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蝎站在最前线,持续不断地输出着雷系魔力,不时还要应付两个从缝隙处杀来的尸鹫喽啰。防护罩并非百分百可靠,边缘处还是给了敌人可乘之机。好在,战事刚起,现在被派来杀入罩中的只是些虾兵蟹将。

    然而,敌人再弱小,也是在尸海中摸爬滚打过的尸族,绝非刚在军校训练半年的学生可以应付得来的。残酷的战争收取了她半截手臂做学费,而她也因此成长飞快。

    无论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家乡,还是出于一名军校学生——出于一个人类勇士的责任和精神,陆蝎都无畏地站在了一座城池的前方,顶天立地,没有后退一步。

    几乎是看到那空荡袖口的瞬间,海水便觉得胸口堵堵的,眼眶发酸。

    她很久没有被什么浓烈的情绪感染过了,可战争留给她的影响太大,即便有些记忆已经失去,但深入意识海的创伤还是令海水迅速调动起了与之相关的记忆,无法佯做不见。

    ……陆蝎才和她一样大的年纪,就永远失去了胳膊。海水记得她像猎豹般修长有力的肢体,这身躯本该在黑尼尔的土地上尽情舒展的。

    万百也盯着陆蝎的背影,陷入了沉默。

    几乎就是这瞬间,池野厉声道:“老鼠、精灵,到魔力输出梯队去!乌龟和萤火虫,尽量后撤,机动应变……天秤、瓜皮,跟我来!”

    “是!”

    海水反应了一下,才把池野说的几个代号对上号。乐神望和天道乾实力有余、经验不足,去输出魔力再合适不过;申屠真和万百都是魔力和实践两手硬的家伙,可以跟着池野去做危险的任务。至于她和彻里源,就是往后龟缩着,自己找活儿干。

    ——会龟缩才怪!

    海水刚想找个借口支走彻里源,却见这人根本没在原地等她,一溜烟不知道跑了哪里去,这下正方便。

    她走到那收尸的老兵身旁,强忍着反胃,又有些好奇的样子,指着尸体堆:“这些都是死人吗?”

    老兵嗓音嘶哑:“有死的,也有伤得重的,重到跟死了没两样。”

    “哦……那,我来帮你处理吧?你这里应该蛮需要帮手的。”海水拍着胸口,嘴巴瘪成了个苦瓜,“前线实在恐怖,我腿都吓软了……要不是得跟着队伍保命,谁要跟这种鬼事情沾边?还是这里好,离前线远远的,也没人注意。”

    老兵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放下了手中的尸体,拖着疲惫的身躯转过身。他太老了,不想跟年轻人计较什么。她大概也只是个一腔热血的傻瓜佣兵,想逞英雄,结果被现实的这档子事吓破了胆。

    缩在后面也好啊,她还有那么多日子能活,跟他可不一样。做了一辈子后勤兵了,趁他还有点用处,就往更前的前线去吧,至少能给同僚们搭把手……

    老兵正想着,却感觉周身突然被一阵温暖的光晕包围住,随后失去了意识。

    “……您太年迈了,在战场上能贡献的力量不多,还是先睡一会儿吧。”

    海水收回手中的光系魔力,扶住将要倒下的老兵,将他藏在了墙根下最安全的角落。

    “但年迈绝不是什么过错……坚守阵地的老兵,也应该、也必须,得到平等的尊重。”

    她看着角落里黑压压倒成一片的尸山血海,叹了口气,开始努力从尸堆中寻找着尚有一丝生机的人。海水拽出一个伤者,而后检查好四处无人,终于开始释放那种自苏醒以来从未施展过的魔力秘术——光暗双系的交融。

    这种交融,并不是输进池野体内、回击天教子弟的那种随时可以爆炸的“攻击”之力,而是以魔力、天资和生命共为源头的“拯救”之力。

    ——是基于“时光倒流”的回溯原理的、在她童年时复活过一只兔子的、借此在过往大战中拯救无数生命秘密获得联邦一等军功的,大陆最强的治愈术。

    每使用一次,海水的魔力、天资和生命都会有不同程度的损耗。休养得当可以缓慢恢复,甚至获得比使用时更强的能力。但如果使用过度、或休养不当,就会带来难以想象的恶果。

    ——她昏迷三年,记忆丧失、意识海受损、魔力全无,就是那次在战场上过度损耗的代价。

    海水给这种魔法招式起名叫做:永远。

    她深吸口气,将魔力缓缓输向一个从腰身处被砍断了的瘦小男人。

    于是,那人血肉模糊的断口便开始生长出细小的肉芽,接着是经脉、肌肉、骨骼,直到整个下半身都完整地再生出来,从无至有,宛如心神,驱干受的伤也好了个七七八八。

    ——啊呀,他新长出来的身体可没裤子穿,看到不该看的羞羞地方咯。

    海水给自己开着玩笑,嘴角却没什么弧度。她真没想过自己还会有再用这种秘术的一天。可是在身处战场,她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对本能拯救的生命熟视无睹。

    烦死人了,她是不是欠这个金色大陆的呀?!

    最后一刻,瘦小男人还清楚地记得,自己被一只尸鹫拦腰咬断了身子。受了这样的伤,的确跟死了没什么分别,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剧痛使他直接昏死过去,现在,他却又在一阵茸茸的暖意中逐渐转醒。

    一张苍老的面容映入了模糊的眼帘,神色平静而悲悯。

    瘦小男人记住了这张脸,随即又沉沉地睡去。

    海水见人陷入昏睡,这才松了口气。她很会用这种歪门邪道的小把戏,能让别人产生幻觉,把自己的脸看做是那位老兵的。尽管成像的画质拙劣,但骗骗这些头脑发昏的伤员也足够了。

    海水撑着瞬间疲累的身躯,将男人背在背后,挪到了较远的另一端角落。

    最多两小时,此人就会转醒,只会保留一些并无大碍的轻伤,还能以较好的状态继续投入战斗。

    “我会照顾好他们,而他们也会感谢睁眼时看到的您,铭记本就该属于后勤老兵的荣光。”

    少女喃喃,而后迅速投入了下一场救援中。

    ……

    尸鹫的攻势整整持续了两天一夜,直到第二天的傍晚才堪堪停歇。这次,守城的军备力量比起之前更加强劲,人类伤亡不重,反倒是尸鹫攻城未果、又损失了不少战力,逐渐现出颓势。

    然而,持久的消耗战也使得和达城的守军元气大伤,无法乘胜对偃旗息鼓的尸鹫们追击,双方又陷入了暂时休战的僵持之中。

    海水交替着做救重伤的人和扔已死之人这两件事,以掩人耳目。小队中的大家在战场上有互相照应,池野也确认了她在相对安全的位置,才算放心。

    两天一夜的时间里,海水偷偷救治了百人有余。而之前的记载中,大陆最出色的治疗师在同样的时间里也只治愈了六十人。

    她本就不算充沛的魔力已然枯竭,所以这次使用永远术还是伤了些根基和寿命。

    好在,虽然秘术名叫永远,但海水没那么在乎自己的永远。

    于是,前线一行人从前方后撤回来,看到的便是倒在尸体边上脱力的女生。

    万百身上也添了不少伤口,仍有一道新伤在汩汩流血,裂口狰狞。眼见女神疲累,尽管自己也不剩什么体力了,但他还是走上前去,打算把人抱起。

    “——我来吧。”

    乐神望指了指万百血流不止的伤,主动上前去蹲下身,一手探进脖颈处扶住肩膀,另一边托住腿弯,轻松地将她抱了起来,不见任何吃力。

    他抱得她很舒服,也没见嫌弃她身上的血污,亲近地肢体接触着。他的手很热,也可能是她身上太冷了,才觉得那触碰的地方滚烫。

    海水是有点不好意思,还有不想让他帮自己忙的赌气,但这会儿她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任由人动作。

    放在之前,现在该是一个让天道乾大讲特讲难听话的好机会。他应该趁机讥讽几句:前线的大家还没喊苦喊累呢,她一个后面搬尸体的,能累到哪里去?但今时不同往日,知晓了她是自己心里珍视的初恋,天道乾即便没有立刻跟上澎湃的情意,也不会再如往日般鄙夷。

    一行人都是阿斯特里德来实习的师生,句翎率领着陆蝎等人的守夜人小队,也跟在一起。身旁,那个之前与他们有过几面之缘的男队友齐裴,赫然开口嘲讽道:“原来精英分部的尖子生也只能缩在后面,做这么点无聊的事,我还以为在学校的训练有多刻苦呢?”

    万百刚要开骂,便听池野抢先阴阳怪气:“‘缩在后面’?没有她,谁给你收尸?”

    海水:“……”

    老王八蛋收着点!咱们是一伙的,别咬人!

    天道乾补充:“不过是大家分工不同,在战场上各司其职。”

    齐裴纳闷地看了一眼平日几乎不怎么说话的天道乾,旋即冷笑:“对啊,各司其职——我们负责拼杀送死,她负责在这里睡大觉。”

    一旁,句翎老师还是优先制止着自己的小队:“齐裴,不可以这样说同学!大家是同窗,面对敌人也是同僚,不可以这样无礼。”

    她冲七巧板的众人摆摆手:“……你们别介意,好在你们几个学生都平安。不像我们,还死了一个人。”

    “……”

    好别具一格的安慰……

    众人在同一个营帐落座休息,有了更方便说话的场合。申屠真和万百有肉眼可见的明显伤势,就在救治区半躺着,他们几个只是疲惫,并没有受伤,便在角落随便坐下。

    乐神望将海水放在角落最厚的垫子上,却听池野道:“放救治区吧。”

    海水不想惹人注意,强撑着力气拒绝:“就这里。”

    乐神望虽然也想让她更舒服些,但还是更尊重她的意见。

    句翎打断了几人,准备开始仪式。她将散落的长卷发扎了起来,露出苍白的笑容。

    “我至亲至爱的学生、你们朝夕相伴的同窗,来自黑尼尔的权巧巧,战死在了她的家乡。光明神在上,愿她的英魂永得安宁,身体沉睡在温暖的泥土中,永葆福佑,来世安宁。”

    死亡是沉重而不可逆的巨大悲痛,可以被轻巧地提起,但很难如常地放下。

    众人与句翎一同默哀,寂静的空气中有着淡淡的血腥气、奇异的香料味,和满满无法宣之于口的遗憾。

    仪式结束,一直远离小队几人的彻里源,还在纠缠着断了半臂的陆蝎,苦口婆心:“我都说了,那个瓜皮万百不行!他口味怪得很——他喜欢的是海水!而且还是一见钟情!他这人一看就很轴,死心眼儿,喜欢了还不会改的那种,你赶紧死心吧。”

    齐裴也受了不轻的伤,方才一直没开口,这会儿听见万百的坏话,倒是跟着点了点头。

    陆蝎烦得要死:“我喜欢谁关你什么事呀!再说,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他了——家都要没了,没空讲什么喜不喜欢的!”

    彻里源一拍巴掌:“怎么不关我事?关系大了!不然,我能一上前线看见你就冲过去一直保护你吗?”

    “你那是保护我吗?我怎么感觉是我一直在保护你啊!你就知道在我后面怪叫!!”

    彻里源迅速转移话题,长叹一口气:“上次在戈壁见过一面之后,我越想越不对,你叫陆蝎,不就是陆川的那个妹妹吗! 啊呀呀,川川之前总跟我提起你,我当然要好好照顾你了!”

    万百难得搭了跟陆蝎有关的话茬:“你也认识陆川?”

    “——熟得很!他之前在加罗瑞德躲仇人避风头,你猜怎么着?正好躲到我家来了。”彻里源咂咂嘴巴,“这是可以说的吧?毕竟他已经把仇人一家老小都杀光了,应该也没人再来寻仇了。”

    海水:“……”

    杀杀杀的,吓死人了!

    彻里源继续可怜兮兮地盯着陆蝎的胳膊:“瞧瞧你这可怜样子……直接整个断掉了!什么都没有了!川川看见得多心疼啊?”

    陆蝎无语死了:“你这样直接戳着别人的伤口撒盐礼貌吗?还有!别用那种慈爱的目光看我!像我的长辈似的——你又不是我嫂子!”

    “我当然不是你嫂子!别做梦了!”

    彻里源切了一声,“川川跟我之间可没那种事,况且,我有我的飞鸟了。”

    陆蝎气笑:“我哥才不会看上你!!”

    “他最好是!不过,要是本大人的人格魅力太大的话,也没办法啦?哈哈哈哈……”

    海水:“……”

    也蛮新鲜的,一般都是她让别人无语,很少有人能把她无语住。

    句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突然惊讶地对海水道:“你的身形有点熟悉……同学,我是不是帮你改过衣服?”

    海水一愣:“是的。句老师连这种小事都记得?”

    “刚开始还有点不太确定,因为你比那时候的数据瘦了一些。”句翎爱怜地叹气,“这阵子,大家都辛苦了。”

    海水只是跟着这话点点头,目光随意地扫过去,却一下子集中在了句翎老师胸口的琥珀项链上,心头猛地一紧。

    最近使用了太多光暗双系魔力,一些跟永远术这种能力相关的直觉也敏锐了许多。

    ——她竟然在这根项链上,“看到”了“飞鸟”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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