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祯眯了眯眼,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嫌恶地把脸转向一边,“话说我们也该回去了,你体内的噬心蛊死了,可我的还活着,嘶,适才倒是忘记向萧庄主讨颗毒药来吃了。”

    虞子珩低声“嗯”了一声,沉默片刻又道:“待哪日我功力恢复,兄长与我再去趟云泽山庄吧。”

    这数月以来,虞子祯几乎要对“去云泽山庄”这五个字产生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无端端地又听虞子珩提起,第一反应便是他又要去偷剑,头皮跟着一紧,“啊?不是,你还要偷剑?阿珩,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偷那把剑不可?你说你又拔不出来!”

    虞子珩摇了摇头,剑既已认了主,他还偷它做甚?

    见他不愿意说,虞子祯只觉得头疼,半晌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好好,你不愿说,就当我没问,你呀,从小到大都是个怪人,走啦,走啦!”

    虞子珩却站在原地没动,“不是去偷剑,是给兄长解噬心蛊,兄长护了我半辈子,以后也该为自己而活了,等除掉了蛊虫,兄长与我从此便各走各路吧。”

    虞子祯闻言怔在原地,诧异地看着虞子珩许久许久才回过来神,“阿珩你,你是不是知道了?”

    虞子珩点点头,似乎是笑了一下,但因为从来未曾实践过这一表情,便有些不得其法,即使是极轻微地勾起嘴角,做起来也别扭的不行,索性放弃,努力在脑中搜寻着合适的词藻,但最终也只憋出一句,“小颜姑娘,是个很好的人。”

    “你是怎么知道小颜的?”虞子祯上前一步握住虞子珩的肩膀,最害怕被人知晓的秘密突然曝光,神色不免有些慌张,“你,阿珩你跟踪我?”

    虞子珩摇摇头,安抚性地拍了拍虞子祯的手,缓缓道:“不是跟着你,是跟着地宫的人,不过兄长请放心,那几个人已经被我暗中除掉了。”

    忽闻地宫二字,虞子祯心脏猛然被提起,又听到人已经死了,才又落了回去,吐出一口气,脚下一个虚软,抓着虞子珩的胳膊才勉强站稳,想着竟被地宫的人发现,仍是心有余悸,缓了许久,面色才恢复正常,“我不知他们竟发现了,阿珩,谢谢……”

    若有生之年不曾遇见一个叫小颜的姑娘,虞子祯这辈子兴许就陪着阿珩浑浑噩噩地耗死在那个万恶之地罢了。

    地宫里的杀手是不能也不配拥有生活的,被噬心蛊控着,想活着只能听命于地宫,其实死了倒也干净。

    可偏偏叫他遇见了。

    “阿珩,哥不是故意要瞒着你,我……”

    “我知,兄长只是想保护她。”虞子珩打断他的话道:“但地宫眼线众多,几乎遍布瀚海,所以趁被其他人发现之前,噬心蛊解了,兄长便带她离开吧,走的越远越好,天涯海角,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虞子祯逐渐红了眼,“那你呢?不跟我们一起走?”

    虞子珩固执地摇头,“兄长当知我并不向往人间。”

    他这一生唯杀人一事做起来最为得心应手,能走去哪儿,更何况不回去当恶人,死后他又如何下得地狱?

    两人昼夜不停策马返回栖山十二峰已是三日后的夜晚时分。

    地宫地处十二峰中间的谷底,白日里看起来穷奢极欲,富丽堂皇,宫殿一座连着一座,入夜便静的犹如一片死城。

    虞子珩才闭上眼,那道低沉的声音便又在耳边响起:阿寻,我这样的人,死后是要入地狱的啊……

    他猛地睁开眼坐起来,凝神四下看了看,却又只见黑漆漆的一片。

    这声音在他耳边回响了千年,世世如此。

    每一世的轮回,他皆记得清清楚楚,可他总也记不起来与他说这句话的人是谁,只除了一个模糊的穿着一身红衣的影子。

    他记得这个人从刀口下救过他的命,也记得这个人一直将他护在身后,更记得自己后来是如何成疯成魔。

    可他唯独记不起这个人是谁。

    只有那一句话反反复复萦绕在耳边:阿寻,我这样的人,死后是要入地狱的……

    他便想去地狱里寻,可即便每次都自认为自己已经罪无可恕,该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偏偏就是入了轮回。

    既然睡不着,索性便下了床,取来一壶酒,坐在窗前自斟自饮。

    喝到一半,外头突然嘈杂起来,听起来似乎是在抓什么人,虞子珩面色一凝,抓起衣服穿了往外走,到了门边才抬起手,那门忽地被一股蛮横的外力撞开。

    虞子珩眸光一凛,迅速往后退,却也不及来人速度快,下一刻便被人撞进怀里跌倒在地,一颗坚硬的头颅重重地磕在锁骨上。

    浓重的脂粉味扑面而来,虞子珩下意识偏过头,伸手便要将压在身上的人掀开。

    好在那人反应够快,一骨碌爬了起来。

    虞子珩欲起身却忽地觉得颈侧一凉,侧目看去一柄乌沉沉的剑正贴在自己脖子上,那剑十分的眼熟,霜降。

    “萧庄主?”

    萧翎一愣,叉着腰弯下.身子借着月光定睛看了看,看清躺在地上的人是谁,干干一笑收起择君剑,揪着虞子珩肩头的衣服一把将人给拽了起来。

    她倒忘了,自己闯的便是虞子珩的“闲人免进”,地宫里实行宵禁,且规矩最是严苛,这三更半夜的,又岂会撞着他人?

    虞子珩再一次震惊于萧翎那大的出奇的手劲,忍着揉锁骨的冲动,拍拍被弄皱的衣服转身去点燃了灯。

    回头瞧清楚萧翎那张脸,不禁头皮一麻,只见她穿着一身拖地三尺的大红嫁衣,头戴凤冠,一张脸就跟进过染缸一样,乱七八糟什么颜色都有。

    总之就看得很难受,难受的浑身上下都不舒坦,恨不得立刻扔到井里好好给她洗洗干净。

    见虞子珩拧着眉一脸嫌恶地看着自己,萧翎狐疑地往自己身上看了看,跟着眉心便是一皱,“啧”了声,扯下头上的发冠发饰扔一边,又从喜服上撕了一条两指宽的布来,随手将散落的头发束在了脑后。

    然后粗鲁地脱下最外头那层大红喜袍,抬起胳膊看了看宽大的袖子,最后拎起来绕着胳膊缠了几圈塞进袖口里,又依样画葫芦收拾好另一只胳膊,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想起适才翻进院子时看到一口水井,她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出去,再进来时那张花里胡哨的脸已经被洗的干干净净。

    兴许是对自己太过粗鲁,两颊和嘴巴都被搓的红彤彤的,有水珠从发梢滴下,恰落在鼻尖上,然后又顺着轮廓滑过两片红唇,最后经由圆润的下巴一路流进衣领中。

    加之她衣衫有些不整,那画面实在一言难尽……

    见虞子珩神色又冷了几分,萧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转向闻晚歌问道:“还没洗干净?”

    不能吧,她可是脸皮都快搓破了。

    闻晚歌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干净了,干净了。”

    干净得更像个勾人魂魄的绝世妖姬了,肤白胜雪,目若星子,嘴角微翘,天生带笑,连她一个姑娘家看了都忍不住呼吸一滞,脸红心儿怦怦直跳。

    听到第三个人的声音,虞子珩才留意到除了萧翎之外房里还有一个姑娘。

    跟萧翎一样,也穿着一身喜服。

    虞子珩盯着萧翎瞧了瞧,没想到那天晚上,沧海雾州城里被掳走的两个姑娘里竟然会有她,可凭她如今的身手,又怎么可能呢?

    但目光又落在闻晚歌身上,便大致猜明白了。

    这时院子外头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隐隐还听得有人焦急唤着“珩公子”。

    萧翎眉心一跳,推着闻晚歌往里走,一边回头对虞子珩道:“暂且借贵宝地避上一会儿,还有劳公子出去替我挡一下,多谢,多谢啊。”

    虞子珩神色淡漠地看着萧翎的背影,直觉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敲门声越来越急,便只好先出去应付了。

    屏息凝神听了听,确认这院子的主人没有暴露她二人行踪的意思,萧翎扭过头看了眼闻晚歌身后那拖地三尺裙摆,抄起择君剑给斩了个一干二净。

    顺便还解释了一句:“拖拖拉拉的碍事儿,待会儿跑起来不方便。”

    闻晚歌眨了眨眼,想说自己跑起来挺方便,但割都割了索性作罢,反正等她逃出去也得把这身恶心的衣服给撕个稀巴烂。

    抬头往门口看了眼,她不解地问:“阿姐,你还没说你是怎么进来的?还有,你又怎么会认得地宫里的人?”

    闻晚歌只知道地宫是个神秘又恐怖的杀手组织,栖山十二峰漫山遍野都是烟瘴林子和要命的毒虫蛇蚁,还不论山上那诡谲莫测的机关阵,即便是再轻功了得的绝顶高手也不敢轻易往里闯。

    故而地宫究竟是何等模样,江湖上谁也不曾亲眼见过,这许多年来就被传的神乎其神,各种版本都有。

    传闻地宫的主人是个男女不忌还吃人的老变态,每个月都要派出八抬大轿,四处掳掠少男少女带回去供他玩弄消遣。

    老妖怪手底下养出来的人也个个心狠手辣,不过也不是人人都恨他们,至少,想杀人的还是欢喜的。

    闻晚歌怎么也没想到,有天这传说竟会降临到自己头上,被五花大绑塞进轿子里那一刻死的心都有了。

    好在她家阿姐神通广大,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混了进来。

    萧翎笑道:“我自然是跟你一样被抬进来的,否则又岂能安然无恙地闯过那漫山遍野的烟瘴林子,迷雾大阵?”

    但却不全然是为了救她,多半的理由都是因为虞子珩,所以才必须混进来。

    “至于那位珩公子,他救过我的命,所以就认识了。”

    闻晚歌听了惊诧不已,“地宫里的人哪一个不是冷血无情的杀人魔,什么时候会救人了?我才不信!”

    萧翎翻翻眼皮,“信也好不信也罢,但他确实救过我,不过说来话长了,改日我再跟你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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