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还是立春。
竹川市下着小雨，细密如针。
春天来得悄无声息，若不是枝叶上褪去的残雪和冒出的一点新芽，许柚的思绪大概还会停留在不讨喜的立冬。
也对，时间向来是这样的，早该习惯了。或者说对于许柚，冬天和春天也没有什么不同，一样做着相同的事，面对相同的人。
唯一不同的在于出入花店的次数愈加频繁了些。
今天是许柚的生日，她帮李霞跑完腿，拎着那袋现炸小黄鱼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立刻回家，她顺路拐去了常去的一家鲜花店。现在是周末，路上有不少零零散散的学生在买街边小吃，空气里弥漫着烤串强烈的调料味。
许柚轻轻皱皱眉，跨过地上散落的竹签，转身进了花店。
这家花店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春天的故事。
店如其名，这家花店并不是一年四季都开放，它的营业时间只在春天，谷雨一过，店铺门口就会挂上出租的牌子。这么多年亦是如此，还真是奇怪。
人不是很多，她照例去柜台前买花。
“一束蒲公英。”几乎是异口同声。
许柚扭头，缘于刚才的疏忽，她现在才算察觉身边原来站了个很高的男生，他穿着一件宽松的长袖白色衬衫，领子前面解了一颗扣子，盖去了他身上的严肃，既自然又轻松。他的头发有点长，夹带着恰到好处的凌乱，碎发散落在前额。
“你先吧。”男生淡淡地笑了笑，礼貌地给她让出位置。
“抱歉，我刚才没看见有人，还是你先买。”许柚语无伦次地组织语言，递钱的手也不自知地缩了回去，满脸歉意地往旁边靠几步。
“哎呀，女士优先嘛小姑娘，你就别那么客气啦，难得有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像个绅士，别辜负了他这一片好心哟。”花店老板看着他俩，笑着打圆场，顺带把包装好的蒲公英花束递给她。
许柚犹豫了片刻终于点头接过花束，转而把放回口袋的碎钱轻轻放在柜台上。
“小姑娘，这是这个月第几回啦，像你这样这么热衷于蒲公英的客人还真是少见。”花店老板把柜台上的钱揣进兜里，闲扯了几句。
许柚抱着花束含混不清地笑了笑。她杵在原地一会儿，看那个男生毫不在意地挂着耳机，才慢慢渡到他面前道了声谢谢，然后匆匆推门离开了花店。
匆忙中，男生摘了耳机，淡淡地扫了眼跑出去的背影。
踏出店外，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闲来无事，许柚在潮湿的街道踱步，边走着边整理不经意凌乱的衣角，也就十几分钟的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家楼下。
楼下的野花经过一阵雨的洗礼，越发鲜艳。她在这一块野花蹿生的地方逗留了一会儿，用指腹碰了碰软软的花瓣。
许柚正打算上楼，却听见周围不知哪个方向传来的呜呜声，她站在原地悄悄转了个身，她对动物低沉的危险信号太熟悉了，这八成是小区的哪条野狗。
果不其然，一条毛色棕黑的中华田园杂交犬躲在不远处的草丛中，弓着背部的骨头，蓄势待发。
许柚眼皮发紧，眼底闪过一丝暗淡，她故作淡定没有动，只是肉眼可见她的面部显现出一丝僵硬和不自然。
这个时候，她有些焦急地环顾四周，才捕捉道远处的一道熟悉又陌生的白色。
不久前还在花店有过交集的男生赫然出现在附近一棵大树下，他还是闲散地挂着耳机，垂眸滑动屏幕，其中一条修长的腿随意地靠在树干上。
许柚观望了不下几秒，直到看着不远处的野狗和自己的距离不断拉近，她这才彷徨着朝树下的男生求助，“同学。”
她声音不算大，不确定他是否听见了。
男生疑惑地抬了头，应该是听到了声音。看着抱着花的那个有些瘦小的女孩子，眉头蹙了蹙，大概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扯了耳机随手夹在胸口的衣袋上，几步上前，看见那条有些凶狠的野狗，却意外看上去放松了不少。
“小黑，过来。”男生弯了腰，半蹲着朝野狗招了招手。
名叫小黑的野狗大概听见熟悉的呼唤，立刻换了副面孔，下垂的尾巴也晃动起来，它喜滋滋地朝男生跑过去，没再缠着许柚。
“你吓着人家小姑娘了，别缠着人家。”男生顺了顺小黑的毛，他带着笑意轻声谴责。
“别闹了，那边玩去吧。”小黑很听他的话，屁颠屁颠就朝另一个瞎跑去了。
看到小黑渐渐在视线中消失，许柚这才有些难堪地走到男生面前，“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吧。”
“不会。”他似笑非笑着回答道。
男生这会儿可算看清了花店里的那个女孩子，她还没从刚才的恐惧中走出来，巴掌大的小脸有些发白，说话的声调里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虽说出现在这个小区八九不离十就住在这片，但这个女孩子的长相对他很陌生。
或者说，有那么一点熟悉。
“同学，谢谢了。”许柚抬了眼，真诚地道谢。
男生嗯了一声，顿了顿又重新开口。
“话说，你应该比我小吧。”他挑眉，慢悠悠道，语气里带了几分玩味。
他看眼前的女孩一副拘谨的样子，只不过想调节一下气氛。
称呼什么的，在刚才的紧急情况也没有多想，或者说，许柚看见未成年人，一贯喊的是同学，变换来变换去太麻烦了。
许柚出乎意料地愣了愣，没听出他语句里的玩笑意味，她寻思了一小会儿，眨了眨眼睛。
“那，谢谢哥哥。”
男生没料到她会来个称呼转变，他喉咙滚了滚，突然笑了一声。
“不谢。”
“不用怕小黑，它应该没见过你，所以才会对你有敌意，熟了就没事。”男生耐心告诉她。
许柚知道他说的是那条野狗，摇了摇头，喃喃道，“我不止怕它，我害怕所有的狗。”
男生扬了扬眉，没听清她说的话，“什么？”
她犹豫了半天，才缓缓开口解释道：“我小时候被狗咬过。”
许柚神情恍惚地望着远处的一棵大树。其实不是，准确来讲是差点儿。
小时候弟弟调皮，总喜欢去捉弄大院里的小动物。隔壁陈姨家的看门狗和徐瑶阿姨圈养的一窝小鸡仔成了他的玩弄对象，他通常用路边捡来的碎石子和细沙辅佐这一场场游戏，看门狗为此瞎了一只眼，陈姨曾扬言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熊孩子，李霞和陈姨也因此吵地不可开交。
到了后来许柚一家搬走，这场闹剧才算终止。看门狗其实是很亲近人的，每每它看见许柚放学回家，尾巴都会摇成一朵灿烂的花，许柚也总是轻轻摸过它的头算作回应。
那天正好陈姨带狗出门，回家忘记把牵狗的绳子绑在木桩，弟弟又正好如往常一样捉弄狗寻乐子，许柚从屋里出来，急忙冲过去，却已来不及。她眼睁睁地看着看门狗锋利的前牙死死钉住弟弟的小腿，一排清晰的血洞尤其显得突兀，一片血光宛如枝丫上烟火般的雏菊绽放。许柚奋力扑上去拉开誓不罢休的看门狗，却差点被反咬一口，可是也挽救不了什么了，最后的结果是弟弟送去医院，医生告诉李霞，他腿部骨头断裂，需要放一块钢板。
李霞连拉带扯地把许柚拉进地窖，随手拿起什么就往她身上扔，扔完了她气不打一处来，又气势汹汹地抡起扫把往她身上打，她努力咬住下唇，试图躲避那些一下接一下的毒打。
没有什么间隙的地窖很闷，许柚努力寻找地面上那一点点的光亮，她很确信她看到缝隙外透进来的太阳，只是经过一晃，便再也找不到了。
“丧门星!起来！别他妈给我装，你就是看不得你弟弟好！”李霞用着狠劲朝许柚的肚子踹去。
“平时也有你一口饭吃，倒是活成白眼狼了。”
“死贱人，你他妈自己倒是一点伤没有，把我儿子糟蹋成什么样了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许柚那时坚持认为，她终究是是看到了光，不过一时把它弄丢罢了。后来耳畔时常回响起母亲的谩骂，她才明白，哪有什么丢不丢的道理，是她的自始至终都不会是别人的，而那些本就不属于她的东西，到了何时也不会属于她。
“那你，伤得重吗。”男生敛了敛吊儿郎当的语气，望向她四处躲避的目光。
她终于回过神，勉强露出笑，
“不重，没受伤”
“亏我妈出现得及时。”
竹川市下着小雨，细密如针。
春天来得悄无声息，若不是枝叶上褪去的残雪和冒出的一点新芽，许柚的思绪大概还会停留在不讨喜的立冬。
也对，时间向来是这样的，早该习惯了。或者说对于许柚，冬天和春天也没有什么不同，一样做着相同的事，面对相同的人。
唯一不同的在于出入花店的次数愈加频繁了些。
今天是许柚的生日，她帮李霞跑完腿，拎着那袋现炸小黄鱼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立刻回家，她顺路拐去了常去的一家鲜花店。现在是周末，路上有不少零零散散的学生在买街边小吃，空气里弥漫着烤串强烈的调料味。
许柚轻轻皱皱眉，跨过地上散落的竹签，转身进了花店。
这家花店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春天的故事。
店如其名，这家花店并不是一年四季都开放，它的营业时间只在春天，谷雨一过，店铺门口就会挂上出租的牌子。这么多年亦是如此，还真是奇怪。
人不是很多，她照例去柜台前买花。
“一束蒲公英。”几乎是异口同声。
许柚扭头，缘于刚才的疏忽，她现在才算察觉身边原来站了个很高的男生，他穿着一件宽松的长袖白色衬衫，领子前面解了一颗扣子，盖去了他身上的严肃，既自然又轻松。他的头发有点长，夹带着恰到好处的凌乱，碎发散落在前额。
“你先吧。”男生淡淡地笑了笑，礼貌地给她让出位置。
“抱歉，我刚才没看见有人，还是你先买。”许柚语无伦次地组织语言，递钱的手也不自知地缩了回去，满脸歉意地往旁边靠几步。
“哎呀，女士优先嘛小姑娘，你就别那么客气啦，难得有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像个绅士，别辜负了他这一片好心哟。”花店老板看着他俩，笑着打圆场，顺带把包装好的蒲公英花束递给她。
许柚犹豫了片刻终于点头接过花束，转而把放回口袋的碎钱轻轻放在柜台上。
“小姑娘，这是这个月第几回啦，像你这样这么热衷于蒲公英的客人还真是少见。”花店老板把柜台上的钱揣进兜里，闲扯了几句。
许柚抱着花束含混不清地笑了笑。她杵在原地一会儿，看那个男生毫不在意地挂着耳机，才慢慢渡到他面前道了声谢谢，然后匆匆推门离开了花店。
匆忙中，男生摘了耳机，淡淡地扫了眼跑出去的背影。
踏出店外，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闲来无事，许柚在潮湿的街道踱步，边走着边整理不经意凌乱的衣角，也就十几分钟的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家楼下。
楼下的野花经过一阵雨的洗礼，越发鲜艳。她在这一块野花蹿生的地方逗留了一会儿，用指腹碰了碰软软的花瓣。
许柚正打算上楼，却听见周围不知哪个方向传来的呜呜声，她站在原地悄悄转了个身，她对动物低沉的危险信号太熟悉了，这八成是小区的哪条野狗。
果不其然，一条毛色棕黑的中华田园杂交犬躲在不远处的草丛中，弓着背部的骨头，蓄势待发。
许柚眼皮发紧，眼底闪过一丝暗淡，她故作淡定没有动，只是肉眼可见她的面部显现出一丝僵硬和不自然。
这个时候，她有些焦急地环顾四周，才捕捉道远处的一道熟悉又陌生的白色。
不久前还在花店有过交集的男生赫然出现在附近一棵大树下，他还是闲散地挂着耳机，垂眸滑动屏幕，其中一条修长的腿随意地靠在树干上。
许柚观望了不下几秒，直到看着不远处的野狗和自己的距离不断拉近，她这才彷徨着朝树下的男生求助，“同学。”
她声音不算大，不确定他是否听见了。
男生疑惑地抬了头，应该是听到了声音。看着抱着花的那个有些瘦小的女孩子，眉头蹙了蹙，大概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扯了耳机随手夹在胸口的衣袋上，几步上前，看见那条有些凶狠的野狗，却意外看上去放松了不少。
“小黑，过来。”男生弯了腰，半蹲着朝野狗招了招手。
名叫小黑的野狗大概听见熟悉的呼唤，立刻换了副面孔，下垂的尾巴也晃动起来，它喜滋滋地朝男生跑过去，没再缠着许柚。
“你吓着人家小姑娘了，别缠着人家。”男生顺了顺小黑的毛，他带着笑意轻声谴责。
“别闹了，那边玩去吧。”小黑很听他的话，屁颠屁颠就朝另一个瞎跑去了。
看到小黑渐渐在视线中消失，许柚这才有些难堪地走到男生面前，“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吧。”
“不会。”他似笑非笑着回答道。
男生这会儿可算看清了花店里的那个女孩子，她还没从刚才的恐惧中走出来，巴掌大的小脸有些发白，说话的声调里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虽说出现在这个小区八九不离十就住在这片，但这个女孩子的长相对他很陌生。
或者说，有那么一点熟悉。
“同学，谢谢了。”许柚抬了眼，真诚地道谢。
男生嗯了一声，顿了顿又重新开口。
“话说，你应该比我小吧。”他挑眉，慢悠悠道，语气里带了几分玩味。
他看眼前的女孩一副拘谨的样子，只不过想调节一下气氛。
称呼什么的，在刚才的紧急情况也没有多想，或者说，许柚看见未成年人，一贯喊的是同学，变换来变换去太麻烦了。
许柚出乎意料地愣了愣，没听出他语句里的玩笑意味，她寻思了一小会儿，眨了眨眼睛。
“那，谢谢哥哥。”
男生没料到她会来个称呼转变，他喉咙滚了滚，突然笑了一声。
“不谢。”
“不用怕小黑，它应该没见过你，所以才会对你有敌意，熟了就没事。”男生耐心告诉她。
许柚知道他说的是那条野狗，摇了摇头，喃喃道，“我不止怕它，我害怕所有的狗。”
男生扬了扬眉，没听清她说的话，“什么？”
她犹豫了半天，才缓缓开口解释道：“我小时候被狗咬过。”
许柚神情恍惚地望着远处的一棵大树。其实不是，准确来讲是差点儿。
小时候弟弟调皮，总喜欢去捉弄大院里的小动物。隔壁陈姨家的看门狗和徐瑶阿姨圈养的一窝小鸡仔成了他的玩弄对象，他通常用路边捡来的碎石子和细沙辅佐这一场场游戏，看门狗为此瞎了一只眼，陈姨曾扬言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熊孩子，李霞和陈姨也因此吵地不可开交。
到了后来许柚一家搬走，这场闹剧才算终止。看门狗其实是很亲近人的，每每它看见许柚放学回家，尾巴都会摇成一朵灿烂的花，许柚也总是轻轻摸过它的头算作回应。
那天正好陈姨带狗出门，回家忘记把牵狗的绳子绑在木桩，弟弟又正好如往常一样捉弄狗寻乐子，许柚从屋里出来，急忙冲过去，却已来不及。她眼睁睁地看着看门狗锋利的前牙死死钉住弟弟的小腿，一排清晰的血洞尤其显得突兀，一片血光宛如枝丫上烟火般的雏菊绽放。许柚奋力扑上去拉开誓不罢休的看门狗，却差点被反咬一口，可是也挽救不了什么了，最后的结果是弟弟送去医院，医生告诉李霞，他腿部骨头断裂，需要放一块钢板。
李霞连拉带扯地把许柚拉进地窖，随手拿起什么就往她身上扔，扔完了她气不打一处来，又气势汹汹地抡起扫把往她身上打，她努力咬住下唇，试图躲避那些一下接一下的毒打。
没有什么间隙的地窖很闷，许柚努力寻找地面上那一点点的光亮，她很确信她看到缝隙外透进来的太阳，只是经过一晃，便再也找不到了。
“丧门星!起来！别他妈给我装，你就是看不得你弟弟好！”李霞用着狠劲朝许柚的肚子踹去。
“平时也有你一口饭吃，倒是活成白眼狼了。”
“死贱人，你他妈自己倒是一点伤没有，把我儿子糟蹋成什么样了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许柚那时坚持认为，她终究是是看到了光，不过一时把它弄丢罢了。后来耳畔时常回响起母亲的谩骂，她才明白，哪有什么丢不丢的道理，是她的自始至终都不会是别人的，而那些本就不属于她的东西，到了何时也不会属于她。
“那你，伤得重吗。”男生敛了敛吊儿郎当的语气，望向她四处躲避的目光。
她终于回过神，勉强露出笑，
“不重，没受伤”
“亏我妈出现得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