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略兵法,占卜看卦,星象农学……我什么都会一些。”

    公孙先生自行出言,将他会的本事都说了一通,只恐少了,他又补充道:

    “厨房之道,药理研制,我也有涉猎,做我的学生,可不会吃亏,我尚有武艺,虽不及柳大人,却也是不差的。”

    柳梁若没怎么在意公孙先生的本事,听见亡父的名号,她略带好奇的问道:

    “先生认识家父?”

    公孙先生陷入回忆之中,和颜道:

    “陛下尚是皇子时,我与柳大人便是十二殿下的文武二将,只不过我是公主府的谋士,他是皇子府的将官。”

    往事再现,公孙先生不由得叹道:

    “只可惜我与柳大人相识太晚,京城的臣子,唯他不凡,似谪仙一般……你不知你爹何等英勇,于二十万敌军中,将陛下救出,非常人能及也。”

    柳梁若极少听闻关于爹爹的往事,却不想公孙先生对他的评价这般高。

    几人正说着,梁夫人刚好从府外走来,听年尤讲府中来了客,她迟疑了片刻,十二年未有来客,今日倒是奇怪。

    待到正院,梁夫人将账本收好,交于玉梢,随后抬步走进堂中,想瞧瞧是什么客人。

    公孙先生先一步认出了来人,从椅子上起身,躬身说道:“公孙见过梁夫人。”

    “你是?”

    梁夫人显然不记得此人,公孙先生又道:

    “在下公孙,昔日齐君公主的谋士,曾得梁夫人一饭之恩。”

    梁夫人没什么印象,出于礼笑道:“不必言谢,救人于危难,是柳家常有的事,不知阁下因何上府中来?”

    梁夫人注意到了一旁的顾即是,微微侧目,只见柳梁若迎了上来。

    “娘亲,这位是顾公子,他替我寻了个夫子,我已将上元街的宅子给了公孙先生,娘亲觉着如何?”

    “你自个做主便好,只要想学,多请几个夫子也无妨。”

    梁夫人行至主位坐下,顾即是一时无言,微微抬了抬手,复又放了回去。

    “梁夫人,谢礼已送到,即是便先告辞了。”

    顾即是莫名紧张了起来,不知怎的有了归府之意。

    梁夫人刚刚回府,来客便要离开,她挽留道:“顾公子,不如在府中用膳之后,再回府去。”

    顾即是有些笨拙,“可会……叨扰?”

    “平日里也就我和梁若两人用膳,多几人也热闹些。”

    顾即是寻不到拒绝的话,无措的握着轮椅,公孙先生正巧想尝尝柳府的手艺,他倒是应的自在。

    “如此公孙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顾即是也只好同他一道留下。

    梁夫人认出了他,也知他是齐君公主之子,言谈间柔和了几分。

    “顾公子可有忌口,我去厨房吩咐一声,让她们先备好菜。”梁夫人屡屡顾着他,应是见他有伤,便多问了几句。

    “我……不食苦味,有劳……梁夫人了。”

    顾即是瞧不见什么,梁夫人的热情待客,却是能感受到的。

    梁夫人许是发现顾即是的拘谨,闲聊了几句,便起身去了厨房。

    梁夫人一走,顾即是紧绷的身子松了松,柳梁若见了,只觉着有趣极了。

    “顾即是,你可是怕我娘亲?”

    “我……”

    顾即是自个也不清楚,为何听见梁夫人的声音会紧张,一时难言原由。

    “我娘亲是这世上最柔和亲善的人,你不必觉着她不好相处。”

    顾即是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向来寡言,嘴笨了些。”

    “顾即是,你的文章做的极好,哪像嘴笨的,有时候我都会觉得写文章的那人,与你不是同一人。”

    “你见过我的文章?”

    “自然见过,在祭酒桌上放着,虽未署名,可我认识你的字迹,对吏洁之道所言,世家把持之事,你未避重就轻,我虽是女儿家,也知那文章写的切中时弊。”

    顾即是嘴角不由得上扬,笑道:“柳梁若,你……觉着我写的好?”

    “怎的……祭酒没夸你?”

    国子监祭酒去年告老还乡,他在任时常与顾即是走动,偶尔指点几句。

    顾即是回道:“祭酒对我的认可,与你不同。”

    柳梁若疑道:“有何不同?”

    “祭酒不信世家会有落败的一日,而你信。”

    “花无百日红,权力更迭本就是常有的事,王谢两家权盛一时,也终会被别的家族替代。”

    柳梁若一语中的,此言确实不差,往前再推个百年,世家以宋程为主,如今却是王谢两家。

    公孙先生听着两个小辈所言,心中阵阵赞许,年仅十二,便有这等见识,已是不凡。

    顾即是与柳梁若的想法不谋而合,一时间相谈甚欢。

    忽闻一阵清香的味道入鼻,许是微风拂过,带来了些许细枝新叶的香味。

    虽是极淡不可闻,对眼盲之人而言,那味道很是清楚。

    “院外种了什么树?这新枝闻着淡雅。”

    顾即是转了转轮椅,对院外的杨柳有了向往之意。

    “府中种了不少杨柳,我出生前爹爹种的,顾即是你有兴趣,那便去瞧瞧好了。”

    顾即是瞧不见,却也应了声好。

    阿觉推着他,行至近处的杨柳树下。

    细柳拂动,枝叶垂睑,青绿色映在院墙中,顾即是无声笑了笑。

    他伸手触了触,又扑了个空,柳梁若见了,挽了条柳枝于他掌心。

    “这棵杨柳名化吉,乃是逢凶化吉之意,娘亲取的,每每见了它,事事顺遂。”

    顾即是轻轻抚着柳枝,触感挠着掌心,那般的真实。

    “以我的处境,它应是不会护佑我。”

    柳梁若见他心绪低迷,对日后不抱有什么希望,她想了想,念着齐君公主的关照,柔声说道:

    “我府上的杨柳,自该听我的,顾即是,我将化吉的灵气分一半于你……便祝你见吉星得所求,岁岁无忧……如此伤处可全,时来运转。”

    柳梁若站在杨柳树旁,低头轻声同少年说着话,顾即是持着杨柳枝的手松了松,随即将其放下。

    “柳梁若,你我非亲非故,为何要劝我重振旗鼓。”

    “君子有难则四方助之,视而不见,旁人做得,我做不得,枯木尚能逢春,否极依旧泰来,我得过齐君公主的恩惠,还于你心中才得安。”

    顾即是想起母亲来国子监那日,将公主府的点心分与众人,柳梁若没有动作,她便亲自取了份蓬莱玉点过去。

    “一份点心,你还记着?”

    “和娘亲不相上下的手艺,哪能忘却,得人好处,哪有白白受着的,你我是同窗,我自然希望你早些好起来,我们争个头名。”

    身残多日的顾即是指尖微动,嗅着新枝细微的清香,向后靠了靠,他端坐着身子,缓缓问道:

    “改日让公孙先生出道题,你我好好比比。”

    “这些日子不急,娘亲说几日后要去同外祖母贺寿,顺便在那住些日子,等我回来,你我再来争个高低。”

    顾即是循着柳梁若的声音,微微点了点头。

    柳梁若想着,等顾即是的伤好了,再比试也不迟,她可不是趁人之危的性子。

    正思索着,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唤。

    “小姐。”

    玉梢小跑到了正院,微微喘着气,稍平稳些了才道:“小姐,夫人遣我来问,今日可要加一道鱼糕?厨房正好还有不少存货。”

    “加一道也好,不过要清淡些,顾即是应当不能食辛辣之物。”

    玉梢得了答复,转头离了正院。

    顾即是有些羡慕这般母女情谊,可惜他再也没有母亲相伴了。

    “柳梁若,你府上是哪里人士?我听人说你们原本不在京城。”

    “是青山镇人士,那地方原本不太平,这些年宁和了许多。”

    顾即是静静听着,待她说完,才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常在京城,未曾去过。”

    “我亦是去的少了,只是幼时在那住过一段日子,对爹爹的印象,大都是当地的老者所讲,镇上有道千尺瀑布,常见蝃蝀挂于天际,我总喜欢坐在石座上静观,一瞧便是一整日,等你的伤好了,大可去游玩几日。”

    柳梁若亦是念着青山镇,儿时舅舅梁方寸总会带着她去千尺瀑布,山路不好走,舅舅便会背着她。

    她未见过爹爹,倒是从舅舅那,得了些父爱,青山镇下的集市,她没有一处没去过,街道上的商贩都识得她。

    听柳梁若讲着,顾即是有了向往之意,相比谢家的冷漠规矩,他更喜寻常人家的欢喜。

    “公孙先生便是青山镇人士,怎不见先生提过此间的美事。”

    顾即是有此一问,公孙先生走到近前,叹道:

    “年岁不同,瞧着的景不同,入眼处便是两物之别,青山镇于我而言,更多的是谋臣之谊,昔日相识之人,皆葬身与此,我守的是他们,便也只知往事。”

    公孙先生未有伤感,依旧笑的自在,十二年已过,他已是而立之年,悲喜怒怨皆随心而起。

    此时的柳梁若在想,当年是怎样的情景?先帝有十四位皇子,两位公主,夺权之烈,而爹爹所在的派系得了帝位,想来十分不易。

    “公孙先生将他们葬在了何处?过几日我去青山镇也能拜上一拜。”

    “千尺瀑布以北的青山之上,有颗桑葚树,树下便是他们的英魂所在。”

    柳梁若细细记着,打算替爹爹去一趟。

    “小姐,可以用膳了。”

    这次来正院的,是府中的年尤,几人闻言,一道移了移步,朝着里处走去。

    “顾即是,你有口福了,今日可是我娘亲下的厨。”

    “梁夫人……会厨艺?”

    “这是自然,府中没多少人,都是从青山镇带来的,我们习惯故土的菜式,京城的厨子总是差了些味道,娘亲的手艺,我们都喜欢。”

    这般和睦没有规矩的自在府邸,谢家或许永远不会有。

    阿觉一路推着顾即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顾即是抬眸看向一旁的柳梁若,目色温柔,似在思索着什么,见柳梁若回头,他便又低下头去。

    柳梁若有一阵错觉,她觉着这人是能瞧见的,不过转念一想,顾即是也没必要骗她。

    只当是自个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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