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留下字条了,他们…应该不会为我这样的人担心吧…”

    一个发色深黑的孩子喃语着从小巷深处缓步走出,停留在光明与黑暗交错的巷口。

    他兀自抬眸,行人纷纷侧目,对上那双空洞的黑眸,极为深邃而悠远,以至于隐隐透出些诡异来。多数行人都挪开了视线,依旧匆匆走在都市的快节奏里,总是身不由己。

    男孩垂眉伸出右手,略有瑟缩地试图触碰光与暗的交界,又似察觉到了什么,将手猛然缩回,抿了抿唇,眼底似是漫着几分恐惧。

    初春的风弧目低吟,阳光暖黄,仿佛在空中漾起涟漪般摇曳。盛放的紫藤花垂帘,抿唇轻笑。男孩似乎是觉察那春寒料峭,便侧颅稍拢披风,空中漫着起浮的尘灰味。

    他挪着极小的步伐低头走入喧闹的人流,逆着人潮汹涌与那延绵的云端渐行渐远,直到远远望见一处公园,才停下略显焦躁的脚步。

    “樱花…”

    公园中春樱正盛,漫天花雨,虽有樱林却兀自盛放无人观赏。他终于高兴了几分,眸中透出些纯真的欢喜。

    他抬步拥入那樱树的幻影中,跳跃的踩着长影前进。

    男孩忽而抬起右手小臂,在细嫩的掌心中看到一朵完整的五瓣樱花,于是自顾自地抿着唇笑。他笨拙地勾捻起其中的一瓣,浅浅用些力便使这瓣樱花与其他花瓣分离。

    他用对待珍宝的态度小心翼翼地端详了片刻,轻巧将其推入口中,软舌搅搅,花瓣在口中滑动,最后完整地被男孩吞咽下去,舌尖有着丝丝甜涩。

    他紧紧攥着手中只剩四瓣的樱花,半靠着樱花树坐下来,阖眸小憩。

    男孩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是在这片土地上四处游荡,用他人的话来说,是流浪吧。不过,别人都叫他明光,他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明光了。

    明光,是永远光明吗?谁也不知道。

    明光只是沉沉睡去,不知时间又走过多少分多少秒,他突然被一声大叫惊醒,除了依旧的樱雨,面前多出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

    明光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黑发光亮,后脑编成两条辫子,五官精致端正,身上是件齐腰粉绿汉服,一看便让人觉得是那户人家精心养着的孩子。明光这样想着,目光上移。

    只有那眸色…他稍稍愕然,却是荡漾的樱粉,如隔江的樱花倒影,虚幻而摄人心魄。他惊异于那双眼眸,不觉竟要沉溺进去,殊不知他面前的女孩也在打量着他。

    樱此时有些尴尬,脑后突然弹出一对黑色猫耳来,柔软而灵性的动了动。得意扬起的笑容瞬间化成不满之色。

    “哎--”她低声嘟嘟囔囔,猫尾冒出来有力摆了两摆。“真是的…好歹给点反应嘛…”

    樱自顾自地踢着脚下的石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明光投来的视线让她有些炸毛。两人都安静地一言不发,空间陷入了一种诡异而奇怪的寂静中,僵持不下。

    最终还是樱皎洁地转转眼珠,轻声启嗓“你叫什么名字啊?”小孩子的谈话总是无甚逻辑,不知从何说起,也便只能找出这种话题来做开端。

    明光淡漠地未曾回答,他略微歪了歪头,撩起披风的一角起身,视线于樱齐平,眼神无甚生气地凝望着什么,樱心里有些发毛。

    明光凝语半晌,突然自顾自抬手,侧身将手探入樱的发间,轻顺了一下,捻出一片樱瓣。温凉指尖触碰到敏感的猫耳引起对方的微颤。

    樱茫然地愣在原地。

    天还未完全亮起来,烟霭丝缕翻滚舒卷未曾停歇,时而似浮云、时而类瀑布、时而若星辉。阳光正在驱散残存的那份暗色与昏黄。

    明光则是抬头将花瓣对着阳光仔细端详,眼眸半眯,那片花瓣便融入漫天樱雨中再无踪影。

    “我叫明光,你是妖怪吗?”明明是个疑问句,听上去却是早已笃定一样。

    明光见到面前女孩显露出猫的特征,第一反应不是惊愕,他只是觉得这个女孩很有意思,软乎乎毛茸茸的猫耳一弹一弹,让人想要揉一揉。他搓捻着食指与拇指,淡淡想着。

    樱看见明光,是半小时前的事。

    显而易见的,樱是一只猫,一只成了精的猫。再准确些,是化形的猫妖。在樱的记忆里,她一直呆在山中的樱林。

    她没有名字,只是几千年的日月星辰在她脑中回旋,晨雾缭绕,云海苍茫。虚度千年不知岁月,就这样迷迷糊糊化作人形。

    她总想下山走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也这么做了。

    她化为猫型奔到山下,混入那人间烟火中。她记得许多人的温热抚摸,记得雨天的屋檐下是如何湿冷,记得那人间绚烂烟火与繁华盛景。

    她终于知道了,她的母亲——那片山间的花林,叫做樱树。“我以后,就叫樱吧。”

    她沉沉睡去,在公园的一颗樱树的枝桠上。

    阳光明媚,樱自然地醒来。她化为人形,坐在一根粗壮地枝条上晃荡着双腿,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描摹着树枝粗糙的纹路。猫耳微动,听见些细微的动静。

    于是往层层叠叠的花瓣中隐了隐,樱忍不住好奇地透过花瓣的缝隙往下看。

    那是一个与她的人形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五岁左右的样子。樱看着他的动作,浮上些许兴致。

    “看来是个有趣的人类小孩呢,去吓吓他吧。”樱愉悦且颇有几分得意地晃晃尾巴。

    樱的身形突然融化成一片浓墨般的漆黑,流进樱树的影中,又淌到那男孩的影子下,仔细描摹着他熟睡的侧颜。光与暗无声交错,不断游离。

    好可爱…樱在心里喃喃着。又转而恶劣地扬起唇角,从影子中跳出,浓重的黑墨凝成人形且重新拥有了色彩。“哇!!!”樱大叫一声,便见到那男孩被惊醒。

    回忆了片刻,樱的思绪转到当下。“我叫樱!是妖怪,传说中的猫妖哦——你居然不害怕我诶!”她稍显惊讶。

    “为什么要害怕?”

    “因为我可是人人都怕的大妖怪!”

    樱说着,突然又恼起来。“可恶可恶,怎么能随便摸女孩子的头发啊!”

    明光不解地歪了歪头,睫洒下灵动阴影,显得他眸色又暗了几分。“可是,为什么不能摸别人的头发啊。”

    他神色突然一肃,像是个小大人。“难道是…妖怪摸摸会怀孕吗…”他猫眼睁大些“明光会负责的!”

    “小破孩不要自说自话啊!这怎么可能!”

    “明光不是小破孩。”他轻声反驳,又恢复到那无甚表情的模样。

    樱花依旧在飘落着,让人不禁怀疑这樱雨是无穷无尽,每一片花瓣都不知从何处飞落,找不到它们的根源,也不知它们将飘向何处。迷幻的一幕将两个孩子的身影拢在花幕背后,即便隔得极近,看向对方也依旧如水月镜花般虚无,被笼罩于一片樱粉的天地间。

    樱耐不住性子,不安分地蹦了蹦。林间走过一阵风去,脑后双辫也就跟着扬起,刘海被乘风的花瓣拂走,露出额心一片花钿静谧淌着金色流光。落在她发上的一片花瓣,不知为何竟如火般热烈,仿佛拥有了生命那般燃烧。樱粉的暗香疏影清浅浮动,明澈得好似阳光映射下无波的池塘。

    风华正起。

    他们相顾无言半晌,日出在天际徘徊,终是驱散了沉郁。樱带着温软的孩子气轻语。“明光,好好听的名字。”她眸色亮了些,流转着缱绻绮丽的纯真“光明,明光…我喜欢光明!”

    明光难得稍扬唇角,露出几分笑意。“光明,明光也很喜欢。”话音未落,樱讶然凑近端详“你竟然笑了诶!”兴奋的语气像是发现了什么珍宝。

    明光嘴角下撇。“为什么不能笑”

    “因为我没看到你笑过!”樱颇有几分惊奇大声道。

    这处公园总归是偏僻,清晨无人叨扰,便只有两个孩子私语般的对话在飘荡,樱的音量便显得大声起来。像是往水面投下颗石子,惊起千层细浪。

    “我是会笑的。”明光低声反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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