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秋高气爽日,新凉初透时,一位从江宁府来的贵客,突然敲响了张家大宅的大门。

    门童奔至浥雨轩向洛雨禀报说:“门外有一位从江宁府来的叫作“钱钧”的公子来访表少爷,不知是否要请进来?”

    洛雨一惊,难得一见地急切道:“速速有请!”

    门童得了吩咐,转身要走。

    洛雨立马又叫住:“等等!我亲自去!”

    “你先去禀告舅老爷、舅夫人,就说钱大人的公子到访,劳烦他们二老亲自出来一会。”

    钱钧,就是之前来钱塘县采买御用灯饰的户部采买司钱大人的公子。

    钱姓是钱塘县的大姓,钱大人的祖籍就是钱塘。

    不过,他们这一脉,很早便迁居去了江宁府。

    后来通过科举,钱钧的祖父考中了两榜进士,便在京畿附近,做起了小官。

    钱、洛两家各自的祖父,就是那时因在同一所衙门里当差而结识。

    二人因年纪相若,性情投契,私交甚好。

    其后,两家常来常往,就成了世交。

    不过,与洛家祖父始终郁郁不得志所截然不同的是,钱家祖父可谓官运亨通,一路平步青云。

    到了洛雨父亲这一辈,洛父厌弃官场,索性弃官从商。

    钱大人子承父业,几经升迁,出任了户部采买司的员外郎。

    而且,据近日朝中传出的可靠消息称,圣上正在考虑,待现任采买司郎中告老还乡后,便擢升钱大人为郎中。

    以钱大人的年纪、资历以及天家对其青眼有加的态度来看,来日晋升为户部侍郎,乃至户部尚书,也并非没有可能。

    虽已是官商殊途,但洛、钱两家的来往,却从未曾间断过。

    甚至,在洛雨父亲娶了洛雨母亲之后,两家的关系较以往还更亲近了。

    这其中的缘故,一来是洛雨母亲也是钱塘人氏,与钱大人有同乡之谊。

    二来是,洛家的茶叶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结识和笼络了一大批京中权贵,其中亦不乏比钱家更权势滔天者。

    钱钧和洛雨同岁,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继承先辈厚谊,关系更是亲密无间。

    洛雨让门童去向舅舅、舅母报信后,当即吩咐丫鬟赶紧替自己更衣。

    接着,便直奔大门而去。

    门外,一位身穿银色缂丝灵鹫球路纹锦袍,头戴束发银冠,腰围攒丝狮蛮带,脚踏如意云头履,腰间还悬着一把三尺青锋的年轻公子,正仰天背手静候。

    那位年轻公子玉面朱唇,眉清目秀,骨格不凡,丰神迥异,英武轩昂之色充斥眼角眉梢,飞扬得意之气弥漫举手投足。

    他身后还站在一名随行的小厮,小厮手上牵着两匹骏马。

    配上二人脸上微染的风霜之色,可见他们这一趟是骑马而来。

    洛雨出门一见,顿时喜笑颜开。

    他快步上前,一把抱住钱钧的双肩,道:“广乐(guǎng yuè),你怎么来了?”

    (注:广乐是钱钧的表字,取自“钧天广乐”,汉语成语,意思是指天上的音乐,仙乐;后形容优美雄壮的乐曲。出自《史记·赵世家》)

    钱钧见了洛雨,先也一把抱住洛雨的双肩,后又单拳锤了洛雨胸口一下,又喜又怒地埋怨道:“润泽!你小子!”

    (注:润泽是洛雨的表字。)

    “一个人偷偷摸摸跑来钱塘,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去你家找你两趟,你都不在。逼得我没办法,只好骑了马来钱塘逮你回去!”

    洛雨听见钱钧这通埋怨,不由抿嘴默笑。

    随即一边示意张家家仆赶紧迎客,一面招呼钱钧往宅里走:“快快快,往里面请。”

    钱钧一转头,对着身后的贴身小厮,叫了声“锦瑞”。

    那名唤作“锦瑞”的贴身小厮,连忙把牵马的缰绳交到张家家仆手里,上前跟洛雨行礼问安。

    接着,主仆二人便在洛雨的热情招呼下,走进了张家大宅。

    张家家仆则牵了二人的马,去马厩喂水饲草。

    张家宅院宽阔,外表平平无奇,内里却妙藏乾坤。

    舞榭歌台,小桥流水,假山奇石,奇花异草,应有尽有,令人目不暇接。

    洛雨同钱钧边走边叙,一路谈笑风生。

    “当初,我爹叫我押运一批红木来钱塘。走得急,就没来得及告诉你。”

    “中元节去道院里为亡母打了一场斋醮。刚好坛前供的灯,又被偷油的老鼠打碎了,便滞留几日买灯重供。”

    “前几日,游湖溺水,又生了一场小病,因而迟迟不能回去。”

    洛雨不好意思地解释。

    “溺水?生病?”

    钱钧顿时停住脚步,紧张地拉住洛雨,仔细打量道:“难怪我看你这脸上,隐隐有些病气!”

    “大好了没有?”

    洛雨淡淡一笑:“差不多了。”

    钱钧责怨道:“你也是,又不会凫水,游湖也不当心着点。”

    接着,忽想起什么似的,脸色一沉,问:“对了,青浦那个小滑头呢?”

    “什么时候这么惫懒了!既不尽心照看主子,也不来恭迎他的钱大爷!”

    洛雨轻叹一声。

    “嗐!你别戏弄他了!”

    “他正因我溺水之事,挨了我舅舅三十板子,现下走路腿脚都不利索,恭迎不了你!”

    “该!”

    钱钧闻言,脸上一喜,仿佛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猴精猴精的小崽子,总算碰到能治他的人了!”

    “我早就想收拾他了,只怪你平日一味护着他!”

    洛雨摇摇头。

    “你呀你呀,天天唬着他玩,难怪青浦都怕了你了!”

    钱钧讽怼:“你那刁奴,天生八百个心眼子,一天到晚油嘴滑舌,谁能唬得着他?”

    二人穿过几道门,终于走到通向正厅的甬道。

    此时,张员外夫妇早已坐在厅中等候。

    钱钧抬眼遥遥一望,察觉不对,忙问:“这是你住的地方?”

    洛雨笑道:“不是,这是正厅。我先带你见见我舅舅、舅妈。”

    “我就说不像!”

    钱钧啧嘴,忍不住抱怨。

    “何必惊动令舅父、令舅母!”

    “我们哥儿两个私底下说说话多好,何况我今日前来也未曾备下厚礼,怎好贸然拜见?”

    洛雨温和反驳:“说什么惊动?见外了不是!”

    “上回令尊来钱塘,对张家多加照拂,我舅舅只略备一桌薄席招待,令尊就不肯再受礼了,当下正愁谢不着人呢!”

    “你既然来了,我怎好不向他们引荐引荐?”

    钱钧面露骄傲。

    “嗐,几个宫灯而已,那也算事儿?”

    “我爹上次来,主要是来看官窑和丝绸的,那两桩才算大事!”

    “我听闻,令舅在钱塘实力不俗,不知在这两桩事情上,可有高明手段?”

    洛雨灵眸转望。

    “手段自然是有,不过再高明的手段,也要有幸能被天家过目才行!”

    钱钧自信一笑。

    “只要令舅有好手段,还怕我爹这双天家的眼睛不过目?”

    二人相视一笑。

    “你要这么说,那我可就告诉我舅舅了!”

    “哈哈哈哈!可不许说是我说的,不然我爹非得打断我的狗腿!”

    当下,洛雨便带着钱钧,走进正厅去拜见自己的舅舅、舅母。

    张员外、张夫人自然是千般客套、万分热络,钱钧也是恭敬有礼。

    一通亲热寒暄后,张员外殷勤留饭留宿。

    钱钧面露难色,婉言推谢。

    张员外当然不肯,连忙示意洛雨帮忙挽留。

    洛雨见了,只得慢慢劝诱。

    钱钧见盛情难却,最后只好答应留下用膳,至于住宿,还是另寻客栈下榻。

    钱钧推辞的缘故,洛雨在京城中,耳闻各路消息,胸中自有眉目。

    现如今,钱大人正在晋升的档口,四下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稍有不慎,被人落下个纵容亲属收受贿赠的口实,在朝中参上一本,青云之路便极可能就此断绝。

    所以,为防万一,钱钧在外行走,也不得不万分小心。

    洛雨当下示意舅舅、舅母不必勉强。

    张员外这才不再强留,转头吩咐管家准备晚宴,为钱钧接风洗尘。

    这顿家宴,自然免不了叫上张琬、张屿姐弟作陪。

    席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事,都是张员外夫妇亲自来。

    洛雨因尚在病中,不能举杯共饮。

    张琬姐弟也只微笑坐着,默默陪用些酒菜。

    倒是,钱钧主动端起酒杯,敬了姐弟二人一杯。

    反被贵客祝酒,张琬姐弟当下受宠若惊,连忙端起酒杯回敬。

    宴毕,钱钧携锦瑞告辞去往客栈投宿。

    洛雨和管家招来马车陪往。

    待安顿好钱钧主仆,归来已是二更。

    ***

    翌日一早,张琬来洛雨房中看望洛雨。

    一进门,正碰见洛雨在洗漱更衣,似是要出门的样子。

    张琬怪道:“表哥,这是要出门?”

    洛雨点头:“钱钧让我今日陪他出游。”

    张琬疑惑:“你大安了吗?陪游无碍吗?”

    洛雨一笑:“没什么大碍了。大夫不是让我多宽心抒怀吗?出去走走,正好散散心。”

    张琬想起昨日之事,问:“那位钱公子,是表哥的发小?”

    洛雨点头:“对呀!其实说起来,你小时候也见过他呀!”

    “我见过?”

    张琬惊讶地睁大双眼,一时摸不着头脑。

    “你忘了,你七岁那年冬天,舅舅、舅母带着你来江宁府我家里作客。”

    “有日,正好赶上我生辰,家里来了好几个世交家的小孩儿。”

    “我们一起在我家花园里玩捉迷藏。”

    “其中,有一个小胖子,拽了一把你头发,让你哭得稀里哗啦的。”

    “那就是钱钧呀!”

    “你不记得了?”

    洛雨饶有兴致地看着张琬。

    张琬冥思苦想,追忆了片刻。

    “小胖子?”

    “拽过我头发?”

    张琬忽然恍然大悟道:“鼻涕虫!”

    钱钧年幼时长得珠圆玉润,颇具富态,全不似如今这般轮廓分明。

    那年冬天,洛雨生辰,一群世交家的小孩儿来洛雨家,为他庆贺生辰。

    饭前,众人凑在一起玩捉迷藏。

    正值冬季天寒,钱钧躲在假山底下,冻得鼻涕直流。

    他怕稍有动静,便会被人发现,因而也不敢擦。

    可不巧,正好来了一个喷嚏,还是引起了张琬的注意。

    张琬捉住他后,见他鼻下挂着两溜鼻涕,便笑他是个“鼻涕虫”。

    钱钧生气,就扯了一把张琬的头发,把张琬惹得哇哇大哭。

    听到张琬现下又叫钱钧“鼻涕虫”,洛雨忽然有些头疼。

    洛雨眉头微微一蹙,嘱咐道:“人家现在江宁府有名有号的世家公子,你可千万别当着人面这么叫啊!”

    什么?!

    那个小坏蛋居然长成了世家公子?

    难怪他昨日主动敬自己酒呢!

    肯定没安好心!

    张琬动了动嘴唇,一副听说癞蛤蟆居然摇身一变,成了白天鹅后,心有不甘的表情。

    ***

    此时此刻,九霄之上。

    一男一女身着一白一黑的两位神仙,看着一面玄光镜中发生的一切,散漫交谈。

    白衣男神挑眉:“这金、木、水、火、土都到齐了,是不是该上菜了?”

    黑衣女神一笑:“是该了却他们前生恩怨情仇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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