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面对过“所有人”和“她”这样二选一的抉择,池野和海水做了相同的决定。他既为自己心爱的人骄傲,又痛恨她为什么不能自私一些,足够让他动摇。

    可海水本身就是如大海一般开阔的女儿。她的自私浮于表面,只是想吃一整个橘子里最甜的那瓣、课堂练习时偷上一点小懒。她的无私又大音希声,渗透在不为人知的每一轮呼吸之间,全世界都无知无觉。

    须来病的话音落下后,房间内再也听不到一丝声音。

    这冲击对在场所有人来说都是巨大的,申屠真和万百尤甚。但寒雪没时间给他们消化情绪了,他瞥了一眼须来病,须来病点头,从自己的空间道具袖扣中拿出一样东西来。

    那是一只停留在他掌心的透明蝴蝶,羽翼微颤,翩翩欲飞。

    “海水的意识海之前就不容乐观,现在更是一片狼藉。□□的损伤可以靠光系治疗术,但意识海的修复难如登天,尤其是在这样旧伤叠新伤的严重伤势面前。”

    须来病指了指手中的小家伙:“我从老堡那里借来的好东西,‘真心之蝶’——这是大陆记载中唯一一个能够进入他人意识海、并进行疗愈的魔法道具。说句题外话:联邦曾经做过一项研究,比起常人,那些年幼时没有被满足情感需求的孩子,往往在其长大后缺乏共情能力,更不能理解其他人的情感需要。你们眼中的海水是这样的人吗?”

    万百秒答:“不是。”

    乐神望摇头:“……她能理解各种各样的人,也在意着身边的每个人。”

    “是的。纵观她的成长经历,尽管缺失了父爱母爱,但她依然活得很——‘充沛’。她生来就有爱的能力,因为是自然给了她博远的大爱。”

    须来病手中的蝴蝶猛地起飞,在房间中慢悠悠地飞舞起来。男人盯着那蝶:“等你们把魔法再吃吃透——等你们到我和寒雪这个时候,你们就会明白,自然甚至是比信仰更让人敬畏的存在。魔力元素生发于自然,世界规则受制于自然,金色大陆的一草一木,都是自然。自然眷顾这个亲近的人类,因此,才给与她与众不同的光暗双系魔力,相信她能运用好这样强大而危险的力量。当然,事实也证明,的确如此。”

    风度翩翩的校长大人微微一笑:“所以,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们都要救海水。毕竟,尸族还没有收手,我们当然不能失去一位能带领人类走向胜利的救世主。”

    现在这时候,已经没有人怀疑须来病这句话是虚言。

    枭城直入主题:“真心之蝶要怎么用?需要我们做什么?”

    “我们目前已知的唯一一种意识海的修复办法,那就是主体自救。这种疗愈往往需要主体强大的意志力,简单来说就是,因为过度消耗魔力,海水的意志已经被迫处于消散的边缘。这个时候,就需要能够真正理解主体——也就是真正理解海水的人,以自己的意识海为担保,搭乘真心之蝶,进入海水的意识海,唤醒她的意志。“

    万百本来就对口头文字不敏感,现在更是听得云里雾里:“……意思是,女神现在有心无力了,我们要一起推女神一把,对吧?让她自己求生?”

    寒雪沉吟一声,点头:“可以这么说。我用口易开展示了她的过去,意图有两个:第一,要让你们真正明白海水的内心。理解主体,是进入意识海必要的条件。她经历了什么,她在想什么,她会做什么,她的意志指向何方,这些都会体现在意识海中。你们先前所认识的,包括我认识的,都只是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的海水,片面到真心之蝶都不会正眼看我们一眼,所以,这一步不得不做。”

    须来病接上话茬:“然后就是第二点,我们要共同找到一个海水未了的心结——足以支撑她不要就此消弭于世上的理由。这件事,真心之蝶可以帮上忙。我们只要不停地猜,猜错了,蝶会给出解释;猜对了,蝶就会变色。如此,想救海水的人就可以启程了:你们要理解她,珍爱她,带着势必要救活她的决心,解开她的心结,带领她的意志回归。”

    申屠真飞快举手示意,胳膊带着自己也没发觉的颤:“……我去。”

    所谓“勤勉向上,葆有自尊,善良正义”的理想型,带着无地自容的愧疚和歉意,逐渐与一张圆圆的脸庞接近。

    万百紧接着举手,然后是几乎同时的彻里源、天道乾、乐神望、陆川——房间里,除了须来病寒雪以外,所有人都举起了手。

    “……算我一个。”

    门外传来一道低低的男声。

    齐裴大步走进房间,先是补上了之前须来病寒雪要求拟下的保密誓言,而后才开口,声音艰涩:“谢谢校长让我听到这些。是我好赖不分,错怪了人,还要诋毁真正的英雄……无论赌上什么,我都愿意。”

    万百想直接冲上去给他一拳,被一旁的乐神望拦住了。乐神望冷冷看着齐裴:“……让他去。去得人越多,小水生还的几率越大。”

    “说得不算错。不过,要去的人真正能派上用场才行。”须来病微微摇头,“我们只需要足够了解海水的人,不然我和寒雪去就行了,什么事摆不平?池野,天道乾,万百,乐神望……彻里源,你也去。一方面,你和海水有过相处,甚至你们有点像;另一方面,你是女生,做起事来总有男人顾不到的方便——这一屋子乌泱泱的,怎么全是男的?空气都污浊了,不利于她养病。”

    申屠真第一次打断了须来病的发言:“校长,我也想去。”

    须来病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小rap一句:“早让你走进她心里,现在才知道来不及?你对海水的了解还是差得多了……等等看吧,如果心结与你有关,你就一同前去。”

    陆川和齐裴也想说话,这回却被须来病打断了:“你们两个,不用等等看了,一知半解的,没必要去,帮不上忙……枭族长,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外面这里,依然需要强大的助力帮忙。我和寒雪要合力操纵真心之蝶,总有力竭的时候。枭族长,以你深厚的魔力底蕴,需要同我们接力。陆川,齐裴,你们两个要做的就是,守好教会,不能让任何人打扰,发现异常立刻通知,我们就放他们出来。这比什么都重要。”

    寒雪点头:“海水要是真死了,也没办法。可你们这几个小玩意儿要是死了,大陆都得翻个底朝天,不用尸族来搅合,人类直接内战死光了——还有个兽族族长!X的……”

    池野对死字极其敏感,飞速道:“她不会死。”

    几人沉默了下,枭城最终没有再坚持,同意了须来病的安排。

    须来病拍拍手,对那在病榻前停驻的蝴蝶开口:“好了!真心之蝶,你也熟悉这位病床上的朋友了……并不反感她吧?都是自然的女儿,互相帮助下——虽然你没有真正的生命……让我们猜猜看,海水葆有执念的心结会是什么?是那位如母似亲的姐姐,海灯吗?我猜得是不是八九不离十?”

    在场的人都比较赞同。天道乾被点明了这一点,猛然想通了一件事:海水之前跟自己提过的婚约一事,要自己跟她结婚、不要打扰海灯和天道坤,说到底,其实是因为在乎姐姐吧。她不想他再去打扰海灯的生活,毕竟海灯和天道坤是郎情妾意、真心相爱的包办婚姻……

    为了海灯能做到这种份上,甚至不惜跑来阿斯特里德,那放不下的心结一定是海灯,不然还会是什么呢?

    蝴蝶猛烈地扇动着翅膀,却并未变换颜色。透明的身体浮现出黑白的图案,映出一男一女恬静的神情,以及另一双清明的眼睛。

    须来病摇头:“海灯有自己深爱、也爱着自己的人,所以海水放心了?是吗?——可这怎么还会有一双天道乾的眼睛?我没看错吧,是有颗痣的哦?”

    见到自己的头像,天道乾明白了海水不再担心海灯的缘由,是因为自己终于认对了人,没有再不管不顾地打扰海灯。

    男生惭愧地低下头,紧咬双唇。

    乐神望虽然不明所以,但见天道乾的样子,还是轻轻哼了一声。

    这人肯定没干什么好事。

    池野觉得事情有些棘手了。连记忆中浓墨重彩的海灯都不能成为海水放不下的事,那还有些什么?

    须来病思考许久:“连海灯都不是,应该不会再是昏迷前的事了。是昏迷之后?……光用口易开看看前面的记忆、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也够了。没必要再看后面的了吧?跟你们几个相关的?”

    几人多少有点各怀鬼胎,虽然十分好奇,但出于尊重海水的想法,没有再要看些什么。

    “你们也来一起猜猜?”须来病随意一指,“天道乾,你是她的青梅竹马,你说。”

    “……我不够格,但试试吧。”

    天道乾硬着头皮——厚着脸皮,说了一句:“天仙山,我没去赴约的那一次?”

    蝴蝶显现画面,飞过唇瓣的茶叶,四分五裂的酒坛,刀光剑影的旁观,最后是纷扬大雪中一截吱呀枯断的树枝,似在说着旧日已去,永不复来。

    所有人都看懂了的是,海水的心结不在于此;只有天道乾看懂得更多,他知道,对于他,海水已经释怀,甚至已经不再恨与怨,反而放下了。这些元素拼凑起来,种种恶果皆落土化肥、甚至生发新芽,不需要他再忏悔赎罪。

    少年怔怔盯着那蝴蝶,大脑一片空白。

    随后,众人纷纷猜测起来。当提到“学校成绩”时,蝴蝶映出了一个轻蔑的笑脸,如果是汪滋弘副校长在场的话,脸色应该十分难看;提到“海夏”,那轻蔑如出一辙;提到“公宜侃”,蝴蝶微微变色一瞬,最终还是只映出一顶黑白的皇冠……

    而在乐神望纠结许久下定决心、念出自己的名字时,蝴蝶猛烈颤动,半边的羽翼变了色。

    彻里源惊呼:“居然!!”

    那彩色的半边含羞带怯,露出了一记干净漂亮的直拳,还有一轮月亮。

    乐神望完全愣住了,自己都有些不明所以。反而是齐裴盯着蝴蝶开口:“……她还没对你说抱歉吧?就像我还没对她说一样。”

    乐神望这才反应过来:“她知道了?我打了你——”

    齐裴嘴角一抽:“我说了。”

    须来病舒了口气:“至少算是成功了一半。那就是还有一件放不下的事……海水有没有对你们有过什么承诺?或者担心?答应了但还没做?对不起的事?”

    池野是想开口的,但他自觉对不起海水,之前也对她态度冷淡,便认为海水没有任何跟他有关的心结。

    反而是枭城看了池野一眼,缓缓沉声道:“……骨头。”

    蝴蝶的另一扇羽翼猛烈震动,幻化出血色的战旗、苍凉的坟墓,和一根形状奇特搞笑的骨头。

    只有枭城知道,那骨并不是池野已逝战友的遗骸。

    ——那是一份少女在反反复复中不舍的真心。

    “十三太保……她还没放下的事,是要帮我看十三太保的遗言……”

    池野自嘲地笑了笑。他是个不经常笑的,嘴角一歪,多少有点难看。这表情来得迅速,还没保持多久,倏的又流出泪来:“可我早说过不用了!我怕她用太多魔力……辛苦又危险……”

    认识池野这么久,申屠真只见他在得知十三太保的死讯时哭过。后面上诉数年、风霜苦楚,他没见过男人掉一滴眼泪。

    在场的少数人是知道海水与池野之间的关系的,大部分尚未知。彻里源惊讶地捂住了嘴巴,陆川和齐裴有些不明所以,寒雪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他,而天道乾则是震惊地盯着池野,满脸不可置信。

    她跟乐神望有点什么也就算了,和池野怎么会——

    须来病打了个响指,一左一右两个魔法音响闪现而出,发出轻轻的欢呼声:“大功告成!两件事,跟乐神望道歉,帮池野的十三太保——池野,具体是什么事情?”

    放在以前,谁敢在池野面前提这件事,基本就等于想惹他大吵一架。如今,池野已经能相对平静地讲述:“与其说是‘复活’十三太保、并不现实,不如说,是让一切真相大白。她希望我能放下一些东西:如果是申屠真的错,那就不要自我怀疑;如果是我的错,那就勇敢承认面对。”

    话音一落,申屠真心底钝钝地一沉。

    他不得不回想起了那次教室后门的对话,少女明明坐得位置很低,但眼神却像温柔的俯视。语气轻飘飘,立场却很坚定:无论是非对错,她都选择站在池野的一边,陪他承受一切。

    ……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些不想探寻过去的真相了。

    但出于为人的原则,申屠真当然会开口:“我愿意配合一切。”

    “很好。”

    须来病调度浑身魔力,驱动真心之蝶翩翩起舞:“就以当年掠村之战为意识海的背景,解开海水的心结!乐神望,别忘了,你要用自己的角色给她一个机会,让她能说出‘对不起’。”

    少年点头:“我会的。”

    须来病沉声:“那么,所有人就绪,认领你们的‘角色’,准备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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