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没?我就知道花火不会……”

    下意识接的话狠狠一顿,简短的几字好似在纲吉的大脑皮层塑形了很久。

    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不敢相信地看向我。

    “你、你说了什么?”

    我抿紧了唇,坚定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和你切磋,我想试试。”

    纲吉终于意识到我没在开玩笑,错愕的神色登时被敛紧。唇角抿直了之后,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

    “不行,这当然不行。”

    是意料之中的拒绝。

    我微不可闻地挑了挑眉,决定采用迂回战术。

    我直直看着他,酝酿了好一会情绪,半晌后微微垂下嘴角,表现得沮丧,“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弱?这么弱的我不配让你出手?”

    那人僵直的下颌线霎时松动了些,眼里闪过无措,“当然不是啊,我怎么可能会这么想?”

    “那你就和我打,看你们舞刀弄拳了这么久,我也想试试。”

    “……”不理我。

    “你就给我放放水,让我过把瘾嘛。”

    “……”还是不理我。

    好小子,非逼我出大招。

    我暗暗拧了一把大腿,从点到线的痛觉瞬间让眼膜覆上了一层水雾。

    “算了。”

    我落寞转身,龟速远离,边走边呢喃,“确实,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凭什么与你们黑手党为伍呢。我知道的,我一直都……”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一声叹息悄无声息地落下,清越的声线打断我故作矫情的絮絮叨叨,“那就切磋吧。”

    计划通!

    我背着他露出得逞微笑,然后迅速收起,缓缓转身,“真的吗?”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纲吉无奈道,仿若早已透过肚皮看穿了我腹中的花花肠子,并且缓步走到我身边。

    郑重道:“但不要勉强自己,我不想看到你受伤。”

    我敷敷衍衍地点头,保证道:“放心,我不会受伤的。”

    迎上的却是纲吉又变得复杂了几分的目光。

    我一本正经地竖起三指,“真的。”

    他依旧沉默了会,没有接话。

    末了阖眸转身,留给我的背影莫名地带上几分凝重,“那开始吧。”

    “等会。”

    旁侧的里包恩朝我招招手,“花火,过来一下。”

    “干嘛?你要给我传授切磋心得吗?”

    “嘛,差不多。”

    .

    枪声响起。

    随着对立那人倒下的身躯机械般站起,这一场实力极其不对等的切磋正式开始。

    双拳虚握的少年神色比常态下的他暴戾许多,此时那双蜜色的眼眸里少了许多温柔和怜惜,多了几分淡漠和战意。

    但站定的身影久久未动。

    木木的,好像是在等待我的指令似的。

    我细细观察起周遭地势。

    崖面与溪流之间的间距不宽,若对方直攻过来,能给我躲避的空间不多,还是得正面对决。

    我见过他攻击的方式,燃火的拳头是他的武器。

    我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藏在腰间的针盒。

    近身的话……对我来说反而有利。

    一切准备就绪,纲吉还是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我正色抬头,朝他朗声道:“你不出手吗?”

    想着若是他真的就站在原地当木桩任我踢打可咋整,我苦恼了一下,还是纠结着开口。

    “你、你过来吧,我这人比较喜欢防守。”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张如蜡像般木然的脸好像登时变得有些哭笑不得。接着他顿首思索一瞬,脚掌后移半寸,稍一蹬地,便朝我挥掌而来。

    奔来的速度不快,黑色的手套也没有燃起印象中的火焰。

    于是迎面而来含满了水分的攻击被我轻易卸下,握住他细腕的同时,我迅速矮身屈膝,撂向他的脚腕处。

    本想先让他失去平衡,掌握这场近身战的先发主动权,但纲吉显然比我想象中要敏捷得多,他只怔愣了一秒,就迅速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拍在我的肩膀上将我挥开,并趁我松手的间隙向后腾空一跃,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笔挺的身躯再一次轻盈又显得几分悠闲地落到我的身前不远处,我揉了揉被拍得感觉还有余震的肩膀,不由感叹一句这小子战斗比学习聪明。

    “你可以认真一点。”我扬声道。

    那张脸又恢复了面无表情,死气模式状态下紧缩的瞳孔机械般地动了动,哑着声说,“没必要。”

    “……”

    这么嚣张!?

    我咬碎了一口后槽牙,感觉浓烈的战意在一股巨大的不甘的催动下正在汩汩腾升。

    “我会让你认真的。”

    那头并没有因我的大言不惭而产生额外的反应,我注意到有倦意偷偷落进他的眼尾,旋即他再度摆出了进攻的姿态,仿佛打算直接结束这场无聊的闹剧。

    但这次我没有急着接下他的攻击,而是不断地闪躲着。

    用夏马尔的话来说,他的教学宗旨就是保证让我成为一条战场里敌人怎么也逮不到的泥鳅。

    而如今训练了也有不少时日,效果也显著。就凭纲吉这几道刻意收了力道的攻击,自然是打不到我的。

    挥去的拳头总是落了空,如此一来二去,纲吉的神色终于从一开始的悠闲变得有几分焦躁和认真。

    迎面而来的攻击不论是速度还是力道都有所提升,我感到几分计谋得逞的愉悦,同时也不忘勾起唇角继续挑衅他。

    “纲君,你开始着急了吗?”

    挑衅的效果也显著。

    那人明显神色一凛,拳头挥来的间隙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短。此前单靠躲避耗费了不少体力,加之现下越来越吃紧的攻击,让闪避变得更加费劲。

    反正目的达到,我索性也不躲了,视线紧锁在纲吉的拳头上,在它落至身前的上一瞬里,一根银针悄无声息地落入我的指间。

    然后攻击停下了。

    我甚至能看到肌肉麻痹的那一瞬间。

    纲吉错愕地看着伸直却不能动弹的手臂,怔愣间再抬眸,就又是一根几乎看不见实体如细线一般的针以封喉之势而来。

    下一瞬我只觉周身的气压变得逼仄,如同洪水猛兽苏醒的那一刹那。

    眼前人额前的火焰像被再次点了一遍一样,火势呈两倍旺盛,连带着我的胸前都变得灼热了起来。

    不对,不是连带着,是横亘在我胸前的那只手终于燃起了火,扎于虎口处的银针登时被高密度的火焰熔断。

    我瞠目结舌看着我那引以为傲的却被烧得连渣都不剩的秘密武器,暗叹一句这也太犯规了。

    看来以后和会冒火的人打架不能用这一招!

    但没给我过多的反应时间,纲吉原先那只麻痹的手已经放下,另一只却交错挥起,呼面而来的炽热席卷着巨大的压迫感,令我心叫不妙。

    脚下挪动想要闪避,顿了顿,还是没闪出去。

    我视死如归地紧闭起双眼,只盼着这连针都能熔断的火焰,不要把我烧毁容了。

    哪怕只是毁一下子也很不乐意啊!

    但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落下。

    我心神不定地缓缓睁眼,只见沙包大的拳头落在了我鼻尖前方仅仅半寸,几乎占据整片视野。

    萦绕在外侧的火焰像是一头撞入了盛满了二氧化碳的空间里,砰的一声,瞬间烬灭。

    于是迎面而来的灼热感霎时间便消失殆尽。

    纲吉额前的火焰也熄灭得突然,像是被强行解除了死气模式。

    他恍惚又惊怕地看着自己的拳头,然后视线一点点上攀,直到与我四目相对。

    接着他胸前开始剧烈起伏,眸中好像有水雾正在疯狂涌动。

    他张着几乎失去了血色的唇,神色恍惚。

    “……你吓死我了。”

    他无力地最后再看我一眼,就浑身瘫软地在原地跌坐下来。

    而退出死气模式之后变得软糯又无害的毛线手套却被它的主人撒气似的丢到了一边。

    切磋结束得突然,眼前人态度的转变则更是。

    我呆呆看着纲吉佝偻着背,垂下的棕色脑袋有些莫名的伤神。

    便也跟着蹲下,想要检查他的情况,“怎么了……”

    “你……你先离我远点。”

    他心有余悸地往后缩了缩,皱紧的眉头里染着莫测的情绪。

    像是在隐晦地生气,又像是在兀自地懊恼。

    我渐渐意识到他情绪变化的缘由。

    于是缩了缩脖子,想着该怎么卖乖比较好。

    却想好半晌也没想出所以然,只能低头努了努嘴,老实认错。

    “对不起,我错了。”

    软下来的语气终于让前头那几乎要拧成了死结的眉头松动了些许。

    纲吉反复呼吸了几次,看着我好一会,才克制着情绪道:“你明明能躲开的。为什么不躲?”

    我偷偷瞄了一眼里包恩。

    没有说话。

    “里包恩跟你说了什么?”

    我欲言又止地抬头,不小心直直落入了那片褐色的汪潭里。上面一层一层漾着皱巴巴的水波,波纹之下透着未消尽的后怕。

    可落在耳畔的声线又极尽温柔和耐心,像是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惊怕,却还要努力地将我安抚。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纲吉无奈着,又带着几分委屈地看向我,声音克制不住地仍在微微颤抖,“你真的吓到我了。”

    “我知道了。”我摸了摸鼻子,看向那只刚被针扎过、现下正枕在膝盖上的右手手臂,不免心虚,“还麻不麻?”

    纲吉盯了我一会,悄悄地长舒出一口气,而后小声道:“……麻。”

    本就清澈的声线被压得软软细细的,莫名让我品出几分撒娇的味道来。

    我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后悔得捶胸顿足。

    “那,我给你揉揉?”

    “…嗯。”

    “不错啊花火,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有天赋。”

    里包恩气定神闲地走过来,而夏马尔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我默默地看了一眼神色冷淡的纲吉,觉得现在还是先不要跟里包恩搭话比较好。

    毕竟,冷战爆发在即,得先站好队不是。

    没收到回应,里包恩也不觉得尴尬,甚至还优哉游哉地走到纲吉跟前,若无其事地用着教育式的腔调开口。

    “当然你也不赖,阿纲,特训的第二阶段已经完成了哦。”

    但纲吉却是连眼神都没给一个,目不斜视地看着被我按摩着的右手,“你也先不要跟我说话。”

    顿了顿,又不满地补充,“不对,最不应该跟我说话的人就是你。”

    我咽了咽口水。

    这家伙什么时候已经硬气到敢这么跟第一杀手说话了。

    但没有意料之中的铁拳和飞踢,里包恩罕见地顺从着他,双眉瞥下,颇有几分无辜,“嘛,你会有这种反应也是我意料之中。”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控制不了自己的火焰,所以死气模式永远只能维持五分钟,虽然这几天和巴吉尔的对练也有效果,但还是成效太慢。指环战在即,你的特训必须提速。”

    “所以呢!?”

    纲吉蹭的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向里包恩,凉凉的视线里带有几分愠怒,“你就要把主意打到花火身上,因为知道我对她不可能下重手,这是最好练习的机会。”

    “但这还不够,只是简单的放水无法让我做到瞬时的收放,所以你就教唆她,让她傻站在那里故意不躲,试探我能不能在一瞬间收住手,是吗?”

    纲吉越说越急,双颊因为血气上涌而带上了几抹氤红。

    里包恩被吼得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纲吉能够把计划猜得这么通透。

    但他被自己的学生胡乱一通责备完,没有半分恼怒,反而带有几分赞赏地轻笑了一声,回视着纲吉的视线里有些许莫名的愉悦。

    “只要能达到目的,你说我什么我无所谓。况且,我对你从来没有试探,只有能和不能。既然我会安排花火跟你切磋,就说明我相信你能控制好力道。”

    撒气式的乱骂非但没有换来一如既往的一顿恶打,反而犹如狠狠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纲吉愣是没反应过来,鼓得满满的怒气一泄而空。

    多日的压力一下子见缝插针似地窜出来。

    他突然变得沮丧。

    “别一副说得头头是道的样子,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我能不能做到,你又凭什么相信我?”

    “呵。”里包恩轻笑一声,像是懒得解释更多,只淡淡看了我们一眼,而后转身离去,“随你怎么想,总而言之,你不要辜负花火的心意,给我牢牢记住刚才的感觉。”

    “还有,第三阶段的特训从明天开始。”

    旋即,那抹黑色小影子一点点远去。

    纲吉神色复杂地目送着,直到里包恩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垂首摇了摇头,“这家伙还是这么爱自说自话。”

    “当然不可能会忘啊。”

    他顺势凝视起抬到胸前的双手,出神地呢喃着,“这辈子都忘不掉吧……”

    纲吉在原地发呆了很久。

    好半晌,像是终于整理好了情绪,他才缓缓抬首。

    正巧和我视线相接。

    他罕见地没有当即将视线错开,整个人就这样微愣着又坦荡地注视着。随着眼底里星星点点亮起,他朝我扬起了一个温温软软的笑容。

    清澈的眸光里登时腾升起几缕莫名的依恋,让人不自觉认为那翕动起来的薄唇里下一刻就要说出让人动容的情话来。

    可惜情话没有听到,反倒是额角被人用食指惩罚似的戳了戳。

    “哎哟!”我吃痛地捂着太阳穴,“你干嘛!”

    “太乱来了。”他不满地嘀嘀咕咕,“我果然不该把你卷进这个世界的。”

    “又来了,你又说这种话。”我叉着腰,不爽回怼,“现在后悔已经太迟了,沢田纲吉君。”

    并且在他懊恼不已地开口之前,我站离他远了些,郑重地目视过去。

    然后狡黠笑开。

    “你卷都卷了,我可不会自己跑出去。所以只能请你加把劲变得更厉害一点,这样我就没机会乱来啦。”

    刚才气愤归气愤,但他心里头大抵也明白。

    若非必要关头,里包恩不会黔驴技穷到来拿我当饵。

    此时暮色笼住了断崖,眼前人的轮廓变得忽明忽暗。

    于是落入那双明亮眼眸里的顿悟和决意,尤为清晰。

    那里没有了几天前,刚被通知要进行指环争夺战时的浓烈逃避意味。也没有了初见瓦利亚之时,被实力差距威慑得站不稳脚的惊慌失措。

    仅仅几日间,他好像一下子成长了许多。

    带着些破釜沉舟的坚毅,和逆流而上的决心。

    然后朝着我郑重其事的开口,像是在给我承诺,也像是在告诫自己。

    “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一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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