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侧的幽静后院处。

    “其实啊…我之前一直觉得,至今为止都没有一件事顺心的人,是不会去相信事情能顺利的。”

    “…嗯。”要不是今晚只是单纯的吃饭局,美泉或许会觉得黄颖楠已经自醉了。

    “不过我两刚才都能笑着调侃起面试的事情,说明一切都过去了吧?”

    夜晚是种主旋律,不过也并不代表天空中就没有了光谱的存在,黄颖楠看着有点疲倦,但也只是微微向后靠了些,眼神没再望着还在静静注视自己的美泉,而是落到了未曾跌跌撞撞的星星。

    它们繁多,也在漆黑中轻盈地舞动着,四周的炉壁没有界限,只是很空旷,很悠长。

    “现在想想,可能我也是想回家的,”她说得很轻,像是羽毛要消失在空气里那般,比作逃遁倒说不上,可能更多的是种司空见惯的叹息,“但有可能其实…”

    “没事的,其实你的家就在这里,”美泉抬手指向了她,“不想说就不要说好了。就像…其实今晚的风很温柔的,你喜欢的话,不管是坐在这里还是站在这里,用什么姿势去感受都很好。”

    黄颖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么多实习生中就和美泉做了那么久的好朋友,以至于延伸到现在。缘分总是猝不及防的神奇,就像她时常会觉得自己无比年轻,时常又觉得无比年迈,她也正是这样,经常性地觉得自己是无数个碎片组成的结合体。

    那年美泉回国后,她就继续读研了,然后就是和家里大吵一架,很想改名,甚至想把姓氏一起改掉,但最后这些都没发生,因为她也没想好自己叫什么,研修也没那么时间,就像曾经她很喜欢自己的工作,同时也讨厌自己的工作,这都不是对立的,全部都共存在她的心里。

    现在的工作日,黄颖楠也终于能够走在她二十岁时无法想象的水雾南滨,潮湿的天气点缀在街边野草,偶有含羞,蒲公英的种子跟它们都像赛跑,最终扎根的原野可能就是序曲的方位,世界偌大而寂静,是没有边际的大地,而她胃里有着还热腾的饭菜,头顶金黄,脑海里不消逝着第二天大早要开开合合的柜门,她泡在自己喜欢的药材味道里,发现书里的故事原来会是现实,此般崭新的清晨还会来。

    人生真的好生奇怪,在连连衰草的时代,冬日下的雪其实是不会融化的,但她照样能够坚持下去,等到新的一轮夏日出现。

    “等明天善章来了,我一定把你这话复述给他听,”天上的月亮总是阴晴圆缺,但也有着衡长的光亮,黄颖楠默默扭回了头,投影只在背后,“我怎么突然这么矫情啊…哈哈哈……”

    “因为这也是你呀,”美泉被她逗笑了,好险不用上气不接下气,“这不是一样很可爱嘛。”

    “你还记得以前后山那里的球场吗?听说现在扩建了,”有点少被人这么夸,黄颖楠脸一红,“不过说不定有什么机会再回去看的话,可能就是求医了。”

    隔壁原本有些空耳的感觉忽然消失殆尽,美泉的眼睛比刚才更闪耀了些,倒影其中的如同缓缓覆裹的清风,一汪蓝色的泉水会自己降露满溢,流过热闹的山峦,于是走到她的身后。

    静静地看着美泉接过幸村手里的水,然后递给自己,黄颖楠的嘴角疯狂上扬。她突然就有点想推眼前的风景这可咋办啊喂。

    “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美泉往隔壁挪了挪,给幸村空了半边位置。

    “随便聊聊啦,刚好想起你之前在后山不听话穿外套来着,”美泉暗暗躲在桌下的手指点了点他,“精市问我们在说什么。”

    黄颖楠正考虑着自己要怎么说的时候,阳台门又传来了敲打的声音,分贝不大,就是完全节奏乱点。

    “幸村/部长…!电视(听不清)…看(听不清)诶!!”

    扑面而来的应该能说是喜悦,又有点想让人形容成晕眩的表情,但无论怎么看,都是拂拭不尽的。

    还没有立刻从情绪里淡出来,黄颖楠脑海只是忽然地闪出一句话——请一定不要回头。

    安静的一隅被那双稳稳的手开了道口,室内室外彼此开始共享体感温度,这下三人终于听清丸井他们在喊什么了。

    “幸村,你上电视了!!”

    “嗯?”当事人不解中,上电视好像也并非什么忒特别的事情啊。

    “精市,上周你回没空原来就是要去参加春园会吗?”柳显然自觉挫败,信息收悉居然如此不足!

    “…太松懈了!”反应过来已经没戴帽子的真田默默又把手缩了回去,“官方的场合当然不能提前透露参加人士的。”

    “piyo,雅桑出现了,”仁王摆摆手,“看着可站得真累,这太阳大得。”

    跟着美泉和幸村回到客厅,那一排排绵延的队列配上白色顶棚就这么映入了眼帘,高空的摄影大致略过了几秒,在这还得瑟瑟打颤的天气基本女性都穿上了绣着自家家纹的和服——真是御寒小能手。而反观刚才被喊到的幸村,也少见的穿上了黑色西装,不说话时流淌的沉稳多少是有些欲与风儿比谁冷的状态。

    “我记得那天应该迹部君也去了吧,”美泉想起了之前小雅找她问搭配打分的事情,“他们两怎么没站一起?”

    “迹部君的话,应该和网协的前辈们站到前面去了,”幸村指了指一闪而过的镜头,“运动部门的人还有足协,棒球那些,我们选手倒是再更后面一点,跟医药系代表不是一个队列。”

    “原来是这样…”

    “雅桑今年是初次参加吧,”柳生的眼神亮了一下,“毕竟是刚拿了科技部门的功劳表彰式。”

    嗯嗯,美泉深深表示想要点头,而且自从金村药业倒下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春园会都没有邀请医药企业去参加了,这次对小雅来说也是一个里程碑的存在。

    “柳生,你可真是说啥来啥,”丸井双手撑在沙发前,有些疑惑地歪向胡狼,“这个不是新闻回放,是周刊的电视采访。”

    “周刊的?”美泉心里忽然就咯嗒一下,不会…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vcr在春园会的场景转换到了她最最熟悉的大楼门前,就在上个月,她们公司刚接受了一个采访。

    而她就是给抽签推出来准备的那个。

    美泉表示她无比的不想看这个电视,或者说,是在那么多人面前给人看着自己上电视的感觉她居然第一次觉得很紧张,幸村显然也没想到之前她跟自己说的居然就是这个环节,不过显然他现在非常享受——美泉侃侃而谈的样子实在太像在做很多年前的新生代表了。

    他见过很多次如同橘子酒播撒满的天空,但是依旧呼吸和心跳还会伴随电视机里缓缓吐出的声线起伏,是一阵又一阵优美的旋律,低垂却坚定的眼神,仿佛只要透过那寸琉璃便能追随到来临的倾泻之春,明明是在介绍着外行不一定听懂的知识,但没有人会想离开转台,哪怕这不是一个科普节目。

    笑意在眉梢间展开,两靥执着清风,虽然美泉当时和他说,自己没想着一开始要干这个接待记者的事,但是幸村觉得,这就很适合她来做。

    “呵呵,我觉得雅桑应该给你加些年终奖的。”他掬近她的背后,悄咪咪说了句。

    “…我好想抓狂。”但她还是边看边笑得很开心。

    原本还稍显哄闹的气氛很快都安静了下来,平稳无声,直到整个采访的结束,黄颖楠虽然基本全程是没听懂,但是情绪总比语言更加共通,她扭过头,朝美泉笑了笑。

    “你出息了。”美泉被她晃得一下拍拍肩膀给整不会了。

    “那看来我还得谢谢你了。”黄颖楠点头,顺势看着她想要扶额的模样。

    采访的新闻结束以后,丸井还没来得及换台回去自己的游戏,这期的周刊有些意外地做的是医药方面的节目,参观完公司,紧接着播报了大家都无比熟悉的《海外见闻》。而且由于海外见闻一般都会害怕过于无聊而无法抓住观众的心,多会邀请诸如演员,明星等等有名的艺人来做客,然后大家就再次看见大大大前辈。

    “啊啊啊我知道她我知道她!”黄颖楠非常激动,“是那个什么组合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唱见?还是那什么…啊我真的知道她!”

    “这期居然是黑泽前辈吗?!”其他人也小小吃了一惊。

    “…你看美泉!就是她啊,”黄颖楠已经干脆掏出手机翻到channel上了,“我好早就关注了,怪不得之前她主页的定位在美国欸…”

    美泉只是怔怔地看着电视,她又看见了热闹的中华街,桐花万里路,一切是如鲜艳纷纷盛开,银装素裹也遮盖不住当地的特色。那张小楷的看板再次出现在眼前,然后黑泽随着镜头缓缓拉开门帘,open的营业牌子放在问诊台前,太过高清的分辨率一直在勾勒草药的香气。

    “本期的海外GOGOGO,我们和Rei小姐一起来到了繁荣的芝加哥…Rei桑,现在心情如何?”

    “Hello呀各位观众朋友~我是非常荣幸收到邀请的Rei!啊哈…什么心情呀,这里的中华街很漂亮,真是让我非常感谢大家的慷慨,才让我见识到…”

    “今天我们会跟着Rei桑一起来看看当地最有名的中医馆哦?”

    “是的是的…其实在一路过来的时候就听说了很多事迹呢,这里居然有一位大师!”

    “但是也非常的神出鬼没…”

    “不知道今年的拉奖是否能见到他呢?”

    ……

    幸村的指尖微微泛凉,轻轻环过了美泉的腰,很显然她和黄颖楠望向节目的视线都有些混杂,别人可能不清楚,但她两就在刚才的一闪而过见瞥到了两个挂在墙上的医师的名字。

    心底的那句话又冒出来了,它在愈发沉重地说,不要回头,不要去回头,除非……

    “看来今天林医师不在馆内呢,”黑泽的声音很有磁性,有时的确让人会不禁感慨她已选择离开乐坛,“刚才我们去问过了,这位医师本周就是最后一周留在这里了哟!”

    美泉并不知道她的心里在嘀咕着什么,但只要相看一眼,感情终究也会溢满对方。

    除非从今往后的错误都将掀起被修正,除非从今往后的风暴都将涌来真感动,除非从今往后的欢笑都将蔓延如时间,除非从今往后的眼泪都将为幸福而流,不然她不会回头。

    “抱歉…我去下洗手间。”黄颖楠有些匆忙地走去。

    “精市…”美泉抬首,刚好应到了那双悠远的蓝。

    “去吧,没事,”他点点头,“这边有我在。”

    能感觉到自己小跑起来的呼吸一路没有消磨,银光还闪耀在外头,是粼粼的宁静湖面,赏春的时间到了,于是美泉也停在了洗手间门口。

    她看着黄颖楠的眼眶就这么飞速地红了,但或许伤心桥下是绮丽的翻动。此刻黄颖楠终于能想着自己的心事了,周遭的花蕾都在守护着这片掬起的山丘。

    “我…对不起…”她也有点控制不住就跑了出来,反应了后又感觉这样可能别人会觉得怪。

    “没事的,没事的…”

    “其实…”

    “其实你不用说,我知道…”美泉无奈叹了口气,“你觉得那个是林教授,我也觉得可能是的。别说了…”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讲…你知道当年你问我的时候,我真的…我也很无助,我自己找他也找不到,是等到后面善章和我说他可能已经厌倦相争就走了…我当时真的,我都开始怀疑我为什么读书,我是为了看到什么?”

    “…你只是想做自己小小的工作,想看到更远的世界,你想露出笑容。不要想以前的事情了,况且对我来说那些困难也过去了,那些事情…你不用对我愧疚的,你是傻瓜吗。”

    “我其实到现在都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好的林教授就走了啊,但如果刚才真的是他…我好像感觉,啊,还能见到他活着真好,但又觉得,所以每个人都会像我一样很渴望回家吗,渴望回家,家里是干净的好好的人为什么就错了呢?”

    她们都像是孤独的孩子,其实永远都长不大,无力面对时代的潮流。美泉也只能默默跟她靠在一起。

    黄颖楠从来没有详细的告诉过她自己为什么讨厌自己的名字,她想回的家其实是回不去的,但那其实又并不是她的家。于是变得同理,她们其实都很想教授,要不是中间发生了那么多,教授那么大岁数的人又怎么会舍得离开他的家。

    “会等来那一天的,”她轻轻地说,就像生怕再把这尊玻璃打碎了一样,“刚才也说了…最后一周,说不定就是他终于被请回去了不是嘛。你还在,小陈也还在,我们都没有变化,所以那一天就来了呀。”

    “我们都不知道那是不是教授呢,”黄颖楠也顾不得形象了,鼻子堵了就堵了吧,她忽然就是想要笑出来,笑出来心里就不痛了,“但我相信你说的。”

    她们都像是孤独的孩子,但是或许也只有孤独的孩子才有无穷无尽,还没被外界消磨完毕的力量去把热情集合,感受走向自己的内心,感受无数次路过自己,淋湿自己的刮风雷雨,尘埃里赶路的人都是一样的孤独,直到看清楚借给行星真正光亮的东西。

    二月份的神奈川没再下雪了,只是眼前的雨纷纷大了起来,那是有温度的滴落,所以她们干脆抱着一团取暖,想把美好的现实深深刻在脑子里面,因为花没有落在别处,花就落在了此刻,从青春期等到成年,从二十岁等到三十,此刻便是现在。

    背后的一阵清风拂了过来,带着海岸淡淡的味道,没有修饰,也没有夸张,只是简单的朴素安心,无视着所有黑夜的影子。

    于是反倒是美泉有些窘迫了,她多少不太想要回头,幸村已经很少见她哭了来着。

    “我给你们拿些纸巾…我放这里吧。”

    行吧,那她就借这一截明月去看绵延的春天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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