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陈丘山一直在等他这一句话,随即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也即刻收回。

    “我知道你因为那件事,身体中了枪,差点没了命,心里更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所以我这一次就是想当面和你商量商量,你能不能……”陈丘山在讲到陈鼠的问题上,倒是异常的严肃。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任尔严词拒绝:“不能。”

    “就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没有。”

    “好!好!好啊!”他拍着手掌,感觉好久都没遇到像这般与他说话不留情面,难以沟通的人了。

    “好一个没有,好一个不能!”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竟然不畏惧自己。

    不畏惧单从任尔个人来说就是铜墙铁壁,陈丘山也从他身上摸不到一点机会。

    他在任尔面前来回踱了几步,随后朝着房间门口喊道:“阿鼠,进来。”

    贵宾厅的房间门被打开,陈鼠一只手被绷带吊着,另一只手拄着拐杖,歪歪扭扭地一步步走了进来。

    脸上全是被打的伤口,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是新添的。

    他现在的样子哪还有当初在硕安建工时嚣张跋扈的劲儿。

    整个人的状态如命不久矣的死刑犯,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从暗无天日的深牢走到这里。

    的确,他心里应该有数,自己能活着从硕安建工离开,那么往后的每一天他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惩罚。

    不过属于他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今天将是他的最后一天。

    陈丘山开口:“阿鼠,给任总跪下!”

    陈鼠头也不抬,丢下手中的拐杖,听从命令般扶着墙,先是跪下了右腿,随后这只受伤的左腿才缓慢一起跪在了任尔的面前。

    其实任尔不用看他,也能感受到,他的双腿虽跪着,但心中不服气的气焰已经从跪姿中呈现了出来。

    或许直到今日他都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但只要有山哥在,那么这条命就还有得救,跪就跪吧,也无所谓。

    陈鼠跪下后,陈丘山便往任尔的方向看了一下,除了阿鼠进来时他瞥了一眼,之后他就没给过阿鼠一个好脸色。

    眉眼之间除了嫌恶,别无其他。

    陈丘山又说:“任总,阿鼠从硕安建工回来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我知道他错得离谱,我也替你惩罚了,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会儿手脚也都断了,已经对任何人都构不成伤害。”

    “我相信你也能看出来,他现在这个样子对比之前,可以说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摧残,更是心灵上的践踏,我承认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伤害你的爱人,可他也是被人利用,也是怪我,怪我那段时间人不在芜江,他便敢胡作非为。阿鼠现在这个样子和死了没区别,你就原谅他,别再为这件事计较了。”

    原谅他,别计较,多么轻飘飘的两个词啊。

    凭什么,原谅他,凭什么,不计较。

    陈丘山这种打心眼里就薄凉的人,说出的话,做出的事,都是这般带着浮躁气息的荒唐。

    他现在的样子,就像是电视剧里的烂片演员,讲出与本人性格违和的台词,做一些惹人招笑的动作,既滑稽又惺惺作态,明明戏太差,还自我感觉良好,希望全场的人都要为他鼓掌。

    “既然和死了没区别,那为什么他还没死!”任尔抬起眼眸,双手大力拍在赌桌上,说话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房间。

    坐在中间的荷官就像一棵枯黄的稻草,就这般轻而易举就被任尔的怒火烧灼,他垂在桌下的双手也同时更紧地互握住

    她偷偷转动眼珠,看着自己的老板,此刻整个脸都垮了。

    豹哥和虎哥更是一个个严阵以待的状态,或许事态再发酵一点点,下一秒他们就要拔枪了。

    她觉得完了,这个人也太不上道了,敢这么和陈老板说话,老板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不见好就收,不然一会还没等船靠岸,他肯定会没命。

    陈丘山并没有被影响,说话依旧稳重:“任总,对于阿鼠伤害你的事,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如果你还是这般态度,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不管陈丘山想预谋什么,想表达什么,任尔就是不吃他这一套。

    “陈老板,我也没指望今天能和你把这件事谈拢。”

    “我很好奇,如果今天阿鼠的命我保定了,那你有什么本事把他拿走?”

    陈丘山用无名指顺着自己的眉头来回摸着,疑惑道:“任总不会是指望警察能给你个公道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吧,没用的,那天晚上的事警察根本查不到什么玩意儿。”

    任尔摇着头,否认道:“我没想报警,也没想让和这件事无关的人帮我,我只想自己解决!今晚就算是上帝降临,也保不住陈鼠的命。”

    “任总,你真是好大的口气。”陈丘山有些嗤笑:“那这样吧,既然你上了我的船,来到了这间屋子,赌桌上的道具也一切摆放就绪,我们两个赌一局怎么样?”

    “陈老板想怎么赌?”

    “随便赌什么我都奉陪。如果你赢了,阿鼠的命你拿去,我绝不多说一个字。如果你输了我要你们任氏集团立刻滚出芜江,从此不再踏足这片土地。”

    “怎么样,你敢吗?”陈丘山带着挑衅地语气,他怕他拒绝,他想让任尔赌,因为在他心里,他必输无疑。

    在‘卡戎号’上,只要是上了这台赌桌,就没人有机会能赢过他。

    对于这一点,他很有信心。

    可任尔压根就没有犹豫,直接回答:“好,我跟你赌!”

    “任总可以任意选一个,只要我这儿有的就都能赌!”

    “你船上的这些我都不赌!”

    “那你想赌什么?”

    “当初在硕安建工,陈鼠用一枚硬币和我的爱人玩了一场游戏,那么我今天同样用一枚硬币来决定他的生死。”

    “好,既然你决定好了,我没有意见。”

    陈丘山勾了勾手指,陈豹就从一旁桌上的金蟾摆件里拿出了一枚硬币。

    “任总,我让阿豹来扔,为了公平起见,你可以让尤助理在一旁监督。”

    “不用了,像陈老板这样赚大钱的生意人,最在乎的就是‘诚信’二字,而且我也知道像你们开赌场的,最讨厌的就是赌品差的客人,你可以不堵,但既然选择上了赌桌,不论输赢就都得认。更别说有出老千这种行为了,明知会断指,割耳,那又何以为之呢!所以在这方面我对陈老板有十足的信任。”

    “任总啊,任总,你别说,我倒是觉得你比我船上任何一位客人都有意思多了。”

    “废话少说,我们一局定胜负。”

    陈丘山摆了摆手,让坐在中间的荷官离开后,便让阿豹站在了中间的位置。

    准备好后,陈丘山说:“任总,你先选!”

    如果把抛硬币这种随机的行为通过概率学作为理论知识来分析的话,那只会是一项耗费时间的研究,他现在既没那个时间,也没这个兴趣。

    他那么爽快的答应陈丘山就是不想与他在这个事情上死磕,他想尽快解决,他想用实际行动和决心,告诉眼前的所有人,他想保护的人谁都碰不得。

    最重要的就是他要让这场赌局,对陈鼠进行肉.体与精神上的双重折磨。

    至于这赌局的输赢,根本改变不了最后的结果。

    “我选牡丹!”

    陈丘山对着陈豹说:“阿豹,开始吧!”

    陈豹一个深呼吸后,便把硬币从空中抛去。

    随着一声清翠的声响,硬币在空中翻转多下后,便直直地落入了陈豹的手心。

    在场除了任尔与陈丘山以外,所有人的眼睛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硬币,包括一直低着头跪在地上的陈鼠。

    硬币落下时,他们也同样看向了陈豹。

    对于陈豹而言,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多么粗鲁的人。

    让他打人可以,让他出力可以,让他杀人也可以,这些也都只是山哥一句话的事。

    可现在只是抛下这枚小小的硬币,他倒是有些紧张了。

    手心和后背已经开始升腾着热气。

    当陈豹将泛起青筋的手掌拿开时,任尔忽然开口叫了停:“等一下!”

    陈豹僵硬地停下动作,把刚要稍微分开的双手又再次紧紧合拢。

    他看向陈丘山,等待下一步的指令。

    陈丘山:“任总这是害怕了?”

    “没有,我只是想在公布结果之前,给陈老板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任尔侧着身给了尤塔一个眼神:“尤塔,把箱子拿给陈老板过目。”

    陈虎接过尤塔递来的这两个箱子,随后放在了赌桌上。

    陈丘山低头扫了一眼,紧接着依次按开了箱子上的锁扣。

    “啪嗒”一声,装满箱子的钱与金条就这么直接映入进他的眼帘。

    任尔解释道:“陈老板这是上次我们在月照西雾洽谈合作的项目落实后,从那天到今天这些日子以来挣得所有的金额都在这了。我记得那天同你说过,这笔生意我一分不要,所有赚取的利润全归陈老板所有,这次我给你带来了。”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谁看见钱就这么明晃晃摆在自己面前是不开心的。

    可举着硬币的陈豹有些摸不着任尔的路数了,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给山哥。

    与他们在这里来来回回整到现在,是想卖什么关子。

    “任总,这两箱钱你现在拿给我,依然改变不了什么!”

    “我知道,我不要改变。我想要让你看的东西就在金条的最下面。”

    陈丘山拉开放金条箱子的第二层,里面放着一个文件袋。

    他拿起后,皱眉一看,随后又望向了任尔。

    任尔朝他扯唇一笑:“陈老板,打开看看!”

    他绕开文件袋上的密封线,没什么耐心地全部倒在了赌桌之上。

    首先是拿起了一张张摊在一块的照片。

    果然不出任尔所料,陈丘山看完照片,脸色与天气一样立马骤变。

    本来还挺红润的面目,立刻变得铁青。

    仿佛都能看见他印堂的中间都散发着怒气。

    他抽看着一张又一张的照片,不敢相信地望向了一直跪着的陈鼠。

    可能是陈丘山的眼神太过杀气腾腾,让陈鼠立刻就知晓照片上的内容是什么。

    当然他背着陈丘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唯有他自己最清楚。

    陈鼠再次低头躲藏着陈丘山投来的目光。

    他害怕的浑身都在发抖,不停地拽着衣服上的线头。

    陈丘山放下照片,又拿起了一张表格。

    如果照片上的事实还让他保持疑虑,那么现在他手上拿的表格上清清楚楚罗列出的全是陈鼠背着他与毒贩每次进行交易的时间,地点与利益的往来明细。

    最重要的还有毒品数量与毒品的种类。

    五花八门,全部涵盖。

    陈丘山放下手中的东西,冲过去就是一脚把陈鼠踢翻在地。

    “刘尚勇,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你应该知道我的底线是什么,你也知道我定过的死律,只要芜江还有我陈丘山在的一天,就不准出现一粒毒品,而且我和毒贩不共戴天,你尽然还敢背着我碰毒。”

    陈鼠忍痛一点点爬到了陈丘山的面前。

    他求饶道:“山哥,我错了,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不敢告诉你,如果我被警察抓了,也不会牵连到你,我只是希望山哥能挣更多的钱,掌握到芜江更多的利益,我也是为了集团考虑啊,山哥。”

    “为了我?为了集团?”他指着陈鼠破口大骂:“你别把自己说的这么无私,我看你就是为了你自己,你是怕哪一天死在我手上,所以早就想自立门户,就你那点心思我能不知道?”

    他不解气地上手抓住陈鼠的头发,让他的头颅只能死死地昂起。

    “还有,背叛我的下场是什么,你心里最是清楚,上一个背叛我的人是单修钧,我已经让他家破人亡,你胆子是真肥啊,敢骗到我头上来了。”

    “山哥,我对你绝无二心啊。”陈鼠一动都不敢动,悔恨痛哭:“都是因为那个变态啊,他是个疯子,是个精神病。山哥,我不敢不听他的,是他让我贩毒,是他让我跟踪绑架并且找机会就杀掉那个女人,所有的事都是他让我干的。如果我不听他的,我害怕他会把怒火牵扯到你和丽丽身上。你知道他从不把我们当人看,我更不想成为他手上的实验品啊。”

    “山哥,我求求你了,放了我吧,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陈鼠说到这里的时候,陈丘山看到了任尔好奇的目光,紧接着就是一巴掌甩到陈鼠的脸上。

    “你他妈的给老子闭嘴,什么疯子,什么变态。我看你才是疯子,在这里胡说八道。反正你贩毒被警察抓了是死,被我知道了也是死,结果怎样都是死,我看在这么多年兄弟一场的份上,我不动你的家人,你自己了结吧!”

    话音刚落,从背后掏出一把枪就扔在了他的面前。

    真是一点犹豫都不带,想要亲眼看着他自缢。

    说起陈丘山为什么这么痛恨毒品。

    那么还要从十五年前说起,他虽不是个好人,可在他的计划中,要想彻底在芜江阔大自己的黑色产业链,那么毒品这个东西就一定不能碰。

    当有东南亚的毒贩找他合作,想在芜江开拓出一条属于他们的毒品隐形经济线,而他的夜总会,台球厅,酒吧,赌场游戏厅,都是最好不过的地点。

    那些毒贩给陈丘山开出的条件也是相当地丰厚,他只要提供场地,其他的东西一律可以不管,定期除了钱到位以外还能收到价值不菲的各种珠宝。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肯定是个肥腻的买卖,可他却拒绝了,不仅拒绝,还反将一军把有关于这些毒贩的所有线索打包匿名寄给到了芜江缉毒支队的办公室里。

    就这样那些毒贩损失惨重,而为首的毒贩头子玛挲却逃过一劫。

    正是因为他的出卖,害得自己的老婆被玛挲注射大量毒品而身亡。

    因为他们的恩怨,陈绮丽从小便没了母亲,而他也失去了最爱的妻子。

    自那件事发生后,毒品两个字便是他的禁忌,他也发誓与毒贩势不两立,从此见一个,就消灭一个,集团上下也无人敢违背。

    可当他看见了这些照片后,他视为己出的兄弟尽然敢挑战这道底线,这是他万万不能容忍的。

    现在回想起任尔的那句:今晚就算是上帝降临,也保不住陈鼠的命。

    倒是一点也不好笑了。

    绝望的陈鼠知道自己的事情就这样败露,今晚他肯定必死无疑。

    可这件事如果不是任尔,他做的这些也不会这么快被发现。

    他真后悔为什么当初没能在硕安建工杀了任尔和那个女人。

    他颤抖地拿起丢在地上的枪,自己混迹江湖这么多年,有多少无辜者的生命落在了自己的手上,也有无数人在临死前对他破口诅咒,他每次听完都只是一笑而过,每到午夜梦回之时,他根本不信会有恶鬼索命,也从来都没有害怕过。

    可就在此刻,他忽然感受到自己的这颗心就像要先他一步投入这波涛汹涌的江水之中,他再也看不到生的希望了。

    冰凉的江水里伸出一双双黑手,周围更是响起了一声声要拉他一起下地狱的鬼魅笑声。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报应吗!

    但他还是不甘心啊,不甘心就这么栽到了眼前这个人的手中,即便是死也要拉着他一起。

    他将子弹上膛后,快速举枪对准了任尔,可是他还是慢了一步,一直站在陈丘山身后的陈虎,一枪将他射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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