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篝火熊熊,村庄倒是一片祥和。

    附近的尸族士兵已被尽数清除,这里只剩下需要照料的伤员,以及大批手无寸铁的村民。

    危险是谈不上的,只是前线战事未止、战局不明,空气中难免弥漫着些许紧张的味道。

    吃完这顿晚饭,池野就要连夜奔袭去前线了。

    铁拳打了个哈欠:“……老大,你还不走啊?”

    池野:“……”

    他嗤笑一声:“你很急是吧?”

    萤火虫砸吧砸吧嘴,随手把装萤火虫的袋子别在腰间:“好不容易脱离你视野外了,当然要偷点懒。”

    老鼠也笑:“老大放心,有申屠小将军在,我们没事。”

    申屠真连连摆手:“我的父亲确是将军,但我只是个指挥官,老鼠兄弟不必如此叫我。

    天秤默默说了句:“……确实。”

    年轻池野古怪地看了一眼不知为何应声的男人,随即才站起身,跟每个人都拥抱了一下。

    他又把申屠真叫到一旁,神色凝重:“十三太保,就托付给你了。他们当年都是个顶个的好兵,这两年虽然怠懒了不少,确实像迪威说的。‘老弱病残’……但,都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总归心都是好的。如果出了什么岔子,打完仗,都算我的。在这之前……照顾好他们。”

    申屠真自然义不容辞:“我说过,我是十三太保的崇拜者,到今天也一样。立下过汗马功劳的英雄,不应该埋没!后方一定会安然无恙。”

    池野点头:“后方无恙,他们也要无恙。我知道我的请求有些自私,但是,工作一类的,放轻些吧……如果真出了什么危险,请你答应我,一定要先保他们的安全。他们是为了人类和大陆几乎付出所有的人,我不想他们再出事了。申屠,我知道你是心中有大义的,但看在我们两个的交情上,看在你还叫我一声野哥的份上——答应我。”

    申屠真微微有些怔愣,不知是否应该允下这个请求。

    池野只当他默认了,继续道:“他们的安全就是我的安全,他们的性命就是我的性命。兄弟,我把比我性命还宝贵的家人,都交给你了。”

    他看向申屠真,万语千言,都藏在了颤抖的字里行间。【1】

    年轻的池野讨厌离别,选择默不作声地离开。

    申屠真往回走,全然不知这段谈话已经被擅长隐匿追踪的大胡子听了去,分享给了十三太保众人。

    虽然现在的池野寄居在大胡子身体中,但这一举动并不是他主动发起的。他偷听到了这样的对话,继续吃着饭,然后世界就莫名其妙地嘎吱一声,重开了一次。直到池野鬼使神差地共享了这次对话,还原才得以继续。

    于是,村庄唯余篝火噼啪的燃烧,以及众人吃饭时细不可闻的咀嚼声。年轻池野不在,萤火虫终于得以不再掩饰,斯哈起来:“痛痛痛……”

    乌龟熟练地把她的腿抬到自己大腿上,架高,然后揉捏起来:“又肿了?”

    萤火虫龇牙咧嘴:“……成宿成宿的疼,这一宿也是。”

    风月哼了一声:“让你断了腿不好好养?非要逞强下地!”

    “还不是为了让老大放心!哎哟!乌龟,轻点儿……”

    眼见这鸡飞狗跳的情景,申屠真迟疑了下:“……不要紧吧?你们看上去都有伤,而且比出发时严重一些……要休整下么?”

    锤子摆摆手:“没事,我们之前都是装的,一直这么严重。”

    申屠真一怔。

    白荷是凯里布伦斯人,对申屠真和他的家族,有着天生的敬重。她认真地冲男生行了一个礼:“小将军……我们是一个地方的人,我就这么叫您了。接下来的时间,您都会跟我们朝夕相处,瞒是瞒不住的,不如早些跟您坦白。小浩劫之后,我们队伍算是废了。废了的只是身子,不是心,可是,有心无力才是最令人绝望的……”

    老人一口气讲了太多话,伤了肺,咳嗽数声才平复:“小池觉得亏欠,一直拿这事儿压着自己。他越这样,我们反而越觉得,对不住他。所以,有些严重的病症,我们能瞒就瞒;有些未尽的愿望,我们也闭口不谈。”

    大胡子猛地一激灵。

    铁拳点头:“其实,不管我们就好了。他还有大好前途,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在这里耗。”

    “所以,我们不想再拖他的后腿了……小将军,老身拜托您,这次任务,求您别把我们真当残兵败将,对我们一视同仁。”

    白荷左手抓住自己颤抖的右手,挺直了腰杆:“我的丈夫和儿女,都死在了对抗尸族的前线。我来自一个从不缺少勇气的家族,也来自一支永远不会认输的队伍。”

    风月点点头:“十三太保,保家卫国……”

    所有人对视一眼,皆低声道:“十三太保,保家卫国!!”

    他们没有那么默契,说的声音不够齐。夜里安静,也没喊得慷慨激昂,声音不算大。瓜皮因为有点笨,喊得还慢了一拍,有些拖拉,按理说,不该有什么震撼人心的魄力……

    ——纵然如此,可在这炎热的夏夜,看着面前连成一片灰蓝色的衣衫,申屠真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男生心绪复杂,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胡子突然站起身来。他缓慢地抬起手,落上了申屠真的肩膀。

    此时此刻,他竟然也有万语千言,但最后,都只化成一句:“……做你认为对的事吧,申屠。”

    这似乎是现在的池野第一次用姓称呼申屠真。

    男人有些不敢面对接下来的事。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不敢猜会发生什么,只能眼见车轮滚滚前去,眼望烟尘。

    ……世事复杂,乱局之下,又该拿什么评判孰对孰错、谁是谁非?

    钉子看着大胡子离开的背影,跟爱人比划手语:“大胡子认识申屠指挥官?”

    锤子耸耸肩,嘴巴犯贱:“装熟呢吧他。装什么啊!”

    海水对锤子很无语:“也不怕大胡子听见了阴你!他很坏的。”

    锤子笑眯眯:“啊呀呀,谢谢乖女儿关心!”

    钉子也笑。

    海水尖叫:“谁是你们女儿!你们俩口子又疯了!”

    玩笑间,她突然看向了角落里一直沉默寡言的天秤。

    申屠真是当年事件的亲历者,他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吧?可两年过去了,对掠村之战的事,他一直讳莫如深——守口如瓶。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后方又出了什么岔子,才让十三太保全员丧命?申屠同学又保守着什么样的秘密?

    海水越接近真相,越有些喘不过气。

    而第二天一早,申屠真就做出了和海水预想中差不多的、兼顾了池野和众人想法的折中选择:给十三太保安排了比普通后勤兵略轻一些的任务。

    铁拳和瓜皮负责物资运输,白荷和老鼠负责人员安置,风月统计,精灵调度。乌龟和天秤发挥所长,一个专治伤员,一个配制药剂;锤子钉子和萤火虫负责村庄的设施建设,帐篷搭建、水井挖掘、疫病预防……大胡子则是因为身强体壮加阅历丰富,被申屠真留在身边做现场监测及治安。

    众人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配合着申屠真麾下的文官队伍、后勤部队,没拖一点后腿。部队里,的确有对十三太保颇有微词者,但越到后面,这类的声音越小,渐渐接近于无了。

    这里是临红点城最近的麦芽村。过去,这儿的空气中满是芽糖飘香;如今,虽然曾遭攻掠,但也只有几乎闻不见的零星尸臭味了。前线陆陆续续运送来伤员,他们就紧锣密鼓地接人、救援、安置,除了人员越来越多以外,后方一切如常,

    这平静甚至有些诡异——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他们都做着差不多的工作,没遇到任何异常。

    海水之前查过资料,现在是848年的7月下旬,而8月初的时候,掠村之战就要彻底结束了。也正是那时,池野从前线回来,得知了十三太保的死讯。

    ……只有这么几天了,能出现什么变故呢?疫病肆虐带走了十三太保?萤火虫是对生物方面敏锐的老手,不会察觉不到;尸族跨过前线打来了?更是无稽之谈;十三太保集体自杀?疯了吧,放着到手的军功不要;申屠真性情大变把他们都杀了?还不如说十三太保们自杀了呢……

    如今,尽管已经身在此中,可海水思来想去,怎么也想不到十三太保死亡的缘由。况且,资料上虽然记载了掠村一战拼杀惨烈,但那都是前线的事。后方无论是村民安置还是灾后重建,都是一切正常。

    海水正出着神,营帐外就传来了白荷撕心裂肺的哭声:“朵朵!!——”

    她猛地抬眼,看向门口,便见老人一改往日爱开玩笑的轻松模样,抱着怀中昏死的孩童,泣不成声。

    她赶紧跑上前:“……这是怎么了?这是谁?”

    “——她的孙女,一直被藏在莲花村。”

    老鼠回答了她的疑问,扶着一个又一个伤员进来。伤者为大,海水连忙起身去接,脸上难掩紧张:“到底怎么回事?”

    老鼠声音颤抖:“这些,是老大救出来的村民们……他们被尸族绑架当作人质,受尽折磨,老大把他们从尸山血海里救出来、送过来的。”

    海水听到尸山血海,心都提了起来:“老大送来的?那他人呢?”

    “——急着回去。”

    申屠真大步流星地迈入营帐中,回答了海水的问。

    他帮着两人搀扶伤员,紧急包扎着:“野哥救这些村民人质,不在前线的作战计划之内……军令如山,如果这个孩子不是白荷的孙女,估计他也下不了决心抗命。这些人质近距离接触过黑魔法,会成为军方研究尸族重要的信源,所以,绝对不能让他们出事!明白么?不然……”

    海水立刻领会了:“——这些人活着,就能将功抵过,说不定还是一大笔军功;死了,老大就完了。我明白……”

    莲花村的人质数目不多,只有十几个,但大部分都伤势不轻。她心急如焚,喊着不远处的众人:“大胡子,瓜皮!过来帮忙搭把手——萤火虫!要快!”

    “吱嘎。”

    还原重开的声音响起。海水有些茫然,半天才反应过来:乌龟不是这样一个风风火火的个性。调度这种事,老鼠或者大胡子都更有发言权。

    老鼠——乐神望,看了她一眼,立刻福至心灵,重复起她之前的话来。还原继续,海水有了这样一个喘息之机,这才顺了下气,目光四散,随意落在了营帐内的天秤身上。

    他仍然专心于手头的药剂配置,没有起身帮忙。

    海水想着,大家各司其职,治疗的药剂确实也不能断,于是便没再叫天秤,移开了目光。

    也正因此,她没能看到天秤再也按捺不住的、微微颤抖的手。

    海水刚要再扶住下一个人,霎时,她感觉身体一轻,视角上移。

    ——直到看到了乌龟的头顶和身形,海水猛然明白,自己似乎已经脱离开了原来的角色。她微微低头,没能在空气中看到自己的任何实体。

    蝶的声音悠悠然响起:“吱嘎次数在规定范围内,恭喜各位,成功来到了还原的尾声。你们听不到彼此的声音,只有我能听到所有人。现在,你们都已经脱离角色,接下来的事件还原会以第三视角进行。”

    海水松了口气。果然吱嘎次数不能太多的啊……算他们几个聪明!

    蝶的意思是,接下来,十三太保就真的是十三太保本人了。

    几乎在这瞬间,海水试探着出声:“……老王八蛋?”

    蝶立刻重复:“你们听不到彼此的声音!只有我能听到所有人。”

    海水哦了一声,嘿嘿一笑:“我试一下嘛,看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蝶:“……”

    海水收回注意力,专心观察起下方的场景,胡乱猜着各种说不通的可能。

    看来,十三太保的死跟这批伤员应该是撇不开关系的。难道,真是疫病传染?可没有任何资料记载村民有这样严重的伤亡呀?

    又或者说,池野拼了命保护的伤员们出了事,十三太保愧疚自己保护不力,然后做了傻事?

    海水想过无数种可能性,以为自己有了心理准备。

    ——直到真相赤裸裸地摆在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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