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相思苦芳心错付情难诉】

    他一往情深一片痴心的傻妹妹,上赶着要嫁如意郎君,可别是叫暂时的欢喜迷了眼蒙了心。

    薛放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她促膝长谈、分析利弊,于是缓缓问道:“你可知道姚家现在究竟是什么打算?”

    静安发觉皇上哥哥的态度变得太快,纳罕道:“皇兄不是很愿意我嫁给阿栩么?怎么如今竟看起来是要变卦了?”

    到底是亲兄妹,若换了静宜,薛放大约会更委婉耐心地解释。可静安跟他之间从没有那么多顾虑和忌讳,做哥哥的说话直戳妹妹的心窝子,“我前儿去向母后请安,母后说姚岚的夫人并未有结亲之意啊。”

    “母后和表姨母哪里知道,我同阿栩可是……”她差点就要把阿栩托自己查银铃的事情和盘托出了。

    见皇兄探究的目光望过来,静安扭捏地改口道:“我和阿栩可比你们想象中要好得多!”

    薛放只觉得妹妹是死要面子,不愿意承认姚栩无意娶亲。但她迟早得嫁出去,如果姚栩这条路行不通,做下别的打算也是好的。

    哪知道长公主一概不听,“皇兄,我说得再清楚不过了,你作甚要同旁人一般乱点鸳鸯?”

    “好,就算你真的要嫁姚栩。”他退一步道:“朕问你,你觉得姚栩可会愿意卸了翰林院的官职去做驸马都尉?”

    就是姚栩一时被感情冲昏了头,姚疏和姚岚也是绝不会同意的。

    静安骄傲地挺直了背,坚定地答道:“皇兄焉知我就不曾想过?阿栩有治世之才,我作为大彰的长公主,绝对不会因儿女情长阻碍了他的仕途!”

    她目光清亮,朗声道:“臣妹愿效仿高祖的庆成公主,舍弃长公主和驸马都尉的尊荣与供养,自请嫁入姚府为妇,只求皇兄允准姚栩保留原官职。”

    大彰公主的夫君,按例应当授驸马都尉之衔。驸马不得参与朝政,大多只能掌管祭祀礼仪和宗人府事务。

    庆成公主素喜诗文,高祖宠爱公主,欲于当年新科进士中择取驸马都尉。诏书一出便引发轩然大波,但庆成公主幼年丧母,且作为高祖唯一健康长大的女儿,其地位非同寻常,即使言官们长跪劝谏,亦无法撼动高祖皇帝爱女之心。

    最后还是由着高祖,在恩荣宴上置屏风一扇,公主坐于其后,观察众位进士的言谈举止、风采品貌。

    公主殿下相中了当年的二甲第五十六名,众言官见鼎甲三人逃过一劫,且这位区区五十六名家中无权无势,他的父亲只是边境县衙的一个小吏,便也不再反对,甚至上表恭贺良缘将成。

    但这位进士却上呈书信一封请公主亲启,直言自己虽身无长物,却心怀报国志向,感念公主慧眼赏识,不愿借姻亲之故忝居高位。

    庆成公主敬佩其忠心,更折服于其品格,遂奏请高祖,愿意不建公主府,嫁妆比照京城一般富户,如平常人家女子一般出嫁。只求高祖能允准不要授驸马都尉之衔,以免断送了意中人的仕途。

    进士亦被这份赤诚打动。他出身不显,视金钱于无物,却万分珍视公主的情意,于是也上奏剖白自心。

    高祖见二人情投意合,当即下旨赐婚,玉成良缘。庆成公主下嫁后,这对夫妻虽无法享受公主和驸马的供养,却是真正的恩爱白首、不羡鸳鸯。

    也成为了大彰最广为人知的一段佳话。

    薛放从妹妹脸上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决绝,庆成公主的美满婚姻,是后来诸位公主心中不约而同的向往,静安有此心愿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妹妹勇敢得让他心虚。

    他从静安第一次提出要嫁给姚栩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办法。委屈妹妹一个人,既能留下姚栩的才华,又能顺理成章地和姚家联姻。

    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所以当薛放得知姚家并无求娶长公主之意的时候,那份暗中的亏欠就在他心头激荡出一阵难以抑制的不平:堂堂长公主舍弃尊荣,纡尊降贵,他姚栩便是个盖世英才,也不该这般不解风情!

    静安口口声声说跟姚栩要好,却也碍着女孩子面皮薄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自己做哥哥的万万不能再由着姚栩两头支吾,非得要问他个清清楚楚。

    于是,等礼部呈上新一年经筵官员名单的时候,薛放伸过朱笔在“展书官”上画了一个圈,轻描淡写地对苗洞明吩咐道:“去年姚栩担任展书官,进退可度,容止可观。今年不必换人了。”

    进退可度,容止可观?

    苗洞明扪心自问,要说姚栩美姿仪,少聪慧,的确名副其实。但要说展书,大彰历经几百年,他可是第一个直接趴在文华殿地砖上的展书官!

    皇上偏袒姚栩,这是打量着自己不敢反驳,已经到了睁眼说瞎话的地步了!

    可话说回来,展书跪行,即便膝下垫了地毯,也并不轻省。皇上若是真的想护着姚栩,为何不安排个更舒服的差事呢?

    苗大人按下心里一番计较,嘴上恭敬地领命告退。他心知,姚栩这个牛角尖不是一般人能去钻的。

    《康宗实录》的序文经姚疏呈上之后,皇上甚是满意。总裁陈同亲自监督焚毁了实录底稿,择吉日于奉天殿正式将正本进呈给皇上。史官们或被升擢,或领赏赐,月仙等人将将赶上个编纂的尾巴,只得了些金银、罗衣之物。

    还未等何良告诫姚栩千万别一门心思想着修史书了,姚栩继续担任展书官的消息就传到了史馆。

    叶何姚三人面面相觑,叶颀最快反应过来,干笑两声恭维道:“阿栩果然深得皇上眷顾。”

    何良显得很是担心,“我看未必,阿栩经筵失仪,人尽皆知。如今继续展书,少不了又要被议论。”

    月仙心里七上八下的,但叶颀和何良都等着自己表态,她只好两手一摊自嘲道:“小弟愚钝,实在无法参透圣心。甭管皇上这一出是为了什么,反正总不能是因为我仪态端庄吧?”

    这话说得俏皮,方才的些许尴尬也在三个人低头一笑中随风吹去了。

    但在皇上面前,她是万万不敢再卖乖弄巧了。

    经筵春讲的第一场最隆重,月仙被这庄严繁复的礼仪和重重心事压得像块毫无生气的木头,眉眼间全不见平时半分灵动。

    她时时不忘收着下巴,眼珠仿佛被栓在了青金绣袍的下摆上,自始至终垂坠着。

    皇上瞧着姚栩低眉顺眼,早在心中认定了这是他心虚的表现。因此经筵结束后便单刀直入地问道:“姚卿可有说了哪家的姑娘?”

    月仙素来嘴皮子利索,打嘴仗兜圈子全不在话下。这样一个玲珑心思又善于周旋的人,偏偏也有个弱点:一旦对方大马金刀、直言无讳,就能正中她的命门要害,叫她便是伶牙俐齿也无从招架。

    皇上一双锐利的眼眸逼视着她,简直连喘口气的功夫也不愿施舍。月仙头皮发麻,咬牙回道:“臣未及弱冠,家中长辈的意思,俱是要等行过冠礼再相看人家。”

    好一手推脱。

    薛放不为所动,直截了当地又问道:“朕想知道,姚卿心中可有人选?”

    戴公公唤自己还说只是闲谈,月仙暗叹自己又一次错信旁人——皇上现下根本是与逼问犯人无异。

    她正色道:“臣年纪尚轻,正是修习自身、报效圣上的时候,怎能沉湎于温柔乡呢?”

    月仙最擅长于话语间周旋推拉,得体又委婉,还打着要尽心辅佐皇上的名号,让天子只觉得自己又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为了妹妹,绝不能叫这小子糊弄过去!

    薛放深吸一口气,继续劝道:“臣子阖家幸福也是朕心所愿。圣人有云,欲治其国,先齐其家。姚卿若是因为操心国事,而置自身婚姻大事于不顾,岂非朕之过错?这叫朕如何面对老师呢?”

    好家伙,皇上也换了个迂回的战术,话里话外,一顶“连累圣上名声”的帽子就扣在了她的头上。

    月仙心中暗恼,今日皇上就算说破天,也不可能叫自己松口说愿意娶长公主殿下,她又何妨也来个反将一军?

    当下便恭恭敬敬地作揖说道:“皇上登基六年有余,凤位仍悬而无主。为国君者专心于朝政,不选秀不立后,为臣子者安敢先订鸳盟?”

    说完就后悔不已:年前才答应祖父,于皇上面前要多思少言,现在脱口而出的又是这般不知死活的论调。

    再觑皇上的神色,果然又被自己气得不轻。月仙认命地垂下头,她意气用事,吃了熊心豹子胆置喙皇上的后宫,等着领罚便是了。

    薛放看到姚栩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就来气,姚栩新一年除了长年岁,嘴皮子上的功夫也长了好一截子。

    他都敢跟自己顶嘴了!

    为了妹妹,还得忍。

    皇上端茶润了喉,极力维持着平静的语气,“姚卿,朕懒得和你兜圈子了,你只说说,你觉得静安其人如何吧。”

    静安长公主殿下是姚家以外最爱阿栩的人。天知道她多想这样说。

    想到静安热烈真挚的情谊,月仙惭愧得无地自容。她叩首:“皇上,静安殿下是臣所见过的最好的女子。殿下绝代风华,臣自惭形秽,万不敢令殿下错付此身。”

    皇上沉默半晌,叹着气道:“姚卿,朕的妹妹也算是和你青梅竹马,你怎好、你怎能忍心伤她?”

    他掏心掏肺地问完这最后一句,落寞地转身离开了。

    月仙的额头还抵在地砖上,她迟迟不敢抬头,生怕叫皇上看到落下的泪水,怕他发现她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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