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终逝,金秋来临。

    随着最后一丝炎热被凉爽的秋风带走,我们的校服由短袖换为了长袖。

    “唔,好像还是不太合身。”

    我看着换好校服走进房间的纲吉,托着下巴摇了摇头,发出不满意的感慨。

    今年秋天学校换了新的校服,可纲吉将男生的各个款式各个码数都试遍了,也愣是找不出一件合身的。

    外套的袖子总是太长。

    “像唱戏的。”我给出真实的评价。

    “那怎么办?”

    纲吉垮起个小兔批脸,甚是不满意地甩了甩长出一截的衣袖,“我总不能这样子去学校吧。”

    “或许……”我灵光乍现,打了个响指,“把上身换成女款的?”

    “……?”纲吉的表情裂了点,惊恐地看着我伸手在他额前比划,“这怎么行!?不行不行,太丢脸了!”

    “谁让你太……”脱口而出的话到嘴边辗转了几息,变为更委婉的输出,“娇小了。”

    但纲吉自然不会听不出话外之音,盯着我的眼神瞬间幽怨起来,“我知道我矮,你可以直接说出来。”

    “说什么呢,我怎么会说你矮呢。”我干巴巴笑了笑,装模作样地撇撇手,真诚地安抚道,“你还会长的。”

    接着我从书包里掏出比我这身稍大一码的女装,哒哒哒跑到纲吉跟前,往他怀里不由分说一塞。

    “好嘛,去试试,试试又不会少块肉,不合身再换掉呗。”

    他将信将疑地瞥我一眼,终还是没有拒绝,被我推着进入了卫生间。

    好半晌才扭扭捏捏地出来。

    他羞怯着不敢抬头,装模作样地整理着衣摆,不甚自然地站到了我跟前。

    “……会不会很奇怪?”

    我闻声抬眼。

    白色的衬衫穿在最里,袖子被他挽起,露出一截精细润白的手腕,隐约可见皮肤之下的血管青筋。

    分明的锁骨掩在微敞的衣领之下若隐若现,深蓝色的领带和马甲衬得裸露在外的肌肤更加白皙。

    这一次终于不再是满身松松垮垮不像话,好似每一针每一线都恰到好处,贴合得如同量身定制一般。

    清晨的阳光正好斜斜投射到他的身上,光影间扑面而来的少年气好似风一般卷走了我其他任何的思绪。

    “咕咚——”

    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鼓动了一下。

    完了,有点好看。

    我下意识垂首,摸了摸鼻尖。

    这一动作却被纲吉误解为委婉的否定,于是隐隐期待的神色从他面上逐渐褪去。

    “果然不好看吧?我这就换了。”

    “不是!”我连忙拉住他,抬头正色道,“我的建议是,请直接焊死在身上。”

    “……?”

    .

    最终纲吉还是认命似地接受了只有女装才能穿着合身的事实。

    想着上学的时间也要到了,我便跟着他下了楼,打算不要脸地向奈奈阿姨讨一顿早饭。

    本以为只是简简单单蹭顿饭,可下到饭厅的时候,餐桌上摆满了的珍馐美味,看得我和纲吉齐齐直了眼。

    “妈……”纲吉咽了咽口水,“你这是……”

    灶台前的妇人还在乐此不疲地烹饪着,好像完全不曾顾及到,餐桌上已经没有了任何一块空地,可以摆放下她手中即将产出的下一盘餐食。

    她旁若无人地哼着歌,甚至没听见纲吉的呼唤。

    纲吉不死心地加大了音量:“妈!!!”

    高分贝话音落下,那头的身影才终于有了动静。

    奈奈阿姨抡着锅铲转身,喜上眉梢,笑眯眯地回应:“纲君~纲君~~”

    欢雀得,似乎连尾音都具象成一条条波浪线的模样。

    “……”纲吉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复杂。

    他大概觉得她妈妈今天非常不正常,并且非常笃定这不是错觉。

    这让我有一种最后的晚餐既视感。

    眉角跳了跳之后,我决定还是在校门口随便买个面包啃算了。于是小心翼翼地准备后退,却又刚好被眼尖的奈奈阿姨逮个正着。

    “啊啦花火酱,留下来一起吃早饭啊~”

    “……”

    不妙。

    明明还差一步就退出去了来着。

    我脚下一顿,对上纲吉转头投射过来的「你居然企图丢下我跑路」这样一个控诉的眼神,悻悻地笑了笑。

    直到大家伙一脸懵逼地围在桌前准备大快朵颐,奈奈阿姨才向众人说明了缘由。

    ——原来是纲吉的爸爸要回来了。

    “爸爸”两个字眼刚被提及,纲吉拿着刀叉的双手就不动声色地顿了顿。

    我这才想起来,除去7岁那年在沢田院落里的那次巧遇,往后的这些年里,我都没有再见过纲吉的爸爸。

    只记得那个男人是一个很神秘的人,当时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位更加神秘的老者。

    一时之间餐桌上人声顿起,纷纷猜测起纲吉的父亲会是什么人物。嘲哳中,某一道蓦然凝重下来的气息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被人忽略掉。

    我侧首偷偷观察起纲吉。

    好像在抗拒。

    说起来,他很少表露出如此不愿意见到一个人的模样。

    有点耐人寻味。

    饭后上学的路上,纲吉依旧是低垂着头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山本和狱寺见他闷闷不乐,索性提议逃课上街。

    这才把人从隐晦的思绪中拉出来,“哎?这不太好吧?”

    “其实也不是不行。”我摸了摸下巴,思索着这项提议的可行性,“反正今天周末也不上课,自习而已。”

    “花火,连你也……”纲吉微微睁大了双眼,眸含几分「原来好学生也会叛逆」的诧异。

    我回以狡黠一笑,凑过去顺势勾住他的手臂,“去嘛,我想去,好久没上街了。”

    他脸色微红着,倒也没有继续拒绝。

    “……嗯,那就去吧。”

    至于后面是怎么从四个人悄咪咪的逃课行为,变成了全员到场高调又张扬的家庭游行的……就属实是一言难尽。

    逃课且聚众。

    若是云雀再此,大概是要被气得七窍生烟。

    所幸虽然场面因此变得乱七八糟,但还算达成了此行的目的。

    小孩组虽然无赖又闹腾,捣得纲吉不得不化身奶爸管这管那,但好似这样反而让他无暇胡思乱想太多,眉间堆积的阴霾终于一点点散去。

    只见少年面色如温玉,嘴角微弯,他俯身将骤然大哭的小婴儿塞入臂弯里,神色无奈也宠溺。

    我坐在咖啡店外的散座上远远看着,心中的石头终于稍稍放了放。

    户外伞遮住了清晨不算热烈的阳光,初秋的风吹来丝丝凉意。

    正值此时,视野里仅有的那人身形又突然动了动,开始寻找起什么。

    时间在他转头的时候随意流动,却在视线交汇的那一瞬静止。

    然后失焦的视线开始慢慢具象,我清晰地看见有风吹过他单薄的肩颈。微动的发丝之下,他双眸微张,蜜色的眼里落入了寻到目标的惊喜,嘴角也随之上扬。

    是在朝我笑。

    我颤了颤眼睫,被烫了一下似的,迅速收回目光,然后不自觉地咬紧了口中的吸管。

    要不,还是叫他换回那套松松垮垮的校服吧。

    我暗暗地思忖起这个想法的可能性。

    “花火酱,你很热吗?”小春疑惑地凑过头来,“脸突然变得好红。”

    “有、有点吧。”我哂笑两声,开始胡诌,“不小心点了杯热咖啡。”

    “可是……”

    京子却双眉微皱,含满了不解的目光落在了我身前的咖啡上。

    我寻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咖啡杯脚外围凝聚了一圈液化的水珠,正顺着玻璃桌面上蜿蜒的纹路一点点流淌至桌沿,格外惹眼。

    “……”

    失策了,神他妈的热咖啡。

    .

    暖融的阳光让流淌的时光变得静好,逐渐将我近期因噩梦频发而变得疲惫不堪的神经安抚了下来。

    以致于自己什么时候趴在桌面上睡着了都没意识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起来了。”

    熟悉稚嫩的声线突然落下,我终于从臂弯中转醒,惺忪的视线从手臂上被枕红了的一大块圆形转移到声源。

    便见那席西装革履的小身影站在我耳边的桌面上,面无表情地垂首看我。

    “里包恩……”我环顾一圈,发现此地仅剩了我二人,“其他人呢?”

    “出事了,妇孺先去避难。”

    黑漆漆的瞳孔里看不出分毫情绪,唯有向来塌下来的眉毛配合着平直的唇角,表露出几分深沉。

    我登时清醒,蹭地一声站了起来,突兀的动作带起座椅往后摩擦地面的声响。

    “什么意思?纲君呢?”

    “你先回去,他们会回来的。”

    语气里俨然是不愿让我探究的意味。

    一股不好的预感迅速攫住我的思维,甚至连远处隐隐升起的烟雾都带上了几分危险的气息。

    我还想开口,却正好又被里包恩冰凉漠然的一个眼神瞥来。

    我自然不会怀疑他的判断,终是没有过问太多,老老实实跟上了他的脚步。

    “京子小春她们呢?”

    “已经抵达安全的地方了。”

    “……或许,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等那家伙回到,你自己问他。”

    好吧,套取情报失败。

    只不过属实没想到的是,里包恩口中「安全的地方」,竟然是纲吉的家。

    院子的落地窗敞开着,里面传出此起彼伏的欢声。

    如同在门口装了感应雷达一般,我刚于门口站定,奈奈阿姨下一秒就打开了门,热情地将我招呼进去。

    一进到屋里,便见饭桌上摆满着各式各样的菜品,桌边全都围满了人。

    我一眼就看见了坐在主位上的那名男子,不算熟悉的脸庞倒是一如数年以前,岁月对他仿佛很是眷顾,并未在他脸上新增痕迹。

    浑身凛冽似乎被刻意敛起,乐乐陶陶的模样仿若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归家人。

    随着我的到来,热闹的气氛按下了一瞬的暂停键。

    于是数道目光齐齐打来,转瞬又恢复原样。

    沢田家主的目光倒是一直未曾移开,饶有兴致地开口问道:“怎么又来了一个女朋友?我们阿纲真是好福气。”

    又?

    我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另外两位“女朋友”。

    呵,确实好福气。

    这时风太神神秘秘地爬到纲吉父亲的双腿上,靠着他的耳畔悄声说了几句什么,说完又利落地跳下去,顺带故弄玄虚地朝我眨了眨眼。

    我还来不及疑惑,就被纲吉父亲那双狭长的眼睛里瞬间迸溅出来的八卦,险些闪瞎了狗眼。

    于是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变得越发兴奋起来,比起一开始吊儿郎当又漫不经心的打趣,现下已经掺杂进了几许认真探究的意味。

    只不过这股含满了揶揄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太久,打量完毕之后,他神色一顿。

    ——大抵是想了起来我是谁。

    旋即他眸底闪过转瞬即逝的深邃,但都被我精准地捕捉在了眼里。

    我一言不发地与他对视,他大概也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短暂外露的真实面目被我察觉,却依旧泰然自若,重新眯起双眼状若微醺,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

    这场接风宴一直持续到傍晚结束。

    待杯盘狼藉,人走声寂,纲吉才蹑手蹑脚地回到了家里。

    然后在玄关被我逮住。

    刚今天换上的新校服马上就在背后开了一道口子,被人粗劣地缝缝补补起来。玄关没有开灯,回来的人轻手轻脚地把门带上,以为惊动不了里面的人,便毫无防备地转身。

    旋即被如雕塑一般静静站在墙角处的我狠狠吓了一跳。

    他双肩的颤动与我按下开关的动作一起进行,接着头顶暖黄的光线便将他漆黑的轮廓尽数照亮,登时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张受到了惊吓的脸。

    以及脸上遍布各处的淤青和OK绷。

    “你怎么在……”他张目结舌着,待理智回归了之后,下意识捂住脸上的伤口。奈何伤处太多,挡也挡不全。

    我咎然不动,静静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出了什么事?”

    他犹犹豫豫地放下的双手,双目开始游移,欲言又止。

    我很清楚,这是他打算扯谎的前兆。

    便没有给他胡编乱造的机会,果断开口,“你之前答应过我的,说有事不会再瞒着我,你要食言吗?”

    说罢,我换了口气,又迅速补充。

    “我可跟你说哦,我最讨厌食言的人了。”

    闻言,纲吉果然神色一动,弱弱地迅速瞥我一眼,唇角抿直了好一会后,嗫嚅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

    废话文学?试图采用无知战术蒙混过关?

    感受到我陡然变得森然了几分的目光,纲吉慌乱地甩了甩手,“是真的,这次没有骗你!我、嘶——”

    说着说着,张开的唇扯到了嘴角边上的伤处,他痛得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的五官都快皱到了一起。

    虽说处理了伤口,但很多地方没有处理到位,又渗出了新的血迹。

    这副模样我不太乐意见得,便把他拉到了客厅,摁着他往沙发上坐下之后,兀自从电视柜旁的药箱里找起药来。

    等拿齐了药品再转身,又刚好和他专注投来的视线突然对上。

    纲吉登时收回了目光,微微垂头,双手虚虚搭在大腿上,肩颈挺得很直,像极了一名犯错后乖巧等训的小孩。

    我忍不住叹了叹气,细细上手帮他处理伤口。期间两个人都在沉默,唯有他在被药水刺激伤口时而间歇性变得厚重的气息喷洒在彼此之间。

    直到我将药品收回了药箱里,他才微红着脸,朝我说了声谢谢。

    暧昧缱绻的气息像无形的丝带一样一点点自他身侧溢出。

    然后被我毫不留情地击散。

    “行了,可以说正事了。”

    “……”

    意料之中带上几分幽怨的眼神旋即投来。

    整理好思绪之后,纲吉开始将今天的来龙去脉讲述出来。

    寂静的夜里院落外有小虫子鸣啼不止,室内挂钟秒针行进的滴答声响颇有节奏地萦绕在耳侧。

    少年干净认真的声音带着时不时疑惑和惊怕的起伏,向我缓缓道来了一场被迫要逆流而上的战争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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