是那种笑，但似乎比从前用力了些。把顾衍桐面前的空气变得拥挤不堪，让她呼吸不畅。
顾衍桐大脑一片空白，还是看向男生，面无表情说了句：“谢谢。”
两人对视瞬间，顾衍桐在任时也眼睛里看到了笑，可男生笑着，却实际显得那么冷漠疏远。
陈晨很快搂住任时也，一路带着人回到楼梯边。
陈晨回来后，对顾衍桐笑道：“老任老酒鬼了，高中就带我们班人去酒吧，别人去夜店都泡妞，他是真喝，当然啊，就他那臭德行，妹子也不会少的。”
陈晨干笑两声，问顾衍桐，“想喝吗？”
顾衍桐答：“不喝，退了吧。”
“行。”陈晨答完便把啤酒从桌上拿下去。
陈晨又喝了几口水，重新开始他们的话题：“桐桐，我这段时间一直在重新考虑我们的未来，我知道你最大的顾虑是异地，可能还有异国。但我们是老乡，还是校友，是不是比一般的情侣更有牵绊？也更有坚持下来的胜算呢？”
顾衍桐看到男生眼睛里闪烁的光，更为坚决地答：“已经结束了。”然后她重复一遍，“我觉得我不应该跟你说对不起，因为，你真的很好。”
陈晨望着顾衍桐，再也笑不出来，反复端起水杯喝水，最后摇头道：“桐桐，你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温柔，又这么狠心的。”
陈晨不是第一个说顾衍桐温柔的人。
第一次听到这个描述时，顾衍桐感到些奇怪。后面听多了，她大概了解到，她长相的无攻击性与性格的沉默，让她看起来，应该是一个“温柔”的人。
但她不喜欢这个形容。一点都不喜欢。
这顿饭吃得很快，一来是顾衍桐不想再让陈晨这么难过，二来是，她不想晚于楼上几个男生结束这顿饭。
顾衍桐拒绝了陈晨送她回家，自己打了个车。
她注意到餐厅二楼也对着大街。也就是说，如果任时也那几人选择了靠窗的座位，是可以看见她跟陈晨的。
怀着这样的想法，等车来的时候，顾衍桐一直站在餐厅大堂。
从餐厅大门走上车的几步路里，她感觉背上仿佛背着一座冰山。
也是这短短几秒钟，她觉得那声“对不起”她还是应当说。不是说给陈晨，而是说给自己。
顾衍桐。两年半了。
你怎么可以还是这么没长进？
顾衍桐没想到一回家，妈妈就来找她谈心。
顾衍桐跟妈妈说过自己在香港谈了一段恋爱，男生是高中同学，没再说别的。
妈妈对她说：“你爸爸觉得这个男生挺懂礼貌的，我们不反对你们交往。”
顾衍桐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爸爸直接来跟她说话是什么时候了。从很小的时候起，父女俩之间都是通过妈妈做传声筒。
也正因为妈妈这个润滑剂，她与爸爸的关系才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顾衍桐道：“妈，我说过我们已经分手了。”
妈妈道：“我们知道异地不容易，桐桐，爸爸妈妈不干涉你的选择。爸爸妈妈只是想跟你说，无论如何，保护好自己。”
顾衍桐已经二十了。她知道妈妈的言外之意。
平心而论，陈晨是个很好的男朋友。她也曾努力过，当一个像男生那么好的女朋友。只是这份努力好像没有起效。
这天晚饭餐桌上，不知怎的忽然聊起了顾衍桐的毕业去向。
顾衍桐说：“我可以直接找工作，我们专业直接找工作挺多的，而且我还考了会计证书，寒假的实习不难拿到offer。”
妈妈说：“可以读个研，我们同事女儿去英国了，读个一年就回来也挺好的。”
爸爸这时忽然放下筷子，也没看向顾衍桐，右手抱拳撑在桌上：“不能考研吗？”
这句话就像一个锤摆，砸在了餐桌上，氛围忽然变得压抑。顾衍桐熟悉的压抑。
妈妈跟顾衍桐说过，爸爸不喜欢她跑去实习，说她才大三，应该专注学业。
顾衍桐还想起，高考升学宴上，爸爸以前的下属端着酒过来她身边，笑着道：“怎么才考个S大？怎么不上T大啊？看来考上一中也没用嘛，听说还是实验班的？哎，女孩儿就是没后劲。”
所以她知道，爸爸叫她考研的意思，是在国内考一个比S大更好学校的研究生，弥补高考的遗憾。
这顿晚饭吃完，顾衍桐第二天就回了上海，继续在D司的实习，也开始同步申请保研项目和准备GMAT考试。
工作、国内读研、出国，她似乎已经来到了人生的三条分叉路口，每一天都忙碌不已，却也迷茫不已。
后来顾衍桐回首那段岁月，才发现人生可以有选择的时光，其实就那么短暂。迷茫不是青春的通病，迷茫就是青春。
开学后，顾衍桐去了一趟学院，找到刘晓漫老师。因为保研申请需要推荐信。
刘晓漫老师就是当初她实验班面试时坐在最边上的那位女老师。顾衍桐大二下正式选修了刘晓漫老师的金融建模课程，课程上取得了4.0。
顾衍桐跟刘老师说自己在申请T大的保研项目，提出希望刘老师能帮自己写推荐信的想法。
刘老师没多说什么，看着顾衍桐道：“把邮件转给我吧。”
顾衍桐没想到能这么顺利。因为她虽然选修了刘老师的课，却只是完成作业、参加考试，课后都几乎从没去讲台上提问题。但刘老师不仅爽快答应了帮她写推荐信，之后每次沟通都回复得很及时。
顾衍桐对此充满感激。
顾衍桐递交完T大第一批保研面试申请不久，就收到了D司的全职offer。
三月，顾衍桐找到了一份新实习，在一家头部券商投行部做分析师，开始了每周至少三天往返学校和陆家嘴的生活。
三月中旬，顾衍桐收到了T大的邮件，说她已经通过了简历筛选，可以去北京参加第一批保研面试。
顾衍桐很高兴，第一时间把截图转给李雨，李雨的电话立刻打来问她情况。
两人中午约在食堂碰面，李雨如今已经决定出国，但去年这个时候她去面试过T大这个项目，只是作为英语专业的学生，在金融专业面试问题上出了岔子，最后落选。
李雨事无巨细地跟顾衍桐回忆当时面试的每一个细节，还拿着顾衍桐的简历帮她做模拟面试。
三月底，顾衍桐坐上了从上海去北京的高铁。
二零一六年三月，距离复兴号正式启用还有一年多，从上海到北京还要六个半小时。
那个时候的顾衍桐还不像后来，出差为了早点出站所以只坐过道，她还会选坐在靠窗座位。
但这一路上，顾衍桐无暇顾及路上的风景，从头到尾都抱着电脑，一遍遍过简历、过笔记。
顾衍桐晚上到了北京，去了一趟T大，高中同学常励斌过来接她。常励斌本科在T大读机械，带顾衍桐在食堂吃了个宵夜。
坐在T大食堂里，常励斌对顾衍桐道：“你真厉害，我们专业也有人想申请经管的金融硕士，但成绩不够，简历都过不了。我听说外校的要求更严格。”
常励斌对顾衍桐说加油，把顾衍桐送出了学校。
顾衍桐回到住的酒店，休息得很早，第二天早起又练习了几遍自我介绍发言，便带着简历去了学校。
白天经管学院楼正在装修，昨晚那个同学带顾衍桐走的路不能走了，她只能走另一条路。
T大校园很大，顾衍桐昨晚已经踩过点，穿着全套西装，踩着高跟鞋，直奔经管学院楼，三月的天气竟走出一头的汗。
终于到了面试的地方，老师引导她先去教室等待。顾衍桐擦了汗，坐在座位上，对面还有同她一起等待的同学。
顾衍桐在心中反复背诵自我介绍，十几分钟后，老师喊到她的名字。顾衍桐起身，跟着走进了面试间。
桌对面坐着五个老师，正中间是一个男老师。顾衍桐说完自我介绍，老师们挨个就她的简历提问。
问到金融相关的专业问题，老师拿着她的简历开口问道：“你说你大二就给一家初创公司做过估值，你的估值思路跟依据是什么？”
听到问题的那一刻，顾衍桐觉得她被幸运女神眷顾了。
她记得很清楚，大二下准备比赛时，为了圆满在任时也面前夸下的海口，顾衍桐鼓起勇气跑到学院楼，敲开了公司金融专业老师的办公室门，问的那个问题就是——
“这是一家初创公司，我估值的思路和依据可以是什么呢？”
回答完所有面试问题，顾衍桐向老师们鞠躬道谢，离开了面试间。顾衍桐心情很平静，面试的问题她都回答上来了，过程中没有什么意外，她不知道这样的表现算不算好。
回上海的高铁上，顾衍桐终于可以看向车窗外的风景，大脑一片放空。
顾衍桐记得很清楚，三年前高考结束的那个晚上，她一整晚都失眠。后来成绩出来，她已经不再那样伤心，只是麻木，冰冷的麻木。
回头看大学这三年，顾衍桐突然觉得，她好像一个还债的人。
还高考的债，还爸爸的债，还自己的债。
又或者，喜欢上比她上了更好大学的任时也，比她能肆意挥霍青春的任时也，也不过是她必须一同还的利息。
可是这笔债本就超过了她的偿还能力。所以就连利息，都差点要了她的命。
回到上海，顾衍桐继续自己按部就班的生活，每天上课、实习。
四月底的一天，顾衍桐在操场跑步，结束后去操场入口拿书包，从包里掏出手机，看见了一条新邮件。
邮件是T大经管硕士招生办发来的。顾衍桐点开邮件，“恭喜”两个字映入眼帘的那刻，她站在红色跑道上，对面大学生中心刚刚走出来一大群人，十分热闹。她站在操场入口，夕阳余晖映红了她半边脸。她单手拎着书包，风吹下额头一滴汗。
顾衍桐拿到了T大的金融硕士offer。
她第一时间给妈妈打了电话，然后是李雨，回寝室后告诉了刘珺。
刘珺得知消息后立马发了朋友圈，比顾衍桐还要激动。
李雨要顾衍桐请客，顾衍桐说没问题。
刘珺的朋友圈引起的效应不小，顾衍桐之后接连请了几天的客。
五一假期的某天，顾衍桐忽然收到熊丽珍的消息：[迈迈！我回上海了！约饭！]
顾衍桐已经很久没跟熊丽珍联系过了。
熊丽珍又道：[我看到你室友的朋友圈了，迈迈你好厉害啊！]
熊丽珍说她要办一个回国party，在新天地，问顾衍桐哪天有空，顾衍桐说五一之后可以。
约定的这一天，顾衍桐白天忽然收到Henry的一条消息：[最近怎么样？]
自从案例大赛结束，顾衍桐与Henry的联系就只有朋友圈的互相点赞。
顾衍桐向Henry报告了近况，Henry得知她在陆家嘴实习，便与她约在了陆家嘴一家餐厅见面。
顾衍桐今天化了妆，穿一件无袖通勤小白裙，是她在香港买的。
倒也不是为了见Henry特地穿成这样，是因为昨天她上完体育课没来得及换鞋，下午到公司，被一个部门领导说下次不要再穿球鞋来公司，所以她今天才特地穿得比平时更职业一些。
顾衍桐提前到餐厅等待，Henry来的时候身边还有一个男人。Henry穿着长袖衬衫，身边男人穿着polo衫。
Henry坐下后，跟顾衍桐介绍这个人是他大学同学，现在在创业。
男人自我介绍道：“小美女你好，我叫焦厚辰，现在在做共享充电宝。老何跟我说你非常优秀，我就冒昧来蹭这顿饭了。”
顾衍桐也跟着做了自我介绍。
焦厚辰说他现在人在北京，这次来上海一是拉投资，二是想看看上海的市场。
“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回答充电宝到底适不适合做共享生意。”焦厚辰道。
顾衍桐说：“可以做调研。”
焦厚辰问：“我也知道可以调研，但问题是问卷发出去也没人填，样本量不够。”
顾衍桐说：“嗯，我之前也遇到过这样的问题。我觉得可以把问卷调研和实地调研结合起来，多找场景测试用户需求。”
焦厚辰这时看了Henry一眼。Henry喝了口柠檬水，笑着不说话。
焦厚辰道：“小美女，你对我们这个事感兴趣吗？”
顾衍桐点点头：“我想试试。”
顾衍桐曾在Henry朋友圈看到过共享衣服出租的项目，那个时候就对共享经济的概念很感兴趣。而且她这段实习五月底就结束了，她还没想好接下来做什么。
这段饭吃得很愉快，顾衍桐和焦厚辰互换了联系方式。
Henry问顾衍桐回公司加班还是回学校，顾衍桐说去新天地。Henry说他家刚好在那边，可以送顾衍桐。顾衍桐恭敬不如从命了。
顾衍桐坐进副驾，Henry开车很稳，路上红绿灯很多，两个人走走停停，聊着共享充电宝项目，也聊着顾衍桐在香港交换这半年的生活。
在到达目的地前，等最后一个红绿灯的时候，Henry忽然对顾衍桐道：“你这半年变化很大。”
这句话在某种程度上点到了顾衍桐。
她能感觉到Henry发自内心的欣赏，似乎一切都在向上生长，毕竟人无债一身轻。
Henry把车停在了KTV门口，顾衍桐按下安全带扣，道了谢。
就在她准备下车的时候，透过车窗，看见对面并排走来一行人。
这行人里，熊丽珍走在最中间，穿着红黑色抹胸公主礼服，然而顾衍桐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向了走在人群最外侧的那个男生。
男生穿一身黑，明明隐在夜色里，却在一个抬眸之间，耀眼得叫人心惊。
透过城市灯火通明，时隔许多个日夜，她又一次碰到了任时也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