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尔匆忙接过手机,随后将嘴里的残血吐掉。

    他看见了来电显示,再次确认后,立刻把自己的悲伤反锁,将已经四散逃离的情绪聚拢,在深呼吸间,控制着嘶哑的嗓音。

    他依旧跪着,双手捧着手机,手指有些微颤地滑动着屏幕。

    任尔接听后,话筒里传来了顾影菲如棉花般细软的声音。

    “喂!任尔!”

    “嗯!我在!”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都快一天没看见你了,我很想见你。”

    如果语言是一味药,那么她的话就是能消除炎症,有助于神经恢复的“甲钴胺片”。

    这颗解药,把任尔身体里被紊乱,迫害的神经系统层层修复,语言粒子就像是营养液,附着在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上。

    这药看似普通,易得,但关键时刻却能救命。

    任尔方才被自我捏爆的那颗心,直到此刻才终于重新有了跳动。

    “菲菲!”他叫着她,轻声回答:“我刚结束,现在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我晚上回来,连续给你打了三个电话,你都没有接,我知道你可能在忙没听见,但我还是很担心你,你之前从没有这么迟回家过。”

    “今晚的事有点难办,所以弄久了一点,下次不会了。”他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凌晨2点08分,确实太迟了。

    这漫漫长夜,对于沉睡中的普通人来说,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般安逸与舒适,但对于任尔来说,是无穷无尽的灾难正接连不断地朝他席卷。

    让他像一条搁浅的鱼,唯有不停地摆动鱼尾,才能游离这一场窒碍难行的夜。

    等他回到龍隐别墅还要40分钟的路程,他怕自己耽误顾影菲休息,便对她说:“很晚了,菲菲,你早点睡吧!”

    顾影菲在与任尔的通话中,听出了一股很低沉的鼻音腔调,她没有应答他刚刚的话,而是很担忧地问道:“任尔,你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

    任尔延迟了几秒,回答道:“夜里有些降温了,我在船上吹了点江风,可能是感冒了吧,导致有些鼻塞,所以声音听起来比平时重一些,没事的,菲菲,我现在很好,你不用担心我。”

    “往后的天会越来越凉,下次晚上出去记得多穿点。”

    “好,我会的!”

    “那就先这么说,我等你回来!”

    任尔本想再劝劝她,可自己还没开口,电话就已经挂断。

    他没办法,不能再耽误了,必须尽快回去。

    他放下电话,深深地长舒了一口气。

    他现在的样子,尤塔看在眼里,心里也是万分的难受。

    任尔膝盖下的这块灰色岩石,坚硬如铁,还有锋利的棱角。

    刚刚他流下的泪水和吐出的鲜血,把岩石表面渲染,一通电话打完,眼泪被吸干,而血液顺着岩石间的裂缝一路朝下流淌。

    滴入地下,流入江河。

    随着一场场秋雨的落下,岩石表面的红色会被彻底冲刷,焕然一新。

    就像他每一次所承受的痛苦,整个过程惊心动魄,可这份委屈却又让人无从可知。

    其实有时候想想,他看似坚韧的外壳下,投放出来的全是一把把无情刃。

    明明自己疼得要死,却还要假装没事,不给别人半点关心他的机会。

    尤塔搀扶着他的胳膊,借了点力量让他站起。

    或许是方才自己的情绪太过悲痛,所以才没有感受到膝盖被尖利的碎石咬得生疼。

    他玩腰揉了揉后,方可正常行走。

    他走到车前,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说道:“尤塔,送我回龍隐别墅!”

    尤塔一把拉住了车门,拒绝道:“不行啊,任少,你刚刚吐血了,你伤得很严重,你需要立刻治疗,还是和我回春阑别院让张医生看看吧。”

    “我没事,你不用大惊小怪。”

    任尔本想抬起腿坐进车里,可这车门依旧被尤塔紧紧抓着。

    “松手,尤塔!”任尔眉头紧锁,语气有一丝急躁:“我必须回去。”

    “任少,你要是回去后,万一身体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要是被任董知道,我没照顾好你,他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尤塔就是故意拿任彦群的威慑力来劝慰任尔。

    因为他并没有在开玩笑,对于任尔的身体状况,小到一点点感冒,任彦群知道后都心疼得不得了。

    以前的任董,在工作中抽烟,在应酬中喝酒,当然对于男人来说,这些是最正常不过。

    可烟酒这两样消遣的东西,如若想要戒掉并非易事。

    自从他把任尔接到庄园生活后,因为医生的嘱托,还有任尔的不喜欢,他便把烟酒全戒了,不仅自己带头行动,还让家里所有的男丁也不准再触碰烟酒。

    除非是任尔心情好,他不排斥,或者是身体状况允许,不然没有人能主动在他面前抽烟喝酒。

    甚至更不让身上有味儿的人走进庄园,污染到任尔的生活环境。

    任董与夫人,还有任远兄妹俩,都非常在乎任尔,从呵护到他情绪喜怒哀乐,再到照顾他生活的衣食住行,方方面面,囊括无遗。

    从单修钧把自己的儿子托付给任彦群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已经是一家人了。

    但尤塔却能感受到,任少对于这种亲情的淡漠,和有意无意的疏离感。

    他太清醒了,清醒地知道,这样多炽烈的爱,他不配拥有,也不敢拥有。

    可能,越是贪念,就越会快速消融。

    他害怕,他害怕自己习惯后,便又要忍心抽离。

    这种感觉有多撕心裂肺,他深有体会。

    任尔感受到了尤塔照顾自己的这份压力,与他商量道:“这样吧,等早上菲菲去上班后,你来龍隐别墅接我,我跟你回春阑别院,这总行了吧!”

    尤塔一听,这天也快亮了,他才点了点头,把手松了。

    他启动汽车,逐渐加快了速度。

    这一路上,车少,人少,也从一片黑天摸地的原野,开到了灯火通明的城市。

    任尔正侧头看着窗外,一路无言。

    他不敢闭上眼睛休息片刻,因为他的精神不允许,昨夜与今晨在“卡戎号”上和陈丘山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字字牢记。

    当下有一件事让他特别害怕,不是陈丘山的狠毒,也不是那个“神秘人”的身份,而是得知了,顾影菲才是这整件事情的“关键”。

    他细想在硕安建工发生的一幕幕,或许陈丘山并没有骗他。

    原来中途而来,打断戏剧的自己才是那个“意外”,导致他们计划有变,他便索性就都除掉。

    可是对比自己的敌人,顾影菲得罪的人更是寥寥无几,谁会想要伤害她呢?原因又是什么呢?

    他多想所有的恩怨,所有的伤害都是冲着自己而来,他最怕,最担心的一种后果还是来临了。

    口中的血腥味正冲击着他,让他不得不承认这些都是事实。

    尤塔将车开到车库停稳后,说:“任少,到了!”

    任尔小声“嗯”了一下,随后说:“尤塔,你快回去吧,等你彻底休息好后再来接我也不迟。”

    任尔看着尤塔将车开走后,他按电梯来到负一层,从茶水柜里拿了一瓶矿泉水,打开先是喝了几口漱嘴,然后再把怀里的手帕浸湿,把嘴巴擦干净后,又将双手擦了一遍。

    这些事他不敢在楼上弄,只能在负一层先简单处理一下。

    紧接着把矿泉水和手帕一起扔进了负一层的垃圾桶里。

    一切都处理好后,他爬上楼梯来到了一楼的客厅。

    从楼梯口出来时,家里的壁灯亮着,让整个屋子的环境特别的暖意洋洋。

    他穿着拖鞋小心翼翼地走到沙发前,看见了在沙发上已经睡熟的顾影菲。

    她并不是打电话的时候才开始等,而是从她回龍隐别墅后,就已经开始了这漫长的等待。

    确实,他让她等得太久了。

    任尔还未走近,他就已然被这个场景触动。

    不知不觉鼻尖酸涩起,看到了他的爱人,心中便又泛起了委屈。

    他抬头望着天花板,忍住微微波动的情绪。

    轻轻走过去后,他弯腰小声朝她唤道:“菲菲!”

    任尔见她没有反应,便伸手将她从沙发上抱起。

    就在他将她抱起的瞬间,她可能是感受到了身下的变化,便在任尔的怀里动了动,调整了一个舒服的靠头姿势。

    任尔抱着她走上楼梯,顾影菲的发丝披散在他的胳膊上,时间真快啊!她已从当初的齐耳短发,变成如今的过肩长发。

    乌木色的发丝散发着甜蜜清香,在灯光的勾勒下,闪着金边,就如午后的静柳湖那般盎然。

    走到房间后,他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在床上,替她把被子盖好后,看见了兔老大就被她端正地放在床头。

    原来每晚,都是它在陪她。

    他准备想直接离开,可不知怎的,多看她一眼,就会有无数个贪婪的欲望升腾,促使着他要一直看下去。

    他心中有太多的话想要对她说,最后在冷静的斟酌下,还是开了口。

    “菲菲,前天晚上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该惹你生气,不该让你流泪,更不该莫名其妙吃醋说些伤你心的话。其实与你争论后的当下我就已经开始反思,我好不容易等到能与你再次相见,只要你愿意待在我的身边,你想做什么都行,我怎么能这般要求你,怎么能对你大声说话,这都是我的不对,你生我气,说我南瓜粥煮得不好吃都是应该的。”

    “可是我很想告诉你,从我在默林西酒店见到你起,一直到今日,我对你表达的所有爱意都是真的,绝无一句虚言,你问我柏林的花海是为谁而种,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是为了你,你问我,内心深处的那个人是谁,我内心深处的那个人也是你,还有那个我的此生挚爱,都是你。除你以外,我没有爱过其他女人。”

    这些迟来的回答,也只有在顾影菲睡着时,他才敢说。

    说完这些,他知道自己冲动了,可是在这样的契机下不说,那何时才能有这股勇气。

    他动情地滔滔不绝,眼泪滴滴滑落。

    “菲菲,我很感激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遇见你之前我一直过着阴暗,潮湿,变质的日子。遇见你以后,我竟也能看见蓝天白云,感受悬日的温暖,触摸到最真实的爱,原来这些美好也能属于我,因为你,我成为了更好地我,因为你,我对每一个明天都有了期待,期待见你,我因你而快乐,因你而生动。”

    “以前的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爱,如今的我,每天都想对你说一句‘我爱你’,如果可以我真想天天把你拥入怀中,抚摸你,亲吻你,让你感受到我并不是一个冰冷的人。”

    说到这时,任尔的嘴角泛起了一丝酸楚的微笑:“我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我就是个胆小鬼,我根本不敢,我怕我吻你,你会讨厌我,我怕我拥抱你,你会厌恶我,我怕我与你十指紧扣,你会嫌弃我,所以我每一次触碰你,都是怀着一颗忐忑虔诚的心。”

    “菲菲……菲菲……菲菲……菲菲!”他一遍遍呼唤着她的名字,希望能将这个名字牢牢刻在心里,他真的害怕某一天危机降临,自己连开口叫她的机会都没了。

    任尔将心声袒露,垂眸看着顾影菲熟睡时放在身侧自然伸直的手臂。

    他很想握住她的手,哪怕是轻轻触碰她的指尖,可他一直没有付诸行动,因为能这样静静看着她已是幸事,或许握住了,就想要的更多了。

    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起身离开了房间。

    当房间的门被任尔关闭的那一刹那,顾影菲缓缓睁开了眼睛。

    也是在这一瞬间她的泪水也从眼尾落下。

    其实他将她从沙发上抱起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准确来说,她睡得很浅。

    她知道他会把自己抱进房间,所以她准备回房后逗逗他,谁叫他让自己等了这么久。

    可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实行,就听到了那些话。

    还好房间并没有亮灯,不然她颤抖的睫毛早将这份心虚暴露。

    她睡在床上,可任尔脸上一颗颗滴落下的泪珠如大雨滂沱,早已淋湿了她的心。

    他的话,他的泪,他的情,全部融化在雨水中,雨水落入山涧,山涧流入小溪,而她恰巧路过,饮一口山涧溪水,毫无甘甜,满口苦涩。

    她下床走到门口,静静扶着门把手坐下,侧靠在洁白的墙边。

    而任尔便靠在外面同样的位置上,他看着空荡的走廊两侧,看着眼前的屋内陈设。

    眼泪不停,心痛不止。

    便在他与她的一墙之隔间,顾影菲仿佛听见了他心脏强有力的跃动。

    他们二人被苍凉秋季干枯的空气所蔓延,从外到内,从身到心。

    顾影菲抚摸着带有花纹的墙壁,就像是隔空安抚着任尔受伤的心灵。

    在这样一个叫嚣的台风天里,对于顾影菲而言,她并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可他的这份苦涩让她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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