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医院走廊上，俞月低头看着手机，上面正循环播放搞笑动图，她却一点没有看进去，脑子里都是刚刚那个画面。
不知坐了多久，有人过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怔怔抬头，一下就对上了林檀川的脸。
“不要想了。”林檀川坐下，递过一瓶酸奶，转移话题，“什么时候回来的？”
俞月接过，摁灭手机屏幕，轻声道，“下午。”
“嗯，和宁湖怎么样，好玩吗？”
俞月点了下头，顿了顿，忽然想起些什么，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塞进他手里。
“什么？”林檀川低头，才看见是一个福囊，里面好像还装了什么东西，他捏了一下，就准备打开看看。
余光瞥见他的动作，俞月及时用手拦住他，“回去再看，是寺庙里求来的手串。”
林檀川勾唇，没忍住伸手掐了一下她的脸，“怎么还信起这些来了？”
俞月没说话，默了片刻，抬眼看他，“你爸爸的事我知道了，你——”
“没事。”林檀川截住她的话，迎上她担忧的目光，眼底是掩不住的疲惫，“会没事的。”
俞月自知不好多说些什么，便重重点了下头。
“我还要去忙。”林檀川站起来，手掌放在她发顶轻轻揉了一下，“你害怕就等我晚上回家再睡。”
“好。”俞月应声。
走出门诊楼，刚才那里的血迹已经被阿姨冲洗干净，水泥地上只剩下水痕洇出来的深色，步履匆匆的外卖员从上面踏过，先前在那里发生的一切，好像瞬间被翻篇。
俞月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只想快步离开。
回去的路上，俞月去超市买了包彩虹糖。
出来的时候，有只流浪狗躲在对面草垛里，看着过往的行人瑟瑟发抖。
俞月想也没想，又返回超市买了包火腿肠，而后就坐在石墩上，边发呆，边给它时不时扔过去一小块火腿肠。
一开始，小狗还不敢靠近，直到接连吃了好几块后，它才摇起了尾巴，开始慢慢往俞月脚下挪动。
俞月这才看见它是一只黑白毛色相间的小狗，只不过长期的流浪让它所有毛都看起来黑黑的。
俞月看了它几秒，丢出一块火腿肠，当即就决定给它取名“小白”，还掏出手机给它拍了张照。
喂完所有火腿肠，俞月坐在石墩上陪它玩了二十分钟，决定起身离开的时候，她突然想记录一下今晚。
便拿出手机，发了她的第一条朋友圈。
俞月：“小白。”
下面配图，就是小狗正坐着摇尾巴的模样。
发送出去不到一分钟，邓音就火速在下面评论了一条，“原谅我眼瞎，狗子白在哪里呢？”
俞月没忍住笑了一下，回复她了一个企鹅旋转的小表情。
关上手机，她站起来，刚准备离开回家休息，手机铃声就忽然响起。
来电显示是“妈妈”。
她本打算装作没看见，但想了想，还是决定接起，“喂？”
“我在中心医院门口。”
-
走到巷口，俞月远远地就看见医院对面停了辆黑色的迈巴赫，是苏丽的车。
暗夜里，它静静停放在那里，像只蛰伏着的随时会咬人脖颈的野兽。
她抿了唇，抬眼，刚好是绿灯。
通过斑马线，她走到车旁，拉开后排车门。
“坐前面来。”苏丽的声音从车内传出。
俞月关上车门，又拉开副驾驶车门，坐进去。
苏丽头也没抬，回复着手机消息，半晌后，才关了手机抬起眼。
“看看这个。”
她从旁边拿出一叠报纸，递过去。
俞月一愣，不解地接过。
借着车窗外昏暗的光线，她看清报纸上报道的是林檀川爸爸的事情。
一目十行，浏览完，她把报纸递回去，“这个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苏丽看了她两秒，没接，淡淡道，“你知道这个如果证实，他们家会受到多大的影响么？”
俞月没说话，等她继续往下说。
“像这样有污点的家庭，我不知道你选择的理由？”
俞月视线落在报纸上，“不是还没证实吗？真相是什么谁知道呢？”
“嗯？”苏丽嗤笑了一声，“那你就是不见黄河不死心？”
俞月下意识有种不好的预感，皱了一下眉，“什么？”
苏丽拿出手机，划亮，点开一段今天的新闻视频，递过去。
女主持人拿着话筒，往旁边递，“二十年前，您就曾经报道过这样的事件，也是国内第一个敢于报道的人，想问一下，为什么时隔这么久，才站出来揭发林院长呢？”
镜头往旁边移动，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的男人出现，俞月神色一怔，这是上次在茶室里面见过的那人！
“二十年前，据我所知有不少人侥幸逃脱了，于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努力，想把那些漏网之鱼再一网打尽。”男人说，“这次不论对方用什么手段，我都会坚决维护自己的立场，当然也相信法律是公平公正的，绝不会给漏网之鱼第二次机会。”
“嗯，了解了。”女主持人说，“不过，这件事情上，有些网友认为那位老人情绪词太多，真实性存疑，这个您怎么看呢？”
男人若有所思，微微侧了一下头，“我认为，每个遭受过不公平不公正事件的人，都没办法太客观理智地面对自己的事，有情绪是必然，这个我可以理解。至于提到的真实性，我提前有跟老人查证过的，他有病例记录也有证据证明手术被推迟过，这方面不需要怀疑，至于医院方能不能拿出合理的理由，又或是能被大众接受的理由，这个不在我们的诉求范围之内，我能做到的，也只是提供一个平台给人发声，也希望大家和我一起等待水落石出的那天，不要让热度降下去。”
后面女主持人再说些什么，俞月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看着屏幕，想起苏丽三番五次威胁的话语，这些突然就在脑子中全部串起来了。
“所以，这是你做的？”俞月蹙起眉头，有些不敢相信，“你怎么能——”
“我只是找到了那个人，又联系了一下你爸爸的朋友。”苏丽打断她的话，收了手机，“至于其他的，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如果不是他们自己做过这样的事，我没办法捏造出来。”
“那真相呢？”俞月觉得车内有些发闷，伸手往旁边探，降下一点车窗，“真相是什么？林檀川爸爸真的有做过这样的事吗？”
“真相是什么重要吗？”苏丽看着她，淡淡开口。
“不重要吗？”
“重要吗？”苏丽笑了一下，“这件事本来就是个定时炸弹，他们本来就该为这个做出解释，至于真相是什么，那不是我想要知道的。”
俞月顿了一下，心里已经完全清楚她的意思。
“所以，你这样大费周章的污蔑他，只是想要我服软回来给你利用是吗？”
“什么叫污蔑？”苏丽看着她，“我和饶记者从始至终都没有给他贴上过罪犯的标签，只是给那位老人一个发声的机会，我们怎么污蔑了？”
“你们有没——”
“还有，讲利用？”苏丽打断她的话，语气里明显带有怒意，“你不要太不识好歹，我给你吃给你喝给你穿，把你从那个穷地方接出来，是为了让你来气我，来跟我顶嘴？我想让你嫁得好些也有错了？”
“我从来都没有要你来接过我！”俞月看着她，眼圈泛红，“既然那么多年都能撇下我，你为什么不能就当没我这个女儿？我有求你把我接过来吗？我有求你生下我吗？”
苏丽顿了一顿，咬住嘴唇转过头，降下车窗，缓了好一会儿，“你是没要求我生出你，也没要求过我接你。如果没你，我在俞家能好过千万倍，可是我不能，那穷乡下是什么地方？你也想不读书出去打工？你也想早早结婚生孩子？像那些人一样？我也是从那穷乡下走出来的，当然知道往外爬的路有多难走。”
“所以——”俞月抬手擦了一下眼泪，笑着说，“你就接我来崇川，让我早早联姻结婚，那我又跟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呢？”
“有什么区别？”苏丽转过头，看向她，“区别就是不用背着孩子做农活，不用天天为了几块钱死命掰扯，更也不用接别人家用过的毛毯。”
“那你现在这样就好过吗？”
俞月吸了下鼻子，转过头，望向车窗外的夜景，“你从来不敢过问爸爸的任何事情，要承受他的脾气，还要时刻讨好，你这样就好过吗？”
“好不好过，这也是我选择的，该我承受，不需要你来教我问我。”
“那我为什么不能自己选择呢？”
苏丽转回脸，盯着挡风玻璃，顿了一顿，“我不想再跟你纠结这些了，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如果不想按我的来，那我这边也绝对不会停下来引导舆论。就算到时候真相大白，又有多少人会关心？网络上的事，你们年轻人应该比我更懂吧。”
“原是打着为我好的旗帜，来逼我？”俞月看着黑暗里她的侧脸，忽然觉得很可笑，“那你何不直接承认，你是为了给你儿子找后路才这样对我，那我起码会觉得你坦荡。”
“这些……在你心中就这么重要吗？”
她疲惫地长呼出一口气，抬手捏住眉骨，“好了，今天到此为止吧，我不想再说了。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你自己想清楚，考虑好了，随时联系我。”
俞月没说话，推开车门，径直走向斑马线。
晚上室外温度很低，她紧抱着胳膊，忍不住眼泪直掉。
不知坐了多久，有人过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怔怔抬头，一下就对上了林檀川的脸。
“不要想了。”林檀川坐下，递过一瓶酸奶，转移话题，“什么时候回来的？”
俞月接过，摁灭手机屏幕，轻声道，“下午。”
“嗯，和宁湖怎么样，好玩吗？”
俞月点了下头，顿了顿，忽然想起些什么，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塞进他手里。
“什么？”林檀川低头，才看见是一个福囊，里面好像还装了什么东西，他捏了一下，就准备打开看看。
余光瞥见他的动作，俞月及时用手拦住他，“回去再看，是寺庙里求来的手串。”
林檀川勾唇，没忍住伸手掐了一下她的脸，“怎么还信起这些来了？”
俞月没说话，默了片刻，抬眼看他，“你爸爸的事我知道了，你——”
“没事。”林檀川截住她的话，迎上她担忧的目光，眼底是掩不住的疲惫，“会没事的。”
俞月自知不好多说些什么，便重重点了下头。
“我还要去忙。”林檀川站起来，手掌放在她发顶轻轻揉了一下，“你害怕就等我晚上回家再睡。”
“好。”俞月应声。
走出门诊楼，刚才那里的血迹已经被阿姨冲洗干净，水泥地上只剩下水痕洇出来的深色，步履匆匆的外卖员从上面踏过，先前在那里发生的一切，好像瞬间被翻篇。
俞月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只想快步离开。
回去的路上，俞月去超市买了包彩虹糖。
出来的时候，有只流浪狗躲在对面草垛里，看着过往的行人瑟瑟发抖。
俞月想也没想，又返回超市买了包火腿肠，而后就坐在石墩上，边发呆，边给它时不时扔过去一小块火腿肠。
一开始，小狗还不敢靠近，直到接连吃了好几块后，它才摇起了尾巴，开始慢慢往俞月脚下挪动。
俞月这才看见它是一只黑白毛色相间的小狗，只不过长期的流浪让它所有毛都看起来黑黑的。
俞月看了它几秒，丢出一块火腿肠，当即就决定给它取名“小白”，还掏出手机给它拍了张照。
喂完所有火腿肠，俞月坐在石墩上陪它玩了二十分钟，决定起身离开的时候，她突然想记录一下今晚。
便拿出手机，发了她的第一条朋友圈。
俞月：“小白。”
下面配图，就是小狗正坐着摇尾巴的模样。
发送出去不到一分钟，邓音就火速在下面评论了一条，“原谅我眼瞎，狗子白在哪里呢？”
俞月没忍住笑了一下，回复她了一个企鹅旋转的小表情。
关上手机，她站起来，刚准备离开回家休息，手机铃声就忽然响起。
来电显示是“妈妈”。
她本打算装作没看见，但想了想，还是决定接起，“喂？”
“我在中心医院门口。”
-
走到巷口，俞月远远地就看见医院对面停了辆黑色的迈巴赫，是苏丽的车。
暗夜里，它静静停放在那里，像只蛰伏着的随时会咬人脖颈的野兽。
她抿了唇，抬眼，刚好是绿灯。
通过斑马线，她走到车旁，拉开后排车门。
“坐前面来。”苏丽的声音从车内传出。
俞月关上车门，又拉开副驾驶车门，坐进去。
苏丽头也没抬，回复着手机消息，半晌后，才关了手机抬起眼。
“看看这个。”
她从旁边拿出一叠报纸，递过去。
俞月一愣，不解地接过。
借着车窗外昏暗的光线，她看清报纸上报道的是林檀川爸爸的事情。
一目十行，浏览完，她把报纸递回去，“这个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苏丽看了她两秒，没接，淡淡道，“你知道这个如果证实，他们家会受到多大的影响么？”
俞月没说话，等她继续往下说。
“像这样有污点的家庭，我不知道你选择的理由？”
俞月视线落在报纸上，“不是还没证实吗？真相是什么谁知道呢？”
“嗯？”苏丽嗤笑了一声，“那你就是不见黄河不死心？”
俞月下意识有种不好的预感，皱了一下眉，“什么？”
苏丽拿出手机，划亮，点开一段今天的新闻视频，递过去。
女主持人拿着话筒，往旁边递，“二十年前，您就曾经报道过这样的事件，也是国内第一个敢于报道的人，想问一下，为什么时隔这么久，才站出来揭发林院长呢？”
镜头往旁边移动，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的男人出现，俞月神色一怔，这是上次在茶室里面见过的那人！
“二十年前，据我所知有不少人侥幸逃脱了，于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努力，想把那些漏网之鱼再一网打尽。”男人说，“这次不论对方用什么手段，我都会坚决维护自己的立场，当然也相信法律是公平公正的，绝不会给漏网之鱼第二次机会。”
“嗯，了解了。”女主持人说，“不过，这件事情上，有些网友认为那位老人情绪词太多，真实性存疑，这个您怎么看呢？”
男人若有所思，微微侧了一下头，“我认为，每个遭受过不公平不公正事件的人，都没办法太客观理智地面对自己的事，有情绪是必然，这个我可以理解。至于提到的真实性，我提前有跟老人查证过的，他有病例记录也有证据证明手术被推迟过，这方面不需要怀疑，至于医院方能不能拿出合理的理由，又或是能被大众接受的理由，这个不在我们的诉求范围之内，我能做到的，也只是提供一个平台给人发声，也希望大家和我一起等待水落石出的那天，不要让热度降下去。”
后面女主持人再说些什么，俞月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看着屏幕，想起苏丽三番五次威胁的话语，这些突然就在脑子中全部串起来了。
“所以，这是你做的？”俞月蹙起眉头，有些不敢相信，“你怎么能——”
“我只是找到了那个人，又联系了一下你爸爸的朋友。”苏丽打断她的话，收了手机，“至于其他的，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如果不是他们自己做过这样的事，我没办法捏造出来。”
“那真相呢？”俞月觉得车内有些发闷，伸手往旁边探，降下一点车窗，“真相是什么？林檀川爸爸真的有做过这样的事吗？”
“真相是什么重要吗？”苏丽看着她，淡淡开口。
“不重要吗？”
“重要吗？”苏丽笑了一下，“这件事本来就是个定时炸弹，他们本来就该为这个做出解释，至于真相是什么，那不是我想要知道的。”
俞月顿了一下，心里已经完全清楚她的意思。
“所以，你这样大费周章的污蔑他，只是想要我服软回来给你利用是吗？”
“什么叫污蔑？”苏丽看着她，“我和饶记者从始至终都没有给他贴上过罪犯的标签，只是给那位老人一个发声的机会，我们怎么污蔑了？”
“你们有没——”
“还有，讲利用？”苏丽打断她的话，语气里明显带有怒意，“你不要太不识好歹，我给你吃给你喝给你穿，把你从那个穷地方接出来，是为了让你来气我，来跟我顶嘴？我想让你嫁得好些也有错了？”
“我从来都没有要你来接过我！”俞月看着她，眼圈泛红，“既然那么多年都能撇下我，你为什么不能就当没我这个女儿？我有求你把我接过来吗？我有求你生下我吗？”
苏丽顿了一顿，咬住嘴唇转过头，降下车窗，缓了好一会儿，“你是没要求我生出你，也没要求过我接你。如果没你，我在俞家能好过千万倍，可是我不能，那穷乡下是什么地方？你也想不读书出去打工？你也想早早结婚生孩子？像那些人一样？我也是从那穷乡下走出来的，当然知道往外爬的路有多难走。”
“所以——”俞月抬手擦了一下眼泪，笑着说，“你就接我来崇川，让我早早联姻结婚，那我又跟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呢？”
“有什么区别？”苏丽转过头，看向她，“区别就是不用背着孩子做农活，不用天天为了几块钱死命掰扯，更也不用接别人家用过的毛毯。”
“那你现在这样就好过吗？”
俞月吸了下鼻子，转过头，望向车窗外的夜景，“你从来不敢过问爸爸的任何事情，要承受他的脾气，还要时刻讨好，你这样就好过吗？”
“好不好过，这也是我选择的，该我承受，不需要你来教我问我。”
“那我为什么不能自己选择呢？”
苏丽转回脸，盯着挡风玻璃，顿了一顿，“我不想再跟你纠结这些了，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如果不想按我的来，那我这边也绝对不会停下来引导舆论。就算到时候真相大白，又有多少人会关心？网络上的事，你们年轻人应该比我更懂吧。”
“原是打着为我好的旗帜，来逼我？”俞月看着黑暗里她的侧脸，忽然觉得很可笑，“那你何不直接承认，你是为了给你儿子找后路才这样对我，那我起码会觉得你坦荡。”
“这些……在你心中就这么重要吗？”
她疲惫地长呼出一口气，抬手捏住眉骨，“好了，今天到此为止吧，我不想再说了。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你自己想清楚，考虑好了，随时联系我。”
俞月没说话，推开车门，径直走向斑马线。
晚上室外温度很低，她紧抱着胳膊，忍不住眼泪直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