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芜的目光如同掉入潭中的一粒石子,荡开一圈涟漪,扰乱了潭水,但这深潭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宋楼兰:“楚王身边的卫先生会帮我们。”

    若是以往,他一定是似笑非笑,小酒窝隐隐挂在左颊上,一派玩世不恭的样子,但此时此刻他却显得尤为认真。

    连沈芜都觉得他正经了好多,竟让她生出“他很可信”的感觉。

    宋楼兰身上偶尔显露出的真诚气质,让她很陌生,不过她还是感激地对他点点头。

    她当然知道,光凭一个玉扳指是不可能收买到楚王身边的人的,她也从未想收买过谁,她只想要借他的影子。

    靠不上大树,但有一片树影就能让人以为是大树。

    沈芜管这叫借光。

    赵婆婆想法很朴实:“那可是王爷啊,会听一个下人的话吗?”

    宋楼兰吃了一瘪,想了半天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沈芜道:“婆婆,那个王爷不受皇帝重视,可以信奈的人必不会多,卫先生应该算一个。”

    赵婆婆心想这皇帝怎么也跟他们平民百姓一样,一碗水端不平,到不奇怪这个,只是问:“那卫先生为什么要帮我们啊?”

    沈芜:“他不是帮我们,他是帮王爷。这王爷不受宠,母亲又死得早,在朝中毫无根基,听说好几岁的人了才封了楚王的头衔,被踢到我们这穷乡僻壤,离长安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何况他也不是强龙,若是能借我们的手打压当地的势力,他为何不借?除非他能忍受一群乌合之众宵小之徒都蹦到他的头上群魔乱舞。”

    赵婆婆眼中的锋芒在看着沈芜时变得热切,当她解释这些时,赵婆婆格外专注,她不再像以前一样,听不懂的得过且过,而是直接发问。

    “傻姑,啥叫乌合之众啊?”

    沈芜倒也好耐心:“就是如何东来大地主,三生巷常三爷卜世仁这群人,无组织无领导,一通乱来的人,他们在一起说的好听叫联手,实则便是乌合之众抱团,虽有共同的目标,却互相猜疑盲目获利,横冲直撞的,看着很吓人,实际一击即溃。”

    赵婆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下了定论:“那他们就是一泡污。”

    村民们哄笑起来,连夸赵婆婆说的对。

    沈芜也频频点头,人民群众淳朴智慧,骂人也这么精准无误生动,也笑了起来。

    宋楼兰瞧着她的笑容,脑中想起那一晚,她在厨房看见烧好的洗澡水时的那一抹微笑,好似山中幽兰,而今日她的笑与那时略有不同,是开怀的笑,是和村民们一样的淳朴而真挚的笑。

    直到她离开渔利口,他都没有缓过神来。

    心中忍不住想,原来还有这样一种方式,能和村民们打成一片,这就叫得民心吧。

    大路还是泥泞,老张头驾车多走了一刻钟才到养鹤堂。

    沈芜刚迈进后门,在游廊里焦急等待的燕娘就飞了过来,都顾不上绣鞋上沾染泥水。

    “沈姑娘,庄妈妈等你半个时辰了。”

    沈芜讶然:“为何等我?”

    今日没有礼仪课,这个时刻也不该是上课时间。

    燕娘:“恐怕跟你私自与外男饮酒,酒醉失仪有关。”

    她怕沈芜还是不明白,又添了一句。

    “小姐不高兴了。”

    沈芜蹙眉,她不懂陈小粥的思维逻辑,但她不再试图理解,结果对她更重要。

    “那她想怎么罚我?”

    燕娘摇摇头:“小姐找庄妈妈询问了一个时辰,将我们都赶了出去。”

    连明姑都被赶出去了吗?沈芜眉头皱得更深了。

    她刚迈进盆景园,园门轰隆一声被门后两个壮妇关上,并站在门边值守。

    她瞧向燕娘,燕娘也苦着脸,不知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但是她们都能感觉到,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沈芜垂头,走在燕娘前头跨进门槛。

    庄妈妈在正堂正襟危坐,身旁是一位面孔生疏的陈府侍女,她手中捧着一张蒲团。

    庄妈妈目光平直,一脸冷峻的瞧着沈芜:“沈姑娘,我可算得你的老师?”

    沈芜垂目:“您当然是我的老师。”

    庄妈妈:“古人云天地君亲师,我既然是你的礼仪老师,那我有教授和纠正你为人处世上的错误,以免你越错越深,走上歧路的责任。”

    沈芜心知当日她喝醉确实不对,不仅是对卫先生的不尊重,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不敢回嘴。

    “您说的是,学生受教。”

    那位侍女将蒲团放置在沈芜面前,沈芜心领神会,跪了上去。

    庄妈妈:“我不过是仗着自己年纪大些,多知道一些这世间的道理,对你与大小姐和二小姐都有些益处,所以你们尊我为师。那么我希望你能明白,今日对你的教训是让你来日不再犯更大的错,惹出大祸来,祸及家人乃至全族。

    在我眼中,女子与外男接触不是错,二小姐是妾生庶女,天资聪颖,对商贾之事颇有见地,自小立志愿为陈氏一族安身立命。她这样的女子怎么能不与外男接触?只是我要求她有三条,第一爱惜己身,第二凡事占理,第三不为恶。

    我瞧你也并非庸碌之辈,不知你志向为何,但若是你以小粥小姐为榜样,我也该以这三条同样要求你。”

    沈芜听得很认真,庄妈妈说的与她以为的很不一样。

    她并未以陈小粥未榜样,但她并未反驳。

    庄妈妈:“你一定认为我为何提前不与你定下规矩,非要等你犯了错,要罚你,才让你知道。你想的没错,我就是要让你犯了错再来与你说清楚,不然你是不会长记性的。

    你一不该饮酒过量导致醉酒,醉酒伤身,不知爱惜自己身体,若是身体坏了拖累家中父母兄弟,醉酒失仪更是不爱惜自己的名声,需知一个人存活于世,名声于己如生命,若是坏了名声,拖累家中姊妹事小,拖累一族事大。

    二是你不占理。”

    所谓拖累于沈芜而言是不存在的,她孤身一人。

    但沈芜明白,这个时代,一个人的名声坏了,无论男女,就如同社会性死亡一般,说得通俗易懂一些,便是号练废了,想要重开,几乎不可能。

    但不占理这一点,她不同意。

    沈芜:“我跟小粥请过假了。”

    庄妈妈冷冷一笑:“你请外男饮酒,确是你的私事,但你还是不占理。我问你,你与宋掌柜还有卫先生是何样关系?有何牵扯?为何要请此二人饮酒,且无人陪同?”

    沈芜不能回答,她不想让这件事被陈小粥知道,但她也不能对庄妈妈沉默。

    “我现在还不能说,但我与宋掌柜是朋友。”

    庄妈妈:“既然是朋友,为何单单就你喝醉?”

    沈芜:“……”

    庄妈妈:“你可有不服?”

    沈芜垂头:“学生认罚。”

    庄妈妈这才点点头,饮了一口茶案上的茶,又轻轻放下茶碗,说道:“那我罚你在自己的院子里禁足一个月,你有没有不服?”

    一个月?一个月后黄花菜都凉了。

    沈芜不想隐瞒庄妈妈:“不是学生不服,只是学生这一月有件极其重要的事,关乎我……”她不知该如何形容渔利口的村民,抿了抿唇,“关乎所有人的未来。”

    这些话极其像托词,但沈芜坚持说下去:“所以能不能将这惩罚延迟至下个月,为此我愿意领受打手板或抄十遍女则。”

    庄妈妈:“你又错了。”

    沈芜头垂得更低,读研究生时,因为听不懂村民的方言,统计出的数据有误,为此受了导师好大的一通骂,那时她也是这般垂头羞愧,脸红得能滴出血来。

    庄妈妈继续说:“你错在此时,我要让你长记性,必定是要罚在此时,若是你下月再错,我下月再罚。”

    她起身,带着丫鬟走了,燕娘也不敢久留,只是在她耳边轻语,去帮她跟陈小粥求求情,但沈芜不抱什么希望。

    园门开了又关,连赵兴都被迁至别处厢房去了,沈芜颓然地坐了下来。

    她千般算计,万般算计,实在没想到庄妈妈会禁她的足。

    如此想来,陈小粥做事真是滴水不漏,让人佩服。

    她们两人签订的合约是聘用关系,陈小粥无权干涉她的私事。

    于是她自己便没有理由出面,便让与沈芜有师徒之宜的庄妈妈来罚她。

    唉——

    为今之计只有跑这一条路。

    沈芜打定主意,走进卧房,如她所料,卧房的窗被封了起来,又跑去庭院,爬上放置盆景的大石桌,踮着脚,想看看院墙外面有什么能踩踏落脚的地方。

    粉墙黛瓦,院墙上层并未封死,是用瓦片拼出的死窗,她瞧见外头的豆腐店和三娘蒸糕坊,再往上看,就看不出了,只瞧见豆腐店的屋檐上有一双灰色布鞋,大脚指将鞋面顶出来,顶得很薄,那是一双粗糙的大脚,跟腱很结实,小腿上绑着绑腿,还溅了一层泥点。

    忽然那双灰布鞋动了起来,它从豆腐店跳到了隔壁的蒸糕坊上,又从蒸糕坊消失,出现在她家的墙头上。

    沈芜这才瞧见他的全貌,他穿着灰布衣,背后背一把朴刀,头戴斗笠,脸上有道疤从眼角斜下去,下面半张脸蒙着面。

    他蹲在墙头,盯着她看,两人视线相交时,这人似乎笑了一下,像只老鹰一样直冲而下,拔出朴刀,沈芜往后一滚,跳下盆景台,带倒一片价值连城的盆景,她抓起碎花盆向他砸去。

    那人动作迅捷,一一躲过,沈芜边丢边跑,已退至屋内,将门关上,大呼救命。

    可门口的两个壮妇以为她只是在发脾气,两人脸色从容并不理睬。

    木门实在不牢靠,那人一脚就踹断了门栓,沈芜躲之不及,被他捏住小臂,她本能反抗,只是空有招式,却无力量,那人速战速决,一刀背砍向她的后颈,一股强烈的钝痛袭来,让她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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