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神望没想很早就来打扰人的，但他近日整夜整夜地失眠，睡也睡不着，索性熬到五点钟便起了床出门，去海水的诊室外面等。
这个时间，一般人肯定是在睡觉的，更不用提晚起冠军海小水了。可男生没想到的是，他来的时候，诊室的门却大开着，里面还传来细细碎碎的讲话声。
乐神望大大方方地站到门口，便见里面两个人影正在争执。
病榻上的海水猛猛摇着头，有点委屈：“晚一点再喝吧……你明明答应我的！这个可以跟蜂蜜豆浆一起喝！”
池野坐在床边，手上端着一碗药，表情无奈：“蜂蜜豆浆店六点才开门……治疗师让你现在喝，我主要怕耽误你恢复。”
海水咂咂嘴巴，倒是也没说类似“早知道这样你就不要答应我啊”的话。她知道老王八蛋最近很忙很累，肯定不是故意给她画饼的。她也只是想耍耍赖皮，逗逗池野开心。
少女正眼珠乱转、想着调皮捣蛋呢，便见门口站着一抹玉树临风的身影，吓了一跳：“……小乐？！”
乐神望微笑着说：“我来看看你。本来想等你睡醒再进来，没想到这么早就醒了……平时不是会睡到一点钟吗？”
海水：“……你小声点！很光彩是吗？”
男生款款走进房间，站在病床旁边。
黑尼尔的冬日昼短夜长，这时的天色几乎和半夜没什么分别，仍是一片漆黑，但海水看着乐神望往窗边一站，立刻觉得，似乎是太阳升起来了。
乐神望褪去了佣兵队伍的伪装，俊美的容颜一览无遗。他甚至穿了一身很有和达城风情的袍子，色彩鲜艳、做工精致，更称得人肤白唇红。但这仍然是一份不失英武的美，不似海夏美出的女相，反而愈发剑眉星目、丰神俊朗，一眼看过去就是翩翩少年。
海水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喃喃：“好帅……”
对比少年，池野本来就长得不够出彩，身上还只穿着简单的劲装，忙了一夜和达城守备军的训练，蓬头垢面。听见海水的话，男人的脸都绿了，咳嗽两声：“口水只是因为太想喝这个药太馋的，对吧？那就快喝吧！”
海水刚要说不，便见乐神望从袍子里拿出一袋热乎乎的豆浆，笑起来：“我最近失眠得厉害，估计也会早起，又听护士说你爱喝这个，昨天就跟老板打了招呼，让他今天早些开门。没想到，这么巧，你刚好要在这时候喝药。”
男生友好地冲池野眨眨眼：“要不，池老师，我来喂小水好啦？刚刚来的时候，我看到门口的守备军统领还在等，应该是在等你吧？”
海水觉得小乐简直是个人美心善的天使：“呜呜，肯定是等他的！老王——池老师，你快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池野只觉得乐神望面目可憎，简直就是是青面獠牙的恶魔：“你刚刚还说要我多待一会儿！让统领拿个凳子坐着等！等着吧他！”
海水高兴地拍拍床边，示意小乐坐下，长成这样的人多站一秒钟她都心疼：“今时不同往日嘛，哎呀，这个计划赶不上变化的，你快去忙吧！”
池野的脸更绿了。他沉着脸站起身，只见乐神望还是笑着看自己，可他明明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得意洋洋。
……是尸族吧！他一定是尸族吧！！
老坛酸菜带着一肚子鸟气离开，一胳膊抡在统领肩膀上：“这一批是白天的了，对吧？比晚上的训练量再加一倍！冲！”
统领：“……”
不，不想冲了……
……
喝着暖呼呼甜丝丝的蜂蜜豆浆，海水觉得药也没那么苦了，很快药碗便见了底。
乐神望没怎么把心思放在池野身上，他只是盯着海水看，觉得她的脸都瘦了些。平时那么晚起的人，现在这么早就醒了，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少年帮她收好吃的喝的，问：“现在还早，要再睡会儿吗？我晚点再来看你。”
海水摇摇头：“身上在长新肉呢，伤口痒，也睡不着。小乐，你陪我说说话吧，我也有话跟你说。”
乐神望却说：“如果是要说对不起，那就不用了。”
怎么能不用了呢？海水有点急，刚要开口，就被少年温和地打断：“之前，我在名人堂上做出的事，确实莽撞，没考虑你的感受。我身上也有很多问题，小水，我们之间有点误会也是正常的，更何况我当时也没明说我打了齐裴，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
海水看着小乐温柔的样子，心里没来由地难过起来：“可我不该说那种伤人的话……话说出去，就像刀子一样，像墙上的钉子印，拔出钉子，伤痕还在。让你伤心了，说对不起好像也没用。”
乐神望却用力地摇头：“我有更多做得不好的地方。我没有把你放在平等的位置，现在，我知晓了你过去的事，你的能力，你的天赋，你的品性，当然是崇拜你还来不及，也会尊重你，欣赏你——可这些不该是在了解你的过去后才出现的念头。我们决定做朋友的时候，你是什么样子，我就应该认可你的什么样子，不是吗？”
海水忸怩：“……倒也，是这么个道理啦。不过，我当时那个魔力，你，你还记得吧？”
乐神望：“……”
是说粉笔头一样断断续续、搬行李时维持不住把东西洒了一地的魔力对吧？
少年点头：“记得，是很可爱的魔力。”
海水：“……你是不是要憋不住笑了！我跟你拼了！！”
乐神望用力憋着。
海水哼了一声：“说起来，我在宿舍遇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你。当时我就想，这大陆上怎么会有长成这样子的人呢？怎么会这么好看？”
乐神望对她口中的夸赞向来格外受用。他高兴地笑起来：“那现在呢？现在觉得呢？”
海水上下打量了一下来人，嘟哝：“……现在，更好看了。”
少年笑容不减，只是看向海水眼神更加幽深，定定望着，像要看进她的心里。
对小水和池老师的关系，乐神望知晓得够早，心理准备也多。他不至于有什么异样的想法，只是通过这次寒假之旅看清楚了很多事，也明白了很多事。
如果未来有一天，他真的对小水产生了强烈的爱意和心动，那就再说；如果没有的话，哪怕只是一丁点男女之间的好感，乐神望也不希望再表现出来了。
之前的人生中，他备受追捧、心高气傲，眼光高，总觉得会遇见更惊艳的人，没有正式同谁恋爱过。如果第一段恋爱能选择海水，乐神望倒是没那么排斥：一个有趣的、真诚的、喜爱着自己的女孩，来自与天教亲近的东方贵族家庭，没有哪里不好。
加上他对她也有些超出同窗的隐晦心思：原生家庭的同病相怜、在彼此心里都会特殊一点的存在、上下课时形影不离的陪伴……如果小水是单身，学校里也没有什么相熟的异性，那乐神望是不介意与她有些超出友情的情谊的。
不过，他已经察觉，现在，小水最享受、最舒服、最自在的相处方式，就是做他的好朋友了。没有什么拉扯的暧昧，没有那么多伤心与被伤心，没有手足无措，只是轻松而亲密的朋友，想什么、做什么，都可以更单纯。
——而他当然愿意以她的想法优先，如她所愿。
乐神望笑起来：“总而言之，忘掉之前的不愉快！我们该是什么样子，就还是什么样子，不要为难，我永远都会是你的好朋友。小水，之前那一次，就变成我们最后一起争吵吧。”
海水当然高兴，她双手举高大喊：“好！！”
……然后就扯到了身上没愈合的外伤，疼得呲牙咧嘴。
作为补偿海水疼痛的代价，乐神望答应下学期来的时候给她带奈泊森特组合成员的签名。他有个朋友是团体中的一员，做这种事还算方便。
当然，此举毫无疑问也得到了海水痛心疾首的哀嚎：“你认识你不早说！！”
乐神望委屈：“……你也没问呀！我不知道你喜欢他们——他们有什么好喜欢的？！我觉得没我长得帅。”
海水摇头：“不是一个概念，偶像是偶像，朋友是朋友！而且那还是十个很帅的人在做一模一样的动作，杀伤力翻倍！”
乐神望决定，等回塞兰弗列德之后，就要立刻痛骂他的朋友一顿。好好的王位不继承，非要去玩什么男团！
而天道乾来探望的时候，则已经是傍晚了。
海水对天道乾的到来表现得很平静，没什么好惊讶的，不惊喜，倒也算不上讨厌。谁知这人一改原先光风霁月的样子，直接坐在她床边，伸手就要摸她的头发。
海水“啪”地一声打掉他的手：“你干嘛你！要杀我！”
……他就不能安点好心吗？！
天道乾深吸口气：“你头发乱了，我帮你别一下。”
海水更惊恐了，甚至龇起一排牙来：“你别用这种方式骚扰我啊！还不如杀了我！”
天道乾：“……”
他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不过，很快，男生就想通了这件事：他的确是个很贱的人。
天道乾默不作声，直接坐得近了些，拿出梳子，伸手给海水梳起头发来：“别动，会拽疼你。”
海水：“……”
霸王硬上弓是吧！！别碰她的头！三天没洗了！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天道乾淡淡道：“有点油，但你在宿舍里的时候干净些。有一次在走廊碰见你取外卖，我以为油桶倒你头上了。”
海水：“……”
她立刻纠正：“首先，鄙人在校期间遵纪守法，从来没有点外卖一说！只是好朋友帮忙带口饭而已！其次——你老盯着我头看干嘛！我油又没沾你身上！”
说到这儿，海水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头现在可不算干净，天道乾这么一个洁癖，居然直接用手碰她的头发？！直接碰，也不嫌弃？
男生没察觉她的不自在，只是一手拢着发丝，一手拿着梳子顺下去，回道：“我没盯着你看，是你的头在反光。”
海水：“……”
她还真就不明白：“你说说，你在这儿跟我拌嘴，有意思吗？天道乾，你怎么还不放弃，我不是说过了嘛，咱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魔法药水不犯魔法药水，该干嘛干嘛去吧！”
天道乾说：“我是在该干嘛就干嘛，你头发乱了，我就该来帮你梳。”
海水无语了：“你怎么就该来帮我梳啊？请问你是？”
他要是敢说是自己的未婚夫，海水真跟他拼了！
明知这次回长赢海水就会取消婚约了，天道乾偏偏不提这茬，反而有条不紊地开始为她编头发，说：“我是你的青梅竹马。无论如何，这是事实。”
海水：“……”
苍了天的，还真是。
似乎是这个词让海水回忆起了珍贵的少年时光，她砸吧砸吧嘴，也不吱声了。
天道乾若有似无地笑了下，继续动作起来。
海水看着天道乾的侧脸，还是被乌黑的马尾衬得洁白，泪痣也依然倔强而漂亮。明明就是熟悉的样子，却不见之前的阴郁，反而有种自洽了的平和来，几乎有了媲美乐神望的英俊。
……她真是疯了是吧！居然开始觉得天道乾好看了！
海水故意讥讽他：“现在好啦，表情也不那么臭了，是吧？之前见我恨不得捏着鼻子呢。”
天道乾说：“对不起。再也不会这样了。”
海水：“……”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海水都有点无奈了：“你怎么脸皮这么厚啊？虽然你以前也这样……纠缠海灯的时候也这样，跟个牛皮糖似的！你不是有感情洁癖的吗？”
“有。”
“对啊！我跟你讲，也就是之前没说，我跟池老师，已经在一起了！”
天道乾手微微一顿，而后继续编着头发：“……我知道。”
海水：“……对啊！你的洁癖去哪儿了？！”
“你喜欢他，他喜欢你，关我什么事？”
天道乾理所当然道：“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
海水震撼于他的超绝厚脸皮：“你！！你根本不喜欢我！你只是之前的执念太重了……你喜欢海灯的时候怎么没觉得应该喜欢我呢？你对我冷嘲热讽的时候怎么没觉得应该喜欢我呢？现在来这儿一口一个的——哎哟！”
她骂得摇头晃脑，忘了自己的头发还在天道乾手里，疼得斯哈一声。
天道乾赶紧放轻了力道，松手，比对起左右的对称来：“骂我就骂我，轻点动，会疼。之前的事，对不起。”
……得，又打棉花上了。
海水骂得口干舌燥，天道乾递过床头桌上的杯子：“喝口水再骂，别伤了嗓子。”
海水：“……”
直到男生扎好辫子、从床上坐起身，海水都没再跟他说一句话。
天道乾也不觉得别扭，释放了一道融合了水木双系魔力的洁净术，水系涤净了她发间的油脂，木系滋润了发丝的干枯。
海水一怔，便听天道乾说：“之前上学的时候，你比现在勤快很多，但也有偷懒的时候。光系顶多让头发蓬松一些，不一会儿就塌下去了。那时候，我就是这么帮你的。”
她完全没印象了：“是吗……”
“十五岁那年，中学毕业那年的寒假，我被教内旁系、天道坤的拥趸者陷害，受了重伤。”天道乾突然道，“我经历了和你类似的事情，昏迷，记忆受损。”
海水一咯噔，不知道他这时候提这件事做什么：“……我知道，你在月牙湾的驿站说过了。”
“我一岁的时候，就被认为是……‘祸星’。”
天道乾无比艰涩地说出这逆鳞般的两个字，吓了海水一跳：“一岁，我被扔到天仙山的侧峰；五岁，我就开始一个人生活了。父亲调走了所有侧峰的人，那时我不会找吃的，不会化雪水喝，差点死在五岁的冬天。”
海水知道天道乾童年很孤单、过得不容易，但没想过会到这种艰辛的地步。这些残忍到有些夸张的事情，她没听过，天道乾也从来不跟任何人提。
“出事的时候，我在侧峰养伤。如果昏迷期间有人照顾，我不至于记忆受损。可侧峰上一个人都没有……我堪堪把自己的身体带到灵泉，就失去意识了，一年后才醒来。仅靠灵泉，我恢复得不好，身上肌肉萎缩，修为也退了一大截。等到再把实力恢复回来、在比武大会上拿回东方最强新生代的名号，又花了三年。”
天道乾平静地讲出从不曾与旁人言说的过去：“所以，我认错了人，有九成的原因是我带了偏见、识人不清，是我的错。但是，哪怕一成，看在我也受过同样的伤的份上——看在我一直是一个人生活的份上，没能学会怎么去爱一个人的份上，只能靠一丝执念硬撑着过活的份上……”
少年一贯冷漠的声音终于带上了几分温度，难得透露出些许脆弱：“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至少，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我知道你不在乎，但是，我在乎。我想活下去，我想拥有一份感情，一抹执念，没有这个撑着，我就走不动了。”
海水非常想说“你以为我没看在这些的面子上吗？我忍了你多久，包容了你多少回了？”，可望着天道乾的双眼，执拗而清澈的眸光，终了，她还是没有把伤人的话说出口。
她只是对天道乾疲倦了，不至于恨他，更不是真的希望他去死。
他确实过得很苦，也不是故意恶劣地对待自己的，只是认错了人。就算认错人是因为他偏激、傲慢、愚蠢……从小到大，他也付出了够多的代价了。
海水是会爱、享受爱、不缺爱的人，实在没必要把天道乾为了活下去才渴求的最后一点爱也剥夺掉。如此赶尽杀绝，不是她会干出来的事。
海水默默与他对视。她没法开口说出类似答应的话，只能借助目光，希望天道乾能懂自己的默许，他想干嘛就干嘛吧，她懒得搭理他。
天道乾皱眉：“你……贼眉鼠眼地看着我，在想什么？”
海水：“……”
她改主意了！管他去死！她不要原谅他了啦！！！
眼见海水怒而翻起白眼，天道乾才笑了起来。
他知道，她总会对他心软。
海水勉勉强强答应了天道乾一起回家过年的请求。直到男生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她才回过神，转而望着无人的门口，眼神有些茫然。
海水其实没有要期待谁过来看望她的。只是恰好，老王八蛋自不用说，申屠真来了，小乐也来了，她不想见到但非要过来的天道乾也来了……
整个小队，就差万百了。
是对她非常好的、牵挂着她的、把平平无奇的她当作心中女神的、付出不求回报的、永远坚实站在她身后的，万百。
海水不住向门口张望着。可直到她身体恢复了个大概、一行人准备离开和达城时，也没见万百来探望她的身影。
——一次都没有。
这个时间，一般人肯定是在睡觉的，更不用提晚起冠军海小水了。可男生没想到的是，他来的时候，诊室的门却大开着，里面还传来细细碎碎的讲话声。
乐神望大大方方地站到门口，便见里面两个人影正在争执。
病榻上的海水猛猛摇着头，有点委屈：“晚一点再喝吧……你明明答应我的！这个可以跟蜂蜜豆浆一起喝！”
池野坐在床边，手上端着一碗药，表情无奈：“蜂蜜豆浆店六点才开门……治疗师让你现在喝，我主要怕耽误你恢复。”
海水咂咂嘴巴，倒是也没说类似“早知道这样你就不要答应我啊”的话。她知道老王八蛋最近很忙很累，肯定不是故意给她画饼的。她也只是想耍耍赖皮，逗逗池野开心。
少女正眼珠乱转、想着调皮捣蛋呢，便见门口站着一抹玉树临风的身影，吓了一跳：“……小乐？！”
乐神望微笑着说：“我来看看你。本来想等你睡醒再进来，没想到这么早就醒了……平时不是会睡到一点钟吗？”
海水：“……你小声点！很光彩是吗？”
男生款款走进房间，站在病床旁边。
黑尼尔的冬日昼短夜长，这时的天色几乎和半夜没什么分别，仍是一片漆黑，但海水看着乐神望往窗边一站，立刻觉得，似乎是太阳升起来了。
乐神望褪去了佣兵队伍的伪装，俊美的容颜一览无遗。他甚至穿了一身很有和达城风情的袍子，色彩鲜艳、做工精致，更称得人肤白唇红。但这仍然是一份不失英武的美，不似海夏美出的女相，反而愈发剑眉星目、丰神俊朗，一眼看过去就是翩翩少年。
海水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喃喃：“好帅……”
对比少年，池野本来就长得不够出彩，身上还只穿着简单的劲装，忙了一夜和达城守备军的训练，蓬头垢面。听见海水的话，男人的脸都绿了，咳嗽两声：“口水只是因为太想喝这个药太馋的，对吧？那就快喝吧！”
海水刚要说不，便见乐神望从袍子里拿出一袋热乎乎的豆浆，笑起来：“我最近失眠得厉害，估计也会早起，又听护士说你爱喝这个，昨天就跟老板打了招呼，让他今天早些开门。没想到，这么巧，你刚好要在这时候喝药。”
男生友好地冲池野眨眨眼：“要不，池老师，我来喂小水好啦？刚刚来的时候，我看到门口的守备军统领还在等，应该是在等你吧？”
海水觉得小乐简直是个人美心善的天使：“呜呜，肯定是等他的！老王——池老师，你快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池野只觉得乐神望面目可憎，简直就是是青面獠牙的恶魔：“你刚刚还说要我多待一会儿！让统领拿个凳子坐着等！等着吧他！”
海水高兴地拍拍床边，示意小乐坐下，长成这样的人多站一秒钟她都心疼：“今时不同往日嘛，哎呀，这个计划赶不上变化的，你快去忙吧！”
池野的脸更绿了。他沉着脸站起身，只见乐神望还是笑着看自己，可他明明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得意洋洋。
……是尸族吧！他一定是尸族吧！！
老坛酸菜带着一肚子鸟气离开，一胳膊抡在统领肩膀上：“这一批是白天的了，对吧？比晚上的训练量再加一倍！冲！”
统领：“……”
不，不想冲了……
……
喝着暖呼呼甜丝丝的蜂蜜豆浆，海水觉得药也没那么苦了，很快药碗便见了底。
乐神望没怎么把心思放在池野身上，他只是盯着海水看，觉得她的脸都瘦了些。平时那么晚起的人，现在这么早就醒了，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少年帮她收好吃的喝的，问：“现在还早，要再睡会儿吗？我晚点再来看你。”
海水摇摇头：“身上在长新肉呢，伤口痒，也睡不着。小乐，你陪我说说话吧，我也有话跟你说。”
乐神望却说：“如果是要说对不起，那就不用了。”
怎么能不用了呢？海水有点急，刚要开口，就被少年温和地打断：“之前，我在名人堂上做出的事，确实莽撞，没考虑你的感受。我身上也有很多问题，小水，我们之间有点误会也是正常的，更何况我当时也没明说我打了齐裴，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
海水看着小乐温柔的样子，心里没来由地难过起来：“可我不该说那种伤人的话……话说出去，就像刀子一样，像墙上的钉子印，拔出钉子，伤痕还在。让你伤心了，说对不起好像也没用。”
乐神望却用力地摇头：“我有更多做得不好的地方。我没有把你放在平等的位置，现在，我知晓了你过去的事，你的能力，你的天赋，你的品性，当然是崇拜你还来不及，也会尊重你，欣赏你——可这些不该是在了解你的过去后才出现的念头。我们决定做朋友的时候，你是什么样子，我就应该认可你的什么样子，不是吗？”
海水忸怩：“……倒也，是这么个道理啦。不过，我当时那个魔力，你，你还记得吧？”
乐神望：“……”
是说粉笔头一样断断续续、搬行李时维持不住把东西洒了一地的魔力对吧？
少年点头：“记得，是很可爱的魔力。”
海水：“……你是不是要憋不住笑了！我跟你拼了！！”
乐神望用力憋着。
海水哼了一声：“说起来，我在宿舍遇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你。当时我就想，这大陆上怎么会有长成这样子的人呢？怎么会这么好看？”
乐神望对她口中的夸赞向来格外受用。他高兴地笑起来：“那现在呢？现在觉得呢？”
海水上下打量了一下来人，嘟哝：“……现在，更好看了。”
少年笑容不减，只是看向海水眼神更加幽深，定定望着，像要看进她的心里。
对小水和池老师的关系，乐神望知晓得够早，心理准备也多。他不至于有什么异样的想法，只是通过这次寒假之旅看清楚了很多事，也明白了很多事。
如果未来有一天，他真的对小水产生了强烈的爱意和心动，那就再说；如果没有的话，哪怕只是一丁点男女之间的好感，乐神望也不希望再表现出来了。
之前的人生中，他备受追捧、心高气傲，眼光高，总觉得会遇见更惊艳的人，没有正式同谁恋爱过。如果第一段恋爱能选择海水，乐神望倒是没那么排斥：一个有趣的、真诚的、喜爱着自己的女孩，来自与天教亲近的东方贵族家庭，没有哪里不好。
加上他对她也有些超出同窗的隐晦心思：原生家庭的同病相怜、在彼此心里都会特殊一点的存在、上下课时形影不离的陪伴……如果小水是单身，学校里也没有什么相熟的异性，那乐神望是不介意与她有些超出友情的情谊的。
不过，他已经察觉，现在，小水最享受、最舒服、最自在的相处方式，就是做他的好朋友了。没有什么拉扯的暧昧，没有那么多伤心与被伤心，没有手足无措，只是轻松而亲密的朋友，想什么、做什么，都可以更单纯。
——而他当然愿意以她的想法优先，如她所愿。
乐神望笑起来：“总而言之，忘掉之前的不愉快！我们该是什么样子，就还是什么样子，不要为难，我永远都会是你的好朋友。小水，之前那一次，就变成我们最后一起争吵吧。”
海水当然高兴，她双手举高大喊：“好！！”
……然后就扯到了身上没愈合的外伤，疼得呲牙咧嘴。
作为补偿海水疼痛的代价，乐神望答应下学期来的时候给她带奈泊森特组合成员的签名。他有个朋友是团体中的一员，做这种事还算方便。
当然，此举毫无疑问也得到了海水痛心疾首的哀嚎：“你认识你不早说！！”
乐神望委屈：“……你也没问呀！我不知道你喜欢他们——他们有什么好喜欢的？！我觉得没我长得帅。”
海水摇头：“不是一个概念，偶像是偶像，朋友是朋友！而且那还是十个很帅的人在做一模一样的动作，杀伤力翻倍！”
乐神望决定，等回塞兰弗列德之后，就要立刻痛骂他的朋友一顿。好好的王位不继承，非要去玩什么男团！
而天道乾来探望的时候，则已经是傍晚了。
海水对天道乾的到来表现得很平静，没什么好惊讶的，不惊喜，倒也算不上讨厌。谁知这人一改原先光风霁月的样子，直接坐在她床边，伸手就要摸她的头发。
海水“啪”地一声打掉他的手：“你干嘛你！要杀我！”
……他就不能安点好心吗？！
天道乾深吸口气：“你头发乱了，我帮你别一下。”
海水更惊恐了，甚至龇起一排牙来：“你别用这种方式骚扰我啊！还不如杀了我！”
天道乾：“……”
他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不过，很快，男生就想通了这件事：他的确是个很贱的人。
天道乾默不作声，直接坐得近了些，拿出梳子，伸手给海水梳起头发来：“别动，会拽疼你。”
海水：“……”
霸王硬上弓是吧！！别碰她的头！三天没洗了！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天道乾淡淡道：“有点油，但你在宿舍里的时候干净些。有一次在走廊碰见你取外卖，我以为油桶倒你头上了。”
海水：“……”
她立刻纠正：“首先，鄙人在校期间遵纪守法，从来没有点外卖一说！只是好朋友帮忙带口饭而已！其次——你老盯着我头看干嘛！我油又没沾你身上！”
说到这儿，海水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头现在可不算干净，天道乾这么一个洁癖，居然直接用手碰她的头发？！直接碰，也不嫌弃？
男生没察觉她的不自在，只是一手拢着发丝，一手拿着梳子顺下去，回道：“我没盯着你看，是你的头在反光。”
海水：“……”
她还真就不明白：“你说说，你在这儿跟我拌嘴，有意思吗？天道乾，你怎么还不放弃，我不是说过了嘛，咱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魔法药水不犯魔法药水，该干嘛干嘛去吧！”
天道乾说：“我是在该干嘛就干嘛，你头发乱了，我就该来帮你梳。”
海水无语了：“你怎么就该来帮我梳啊？请问你是？”
他要是敢说是自己的未婚夫，海水真跟他拼了！
明知这次回长赢海水就会取消婚约了，天道乾偏偏不提这茬，反而有条不紊地开始为她编头发，说：“我是你的青梅竹马。无论如何，这是事实。”
海水：“……”
苍了天的，还真是。
似乎是这个词让海水回忆起了珍贵的少年时光，她砸吧砸吧嘴，也不吱声了。
天道乾若有似无地笑了下，继续动作起来。
海水看着天道乾的侧脸，还是被乌黑的马尾衬得洁白，泪痣也依然倔强而漂亮。明明就是熟悉的样子，却不见之前的阴郁，反而有种自洽了的平和来，几乎有了媲美乐神望的英俊。
……她真是疯了是吧！居然开始觉得天道乾好看了！
海水故意讥讽他：“现在好啦，表情也不那么臭了，是吧？之前见我恨不得捏着鼻子呢。”
天道乾说：“对不起。再也不会这样了。”
海水：“……”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海水都有点无奈了：“你怎么脸皮这么厚啊？虽然你以前也这样……纠缠海灯的时候也这样，跟个牛皮糖似的！你不是有感情洁癖的吗？”
“有。”
“对啊！我跟你讲，也就是之前没说，我跟池老师，已经在一起了！”
天道乾手微微一顿，而后继续编着头发：“……我知道。”
海水：“……对啊！你的洁癖去哪儿了？！”
“你喜欢他，他喜欢你，关我什么事？”
天道乾理所当然道：“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
海水震撼于他的超绝厚脸皮：“你！！你根本不喜欢我！你只是之前的执念太重了……你喜欢海灯的时候怎么没觉得应该喜欢我呢？你对我冷嘲热讽的时候怎么没觉得应该喜欢我呢？现在来这儿一口一个的——哎哟！”
她骂得摇头晃脑，忘了自己的头发还在天道乾手里，疼得斯哈一声。
天道乾赶紧放轻了力道，松手，比对起左右的对称来：“骂我就骂我，轻点动，会疼。之前的事，对不起。”
……得，又打棉花上了。
海水骂得口干舌燥，天道乾递过床头桌上的杯子：“喝口水再骂，别伤了嗓子。”
海水：“……”
直到男生扎好辫子、从床上坐起身，海水都没再跟他说一句话。
天道乾也不觉得别扭，释放了一道融合了水木双系魔力的洁净术，水系涤净了她发间的油脂，木系滋润了发丝的干枯。
海水一怔，便听天道乾说：“之前上学的时候，你比现在勤快很多，但也有偷懒的时候。光系顶多让头发蓬松一些，不一会儿就塌下去了。那时候，我就是这么帮你的。”
她完全没印象了：“是吗……”
“十五岁那年，中学毕业那年的寒假，我被教内旁系、天道坤的拥趸者陷害，受了重伤。”天道乾突然道，“我经历了和你类似的事情，昏迷，记忆受损。”
海水一咯噔，不知道他这时候提这件事做什么：“……我知道，你在月牙湾的驿站说过了。”
“我一岁的时候，就被认为是……‘祸星’。”
天道乾无比艰涩地说出这逆鳞般的两个字，吓了海水一跳：“一岁，我被扔到天仙山的侧峰；五岁，我就开始一个人生活了。父亲调走了所有侧峰的人，那时我不会找吃的，不会化雪水喝，差点死在五岁的冬天。”
海水知道天道乾童年很孤单、过得不容易，但没想过会到这种艰辛的地步。这些残忍到有些夸张的事情，她没听过，天道乾也从来不跟任何人提。
“出事的时候，我在侧峰养伤。如果昏迷期间有人照顾，我不至于记忆受损。可侧峰上一个人都没有……我堪堪把自己的身体带到灵泉，就失去意识了，一年后才醒来。仅靠灵泉，我恢复得不好，身上肌肉萎缩，修为也退了一大截。等到再把实力恢复回来、在比武大会上拿回东方最强新生代的名号，又花了三年。”
天道乾平静地讲出从不曾与旁人言说的过去：“所以，我认错了人，有九成的原因是我带了偏见、识人不清，是我的错。但是，哪怕一成，看在我也受过同样的伤的份上——看在我一直是一个人生活的份上，没能学会怎么去爱一个人的份上，只能靠一丝执念硬撑着过活的份上……”
少年一贯冷漠的声音终于带上了几分温度，难得透露出些许脆弱：“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至少，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我知道你不在乎，但是，我在乎。我想活下去，我想拥有一份感情，一抹执念，没有这个撑着，我就走不动了。”
海水非常想说“你以为我没看在这些的面子上吗？我忍了你多久，包容了你多少回了？”，可望着天道乾的双眼，执拗而清澈的眸光，终了，她还是没有把伤人的话说出口。
她只是对天道乾疲倦了，不至于恨他，更不是真的希望他去死。
他确实过得很苦，也不是故意恶劣地对待自己的，只是认错了人。就算认错人是因为他偏激、傲慢、愚蠢……从小到大，他也付出了够多的代价了。
海水是会爱、享受爱、不缺爱的人，实在没必要把天道乾为了活下去才渴求的最后一点爱也剥夺掉。如此赶尽杀绝，不是她会干出来的事。
海水默默与他对视。她没法开口说出类似答应的话，只能借助目光，希望天道乾能懂自己的默许，他想干嘛就干嘛吧，她懒得搭理他。
天道乾皱眉：“你……贼眉鼠眼地看着我，在想什么？”
海水：“……”
她改主意了！管他去死！她不要原谅他了啦！！！
眼见海水怒而翻起白眼，天道乾才笑了起来。
他知道，她总会对他心软。
海水勉勉强强答应了天道乾一起回家过年的请求。直到男生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她才回过神，转而望着无人的门口，眼神有些茫然。
海水其实没有要期待谁过来看望她的。只是恰好，老王八蛋自不用说，申屠真来了，小乐也来了，她不想见到但非要过来的天道乾也来了……
整个小队，就差万百了。
是对她非常好的、牵挂着她的、把平平无奇的她当作心中女神的、付出不求回报的、永远坚实站在她身后的，万百。
海水不住向门口张望着。可直到她身体恢复了个大概、一行人准备离开和达城时，也没见万百来探望她的身影。
——一次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