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汤清透碧绿,入口爽滑,明姝托起茶盏低眸品了一口,借氤氲茶气掩盖眼底浮起的异样。

    她想,这才是今日太孙约她的真正目的。

    她应承了江上月的合作,谢熠却执拗地要靠自己觅得一条不受束缚的道路,这是横亘在两人间不容忽视的分歧。

    其实照明姝预先想象,谢熠舟今日出场就当是怒冲冲要来找她算账的做派,毕竟当日在神秘空间最后的场面并不好看。她答应江上月合作的那一刻谢熠舟都快炸了。

    没承想他全程客客气气以礼相待,到最后还用打商量的口气来求她这件事。

    明姝摩挲着玉石杯上的鲤鱼浮雕,垂眸道:“太孙不愿按照话本上的故事走向行事,您不如说说想到了什么双全之法既能挣出一条自由之路又不致失了性命。”

    谢熠舟目光微闪,自然会意司三姑娘在逼他将握在手里的所有信息据实以告,只是何必又叫多一个人承担不安和风险呢?

    他仍避重就轻道:“总之是有机会的,只需司姑娘信我。”

    明姝果断摇头:“有机会?指几成机会?言则还是有风险的?太孙什么都不肯说,凭什么让明姝将性命放到你手上?”

    她目光不经意滑过腰间联珠小团花纹样的荷包,仰起脖子声音干脆:“你我如今性命一体,太孙自小金尊玉贵如今只想着要自由,明姝却是更惜命的,我就将话放这了,《东宫斗》话本如今在我手上,故事编写之权亦在我手里,太孙就等着上元节后乖乖和我成亲吧。”

    谢熠舟被气笑了,瞧这姑娘做派,活脱脱劫了美貌娘子要强迫人家拜堂的山匪模样。

    太孙其实很能理解司姑娘对江上月的妥协,经历三逃三死后骤然得知这世间存在真相,再被以生死相胁,低头接受命运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他当时的绝望忿恨也只是做给江上月看的,他谢熠舟再混,也不至将气撒到小姑娘身上。

    理解却不代表接受,太孙自小到大便没有想要做却做不成的事,他似乎早已预料到明姝会断然拒绝,也不恼,喝了口茶,有一搭没一搭和明姝聊起天来,眼睛却一直向窗外望着。

    直到明姝脑袋发沉,眼皮子像吊了秤砣似的一个劲儿往下沉,忽然什么都看不清了他才慢吞吞转回心虚的目光。明姝头皮发麻,指着喝完的玉石杯向谢熠舟极力睁大了眼睛。

    下迷药在江湖上也算是下三滥的招数,何况对方还是个姑娘,任谢熠舟脸皮再厚此刻后颈耳根免不了霞红尽染。纵使这药来自大内,于人体无碍,谢熠舟对明姝的愧疚抱歉在这一刻到达极致,尽管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他伸手向明姝腰间荷包探去,拿出一本造型奇特的小册子,上面绘有“东宫斗”等大字,他眉目一松,赶紧将书翻开,在书页抖开的一瞬,里面的雪白粉末像长出了一对对小翅膀似振翼向他凶猛又热情地扑来,恰好一阵山风起,太孙顿时呛了满鼻满口。

    明姝的药粉比谢熠舟的要凶猛得多,效果更快出几倍,太孙无力跌坐到地上,睁大了眼眸看着先才昏迷过去的司明姝站起身,笑意盈盈向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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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今日晚膳用得不多。”梅姑姑进来时正见丫头收了碗筷下去,不由蹙起眉头。明姝自小吃饭就不好,尤其有心事时,就跟小鸡啄米似的,动了跟没动一个样,四大姑姑为此花费了不少心思,青县司宅的厨子也换了一波又一波,最后将东宫的老厨娘都请来了,生怕养坏了这位未来太孙妃的身子。

    明姝确实藏着心事,长空尽黑,月华如水,距离晌午在寒净寺禅房算计谢熠舟已过去好几个时辰,太孙当已经清醒了。

    “也不能说我不厚道吧!”明姝在心中默默想到,毕竟太孙先动手的,是他活该!

    明姝对梅姑姑柔婉一笑,只道:“下午在寺里多用了两口点心。对了,明日我要回云府探望外祖父外祖母,雪松备好了礼单,姑姑能否去看看这丫头可有做得不妥帖的地方?”

    梅姑姑自然是应的,点了点头却又不忘道:“姑娘自己可曾看过?莫嫌奴婢多嘴,您是日后要掌东宫中馈的人,和各王府贵胄间的应酬往来少不了,对这类事也得自己有数,不能全然交托给底下人。”

    明姝乖巧点点头:“省得了姑姑,晚饭前雪松给我看过一眼,没觉察出什么问题,我是想云家同司家虽是姻亲却不亲厚,若是出了岔子被捡了话讲徒生事端,姑姑于此事一向周密,有您在,是最最完备的了。”

    梅姑姑这才点点头:“姑娘心思缜密,甚好。”出去前她又忍不住添上句:“外头饭食大多不大干净,姑娘往后能少吃还是少吃吧。”

    见梅姑姑出去,明姝终于松下口气。她这四位教养姑姑个个都是良善之人,也都一心一意向着她好的,但她们在自己身上又有极大的控制欲,一心将她塑造成最完美的太孙妃,时常让她透不过气来。

    “这么多年梅姑姑倒是一点儿没变。”谢熠舟灵活地跳进窗子,嘴上也不闲着。

    明姝脸色一白,腾地一下站起身,像见鬼似的指着他:“你怎么来了?”吓得连敬称也省了。

    谢熠舟没好气地横她一眼:“托司三姑娘的福,见过你我本要出远门办事的,现在却一步都走不了了。”他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你还挺有手段的。”

    彼此彼此,明姝心道,却又不敢和他对上。谢熠沉音量本就不小,明姝紧张得直望窗外瞅,生怕把姑姑们招来。即便是未婚夫妻,婚前,夜晚,翻窗私约,怕是要把姑姑们三观都震碎了。

    “太孙,您嗓门别这么大。”明姝恳求道,却对上他嘴角冷笑。

    得,太孙是在报复她呢。但明姝也觉得委屈,她低声辩解:“太孙得讲道理,我既事先猜到您今日会抢话本再不做足准备那不就是大傻子了?”她振振有词:“您那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谢熠舟没心情同她说笑,直接欺身上前制住明姝双手,从她的小荷包中抢过话本,明姝不敢闹出动静,只睁大了眼睛瞪他。

    谢熠舟翻开一看,果不其然,男女主大婚那一章的标题下新写下一行“永定二十五年春,皇太孙谢熠舟从青县回京,一月后,同司氏明姝共登城楼与民同乐,又三日,东宫礼成。”墨水尚未干透。

    话本上待撰写的人生江上月大都只留了一个标题确定具体走向,至于如何达成标题上的剧情全赖司明姝在下方的编写。

    可惜明姝在写书这一领域无甚天赋和了解,否则她便会知道写剧情时不能笼统一句带过,得落于细节,否则笔下角色难免就有钻空子的机会。

    明姝眨眨眼,幸灾乐祸道:“您现在抢走也没用了,话本上文字一旦落下,便一定按据此方向发展了。”

    司明姝的睫毛又长又翘,眨起来时像一把浓密的小刷子,挠得他心头火起。

    “挺得意啊司明姝。”谢熠舟冲她咧嘴笑笑,眼尾微微向上翘起,像只狐狸似的眯了眯眼。

    “你想干什么?”明姝暗觉不好,收了笑容,声音一抖。

    只见谢熠舟随手一扔话本,整了整衣袖,自如地走到那一溜儿玫瑰椅前择了个位置大剌剌坐下,竟是要长坐下来的做派。

    “夜深了太孙,熬夜对身体不好。”明姝慢慢朝他挪动过去,下起逐客令,她目光直往窗外夜色瞟,意则男女授受不亲,您该走了。

    谢熠舟焉能看不出司明姝的紧张,如若被发现他深更半夜在她房里,受教养姑姑的罚是小,一旦底下人口风不言传将出去,恐怕她日后嫁入东宫的日子是极难熬的。一个婚前轻浮的皇太孙妃又如何能受人敬重呢?

    可惜太孙现在心中堵着一口气,识破明姝心中所惧自然要憋着一口气要和她对着干。他舒服地靠向椅背,跷起二郎腿,斜睨她一眼:“也是,是该歇息了。劳烦司姑娘同梅姑姑说一声,也为我收拾间屋子出来。”

    他向她挑衅一笑:“那么大一座司宅总不至连间多余的屋子都没有吧?”

    明姝面无表情:“还真不巧,偌大司宅只剩庖厨空着,太孙可愿将就?”她从窗前漆云纹木色斗柜中取出一张面值二百两的银票搁到谢熠舟身边:“出司宅往东行十里便是青县最好的客栈,太孙若无处落脚,可往那去。”

    谢熠舟一瞥,当即气得一个倒仰,咬牙笑道:“司姑娘出手好大方,司东海在朝中素来声名清廉,如今看来不外如是。”

    司明姝将他当什么了?打发叫花子吗?他顿时连理智也没有了,腾地站起身,俯身凑到她耳边,声音满满的恶劣:“司明姝,你不是怕我误了你婚前名声吗?那可巧了,你害怕我便得意,你伤心我便高兴~”

    明姝一下抓住她袖子,怒目圆睁,满眼写着“你要做什么?!”。

    却见谢熠舟直起身,中气十足向外喊了声:“来人!”当四大姑姑领着一班侍卫仆从着急推开门后,他猛地将明姝往怀中一搂,得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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