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会做一个梦。

    梦里雾霞漫天,烟树层叠。深邃无边的灌木丛林里,一口棕青的棺木置于葱翠之上,寂寥又孑然。

    一名黑衣长发的女子总是背对着我倚靠在旁,或静坐,或低喃,或伏低轻拭,举手投足之间,投洒着一股难以言明的眷恋。

    而分明是我的梦境,我却发现自己无法主导,仿若不过一抹幽魂,风不拂发,身不落影,无从靠近。

    只能如同一个最遥远的看客,日复一日地注视着她与身侧冰冷的棺木耳鬓厮磨,直至迎面而来的忍风将我吹散。

    今日亦然。

    她仍在原处,好似从未离开。

    我不曾觉得无聊,也不怨她喧宾夺主总入我梦,因为那抹寂寥又倔强的背影,实在是太惹人怜惜。

    “为什么,要一直守着呢?”

    目视着她,我忍不住轻喃。但知道她不会听见,便也没有期待被回应。

    可此时一阵山间清风吹来,她的身形竟也跟着微动,僵硬的肩颈如同许久未曾运作的机器,带着几分卡顿和艰难,一点点转了过来。

    破碎的光影落在她的脸上,让人看不真切,徒留一道精致的下颌线,和从光晕间悄然露出的上扬嘴角。

    “你终于来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

    清亮,温润,又夹杂着几缕似乎被冗长的时光沉淀了许久的沙哑。

    我愕然着,明明无法与她对视,却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清楚地知道,她在与我说话。

    语气熟稔得,如同在面对一位阔别已久的故友。

    霎时间,满脑子的疑问几欲喷涌而出。可熟悉的忍风又开始拂来,我知道这是梦境结束的预兆,便只能震撼又无助地睁大眼睛看着她的身影一点点远去。

    “你能看见我?你究竟是谁!”

    清隽的身形依旧立在原地,唇角笑意更加明晰,好似只是等到我这一件事,就足够让她惊喜。

    “我们没有做到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一声叹息轻轻落在耳畔,遗憾的语气如同诀别,“真希望你能够……快些长大啊。”

    .

    下一秒,光线凝滞,万物复苏,雾霭弥漫的梦境终被一道金光似利刃一般破开,我在一片暖融的晨光中醒来。

    不醒不休的闹钟铃声已经不知响动了多久,我恍惚地起身,感觉到一股莫大的怅然若失。

    就好像,再也无法在梦里遇见那个人了一样。

    初夏刚至,院子里的石榴花含苞待放。

    阳光透过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如大大小小的硬币洒进室内,枝头上麻雀的欢啼和着偶有起伏的蝉鸣,呈现出一派懒洋洋的景象。

    甚至连飘进窗里的尘埃,都在慢悠悠地打着旋儿浮动着。

    我将闹耳的的铃声摁停,用力拍了拍双颊,迫使自己清醒。

    随后睁着惺忪的睡眼,艰难地爬离了被窝。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是一名来自21世纪读完了五年本科加三年硕士的□□医学毕业生……

    ——上小学的第一天。

    我踩上矮凳,站到洗漱台的镜子前,映入眼帘的黄毛丫头令人恍惚。

    明艳的黄发堪堪及腰,头顶上一撮呆毛高高立起,乳臭未干的脸上嵌着一双祖母绿的大眼睛,颇有几分无辜感。

    许是上一世看惯了周遭的黑发黑瞳人,现下此般高调又惹眼的长相落入眼中,不论看了多少次,仍然还会在心下产生一种奇妙的现实割裂感。

    就像是误入了某个大型的cosplay现场一般。

    但遗憾的是这并不是cosplay,因为在穿过来的第一天,在我不断扒拉自己的头发并且发现每一次生掰都能产生真实的痛觉之后,我终究很悲惨地发现——

    这是真发,并且,是真穿越。

    这么思忖着,镜中之人也跟着展露出与年龄不甚相符的苦大仇深。

    祖母绿色的双眸微微眯起,轻轻抿起的嘴角嵌进肉嘟嘟的双颊。

    这是一张陌生却又熟悉的脸。除去染了色的头发和瞳孔,其他地方倒一如我儿时模样。

    像是身穿,又没完全身穿。

    回忆得入神,彼时楼下一道轻轻浅浅的呼唤传来。

    “花火,再不下来吃早饭就要迟到了哟!”

    我盯着披散在肩侧的乱发,苦手了一瞬,还是拿起洗漱台上的一根皮筋,将累赘的长发高高扎起。

    下到饭厅的时候,妈妈还在厨房张罗,餐桌上简单却精致的日式早餐呈一字摆放。

    具体精致到什么地步呢?是连每一个荷包蛋的大小、每一杯牛奶的盛装高度都要绝对一致的程度。

    我将座椅拉开,在正看着今日报的爸爸对面坐下。张了张嘴,还是没忍住吐槽。

    “妈妈,您的强迫症还是一如既往呢。”

    对面爸爸闻言将报纸一收,金丝框眼镜下慵懒抬起的眉眼带上几分谴责的意味。

    “没大没小,好好说话。”

    我自知失言,低头不动声色地嘬了一小口牛奶。

    可不是吗?毕竟前世的我的的确确是跟旁边这两位家长一样的大小啊……

    说来也惭愧,别人的24岁已经有了一个7岁的娃,而我的24岁……

    刚接受完长达20年的中国教育,好不容易打算就此告别母胎solo准备迎接未来的一万种可能,结果一朝穿越,让我又不得不在另一个国家从头开始读书。

    何等枯燥无味的人生!

    妈妈自我身旁坐下,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

    “有什么关系,小孩子还是有活力点好~”

    她长的十分好看,清秀白皙的脸上总是挂着清清浅浅的笑意,一头红色的长直发衬得她精致得像个瓷娃娃。

    我不论见她多少次,依旧觉得此等佳人只应画中有。

    哪怕是下厨时穿上的围裙为她增添了几分烟火气,她也依旧出尘,一点儿也不像是一位已婚之妇。

    相比之下,我对面这位长得人如其职业的理工男就显得十分的普通了。

    所幸没有中和掉妈妈遗传给我这具身体的基因。

    女人将视线落在我脸上,眼神亮了一瞬,眸底好似有轻柔的水波在荡漾。

    “我们花火还是第一次把头发扎起来哎,真好看。”

    心想着被美人夸了,我的心情跟着愉悦起来,轻快地咬了一口被烤得松软的面包片,含糊道:

    “毕竟是妈妈的女儿。”

    .

    学生吃完早饭就该去上学,这大概是全世界统一的通用流程。目的地虽然不是太远,但怎么说也还有一段路程。

    我幽幽看了一眼窗外,暖黄的清晨阳光将门前小巷照耀得一片金灿。当下时间尚早,路上行人也稀少,只偶有路过几位遛狗的大爷。

    理应是一派宁静又祥和的景象。

    我在心里叹了叹气,默默地在出门前穿上了一件外套。

    临走前,妈妈给我递上书包,面露疑惑:“花火,你冷吗?现在已经是夏天了哦,夏天是不用再穿外套的哟。”

    我顺着她的动作背上书包,抚了抚有点皱巴的衣袖,学着平日里其他小孩子张大眼睛眨巴几下,唇角轻轻耸拉下来。

    “嗯……可是我还是觉得有点冷,妈妈。”

    紧接着眼前女子展露出了被直击了红心的模样,我在一声声“啊我女儿怎么这么可爱”的陶醉低喃中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果然,卖萌可耻但有用。

    ……当然,如果能别因此特地在早夏还给我捎上一个热水袋就更好了。

    此时在一旁被我们无视了将近一整章的爸爸终于按捺不住,站在玄关转角处,虽说是无语了一阵,但状似无意的目光落到我颈间的时候,却是神色冷冽了不少,嗓音低沉:

    “你脖子上的锁呢?”

    我闻言垂首,颈间果然空无一物,怪不得刚才下楼的时候总觉得有什么被忘却的牵绊。

    “好像……还在上面。”

    语毕我拔腿就跑上楼,在与爸爸错身而过的时候,正巧能在余光里瞥见他的眸光随着我的话音落下,竟是比刚才松动了不少。

    心下虽疑惑一瞬,但无从多想,我再回到房间的时候,很快便从洗漱台上发现了那枚银色的物什。

    它正安静地躺在瓷面上,被悄悄溜进来的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泽。

    伸手将其拿起,指尖随即传来微凉。

    光线被我的身形挡住,它便恢复了原本冷冽的模样,银色的瓷身光洁如玉,仿佛连流转中的色泽都透着一股清冷。

    这是我上一世父母留下的遗物。

    我从不离身地戴了它二十四年,终日挂在颈下不过是图个吉利和念想。

    本以为不过是一枚普通的饰品,又岂料在我身陷时空跳跃的上一瞬,正是它发出了奇异的光。

    不,与其说是光,倒不如说更像火焰,虽然未曾灼伤我,但炽热的温度几乎在一瞬间就将我吞没。

    再醒来就是在异世的日本了。

    万幸是我前世的父亲正是地地道道的日本人,虽说入乡随俗,但那个男人却是怎么也学不会中文。

    以至于我自小除了被逼着学习国语外,对于日语的应用亦是频繁。

    所以穿越至今半年之久,并未出现任何沟通上的问题。

    之后,想着这次匪夷所思的时空穿梭大概与这件遗物脱不了干系,虽说百思不解此等诡谲之物为什么会辗转到我父母的手上,但种种细节又让我不由暗暗猜测,它的火焰是否可以开启时空通道。

    可后来不论我再怎么研究,也始终没能发现其间奥秘,只得屡屡作罢。

    唯一有可能成为线索的,大概是其背面镶刻着的三个我从未见过的图样。

    我叹了口气,终还是认命似地将「万恶之源」环至颈间。

    彼时楼下正好传来爸爸慵懒的声线。

    “找到没?找到了快下来。我可不想在开学第一天就收到我女儿迟到的投诉。”

    我瘪了瘪嘴,不情不愿道:“找到了,这就下来。”

    下到玄关,男人目不斜视地看着我,视线在触碰到我颈间时,眸底随即闪过一瞬即逝的满意。

    半晌后,他再度百无聊赖地坐回了沙发上,拾起那张还未看完的今日报。

    好家伙,到底锁和我,谁才是他的女儿?

    我幽幽怨怨地走到门口将拖鞋换下,正准备出门,妈妈却示意我等会,往我手里塞了张小小的手绘地图。

    “对了花火,我们邻居的一个孩子跟你同班哦,方便的话你和他一起去学校吧,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啊?”

    我默默抹了一把冷汗,内心想着该如何拒绝。

    妈妈见我沉默下来,以为是我看不懂地图,便伸手在纸上比划了一下。

    “是沢田家啦,我们之前去过的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家出门左拐直走就是了。”

    我有印象,沢田太太是一个同样温柔年轻又带点天然呆的妇人。只不过……

    我字正腔圆道:“妈妈,我不喜欢小孩。”

    此话一出,一旁的爸爸嘲讽意味十足地嗤笑出来,并且在下一秒就接收到了来自妈妈无奈又苦恼但是没有杀伤力的一个瞪眼。

    “你在说什么呀花火,你也是个小孩子啊。沢田家人很好的,爸爸妈妈刚搬来并盛町的时候受了他们不少照顾呢,你就当帮爸爸妈妈还个人情好不好?今晚回来给你买你最喜欢的抹茶大福哦~”

    “……”

    .

    到头来,我还是得顺道去接沢田家的小儿子。

    当然,是因为妈妈软磨硬泡我没法拒绝,绝对不是因为想吃抹茶大福。

    虽然晚春刚过,夏至未至,但诚如妈妈所说,哪怕是初晨,空气中也已然夹带上了几缕炎热。

    我抬头看了眼万里无云的天空,抖了抖外套的领口。

    好热。这个时代要是有挂脖风扇就好了。

    此时刚好一阵清风拂来,将头顶上方的枝叶吹得沙沙作响。

    持续晃动的树影让我不合时宜地警惕起来,正想后撤离开暗色的树荫之下,却是伴随着清脆的撕拉声响,再垂首时,便只见袖口被刮开了一道口子。

    而凶手正是落在我脚边的那一片看上去嫩绿柔软又无害的树叶。

    旁侧路过的三三两两的人群踏入我刚才所在的绿荫,纷纷侧头将疑惑的目光投到我身上,大抵是不解为什么在分明祥和宁静的氛围里,我却如同惊弓之鸟。

    我低头避开他们的视线,苦恼地藏了藏破口的衣袖,目光复杂地将捡起来的绿叶细细打量。

    果然还是躲不掉。

    自来到这个世界伊始,但凡我身处室外,必定会遭受到一些匪夷所思到牛顿和爱因斯坦看了都会揭棺而起的反自然反科学现象。

    小到飘落的树叶利如刀剑,足以划破手臂;大到头顶上分明崭新又扎实的广告牌,犹如秋日枝头垂挂的枯叶,风一吹便落。

    只要是在天空底下,意外就会每天一次每月全勤,变着花样眷顾我。

    说的乐观一点,这像是漫画里自带危险debuff需要被男主贴身保护的女主光环。

    但现实的事态却是不容乐观。

    一次又一次的离奇构陷,让我深知这分明就是一场不死不休的……

    来自异世界的抹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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