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当真是自作聪明。

    可当曲青云知道时已为时晚矣。

    一边是自家血脉,一边是柳庄主至亲,这段时间他头发都要愁白了。

    可若把真相说出来,那便是亲手推着自家妹子去送死,可闭口不言又无脸面对祖师爷,适才忽闻曲红菱死讯,虽心痛,但不得不说心底倒也真松快了些,好歹不用整日左右为难,提心吊胆了不是?

    唉,宗主做到这个份儿上也当真是窝囊。

    等了许久都不见曲青云否认,曲修竹已经气到说不出话来,怒甩了袖子转向冯崇,“动静闹的如此之大,怕是也瞒不下去了,如何安抚同门你们自行商议。”

    说完叫上曲青云和萧翎一道离开。

    到了祠堂,一进门便见墙壁正中刻着“正道永存”四个字,铁画银钩,气势摄人。

    不等曲修竹发话,曲青云已经自觉地跪了下去,伏身磕头,脑门儿贴在地上久久不敢抬起。

    虽拜了师,名义上也确实是碧水清江门人,可萧翎站在门口愣没敢往里进,唯恐自己这样带着一身罪孽之人再把人家祖师爷给气着了。

    曲修竹也没迫她,就让她在门外听着,“这‘正道永存’四字乃我派开山祖师爷亲手所刻,锄强扶弱,替天行道一直是碧水清江门人立身之本,几百年来可曾有谁违背过入门之日所立下的誓言?怎么就出了你们这么几个混账玩意儿?我且问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曲青云不敢抬头,却壮着胆子回问了句:“叔公您是怎么知道的?”

    曲修竹气歪了嘴,恼道:“是不是我若不知情,你就打算一直替他们瞒着,直到人家找上门来?”

    曲青云急摇头,却又没办法替自己辩解,倘若哪日柳庄主当真前来兴师问罪,碧水清江几百年积攒下来的声誉就全毁了,光是想一想就是一身的冷汗。

    “我知道红菱犯了无可饶恕的错,可如今她也遭了报应,改日我一定亲自登门致歉。”

    人死如灯灭,再揪着连一副尸骨都没能留下的曲红菱不放的确毫无意义,遂对于曲青云的说辞曲修竹并没异议,“那楚惊尘呢?”

    提起楚惊尘,曲青云便头疼不已,当继承人培养了这么些年的孩子,怎么就栽在了一个女子身上?

    早知今日又何苦在他身上浪费如此多的精力和时间?

    纵使他在同辈之中的确出众,可也有后起之秀不是,云起就越来越不错。

    “我,我绑了他一块儿去。”

    得了曲青云的保证,曲修竹将人扔在祠堂里悔过。

    走了足够远了确认不会扰了祠堂安宁,萧翎才问:“黑衣人之事你打算从何处着手?”

    曲修竹斜睨了她一眼道:“这件事就不用你费心了,过几日我亲自去趟赤沙岛,你那徒弟昨夜就下了山,你赶紧找他去吧,曲红菱并非死于他手,这次任务便不做数,想必穆轻鸿很快会给他安排别的任务。”

    萧翎笑道:“无碍,任务来不了如此快,好歹我也是你徒弟,碧水清江一份子,做做小师姑该有的样子还是要的,哪能出了事不管不顾的道理?”

    说着话音陡转,“我发现你对我徒弟还挺上心。”

    曲修竹眉毛一抖,“你是我徒弟,他是你徒弟,那他便算我徒孙,老朽关心关心徒孙不也挺正常?万一他下一个目标是天权家的呢?别耽误了赶紧走吧!”

    说的还挺有道理,萧翎收回审视的目光,摆摆手干干脆脆下山去了。

    *

    曲修竹猜的挺对,虞子珩下一个目标的确是天权家的。

    地宫自开山以来便一直有个规矩,不与王室为敌,直到现任宫主穆轻鸿上位。

    瀚海除了王城外,还有八个异姓王,各据一方,各自为王,虞子珩也记不得十余年的时间里自己究竟杀了多少皇亲国戚。

    细算起来皆是天权王王妃母家的亲眷,从远亲到堂表亲,到亲兄弟姐妹,如今到儿女,每年总要弄死几个。

    此次的目标是那老太太的小儿子,倒不知再过几年是否该轮到老王妃自己了。

    穆轻鸿为何突然坏了规矩,亦或背后是谁在□□,不归虞子珩管,他向来也不感兴趣,得了任务只管杀了便是,其余的不重要。

    穆轻鸿大概以为他用了药就和其他人般,不该记得之事便忘得一干二净,可几十碗混沌汤下肚尚且不起任何作用,一点药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蛊翁炼制的药可比他执着千年之人炼制的功效相差太远,还不及其十之二三,吃下去只除了苦便再没有其他的感觉了。

    杀其他人时,杀了便杀了,可这些个人,穆轻鸿却要求扮成意外。

    多年累积出的经验完美到无懈可击,坠崖落水,花样百出,至今也没人发现破绽。

    但安安稳稳做了几十年天权王妃的人总不会是傻子吧,看不出问题也能闻出些味儿来,这两年把自己那几个儿子、女儿看得紧紧的,走哪儿都是里三圈外三圈的围着,跟看天字号重犯一样。

    然这些从小呼风唤雨中长大的人能忍得了一时岂能忍得了一世?

    就好比这位长孙靖小公子,生在王城却长了颗江湖浪客心,时不时便打扮成仆役模样溜出来往这送死的路上蹦跶一圈。

    杀他简直易如反掌,虞子珩甚至不想费那个神去思考该怎么弄死他看起来才不容易叫人起疑,直接一身夜行衣把人拦在了破庙之中。

    长孙靖闯荡过的江湖不过王城方圆数百里,也没怎么跟外人过过招,倒是常常把自家亲兵护卫杀的屁滚尿流,没见过世面,故而对自己的武学造诣是迷之自信。

    眼见一蒙面人立于破庙门口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手中长刀在月光下凛凛泛着寒光,虽然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遇见,却毫无畏惧反而隐隐激动起来,一杆银枪紧紧握在身前,凝神瞪回去。

    本想着终于能大干三百个回合,却不料对手伸手如同鬼魅,若非有道红色身影从天而降替他挡开致命一击,他定要呜呼哀哉。

    见长孙靖目瞪口呆跟个二傻子似的,萧翎眼皮一翻,大声道:“我说你这小子是不是吓傻了,还愣着作甚,赶紧的逃命去吧!”

    长孙靖呐呐地应了声,呆滞的目光又缓缓挪回至虞子珩脸上,抱着银枪直愣愣地瞪着他,一边往外走,走到门口忽觉不对,他为什么要逃命?

    这么想着便又转身走了回来,举起银枪指着虞子珩,怒气哼哼地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我跟你有仇?”

    萧翎怔了怔,服气地拍了下额头,顿觉这王室中人何只是身份比旁人尊贵,就连这脑袋瓜,都养的如此与众不同。

    人家要杀你,能跑就赶紧跑吧,怎的还带掉头回来纠结人家为何要杀你,与你何愁何怨的?

    难道杀手杀人还得费劲给你掰扯个一二三出来?

    虞子珩眯了眯眼,反手一挑,锵的一声响过后,长孙靖只觉得虎口处一麻,手里的长枪便脱手而出,直直向左飞去,插进了一侧的墙壁中,半堵墙轰然倒塌。

    盯着那灰尘中愈发夺目的银枪看了看,长孙靖竟突然鼓起了掌,心道:兵器铺的老板果然没骗人,这银枪果然锋利无比,坚不可摧。

    一面又想着回头再去把十八般兵器都买上一些带回府中,却不知从哪儿突地刮来一阵狂风,异想天开还没结束便惊叫着飞了出去,一屁股摔在地上,五脏六腑都快被颠了出来。

    萧翎收回手偏头往外瞅了眼,见长孙靖神情呆滞地半趴在地上捂着胸口猛咳,头发散乱遮住了半边脸,那模样简直傻得惨不忍睹,简直有损王家颜面,别是被谁家傻儿子冒充了吧?

    抱剑走至虞子珩身侧,她侧目看着他,微微扬起的眉毛带着一丝挑衅,“我在,你便杀不了他。”

    虞子珩闻言也偏头看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萧翎笑道:“我可是神仙呐!掐指一算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虞子珩收回目光,无波无澜道:“活了一千年,人杀了不少,倒还不知道神仙杀起来是怎样一种体验。”

    萧翎“啊”了一声,还没回过味来,只见眼前银光一闪,下意识向后翻出,看清虞子珩眉眼间的肃杀之气,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一时间竟被气得笑了。

    “你那伤好了?”

    虞子珩垂眸看了眼左肩,邪气地挑了挑唇角,“还得多谢萧庄主那日赠的金疮药,不过就算这胳膊断了也不妨碍虞某取你的命?”

    长孙靖大概还没见过真正的江湖高手正式对决,黑暗中只见两道黑影上蹿下跳,一道银光和一道暗红色的光交替闪烁,直让他眼花缭乱,即便使劲睁大了眼睛,最后干脆用手指撑起上下的眼皮,仍旧看不过来。

    那本就破败不堪的庙宇是怎么彻底坍塌成废墟的,那就更说不清楚了,好像就只听到一阵叮铃哐啷还是轰隆隆声响过后,尘土飞扬,那庙就没了。

    尘土散去,两位高手面对面立于废墟之中,夜风吹来,发丝衣袂随风飞舞。

    究竟是谁赢了长孙靖没看清,但见那头先救他的红衣女侠手中尚握着剑,而那欲杀自己的黑衣人两手空空如也,他估摸着应该是女侠赢了。

    萧翎怔怔地瞪着虞子珩,适才也不知道他是怎的了,突然对着她将手里的刀掷出,然后趁她偏头躲闪之际,迅速控住她的双臂,将她转了个面。

    眼见那刀忽地掉了个头带着风声朝着自己心口飞来,萧翎踢起了几颗脚下的石块,千钧一发之际,打飞了虞子珩的刀。

    低头看了看心口已经被划出道来的外衣,萧翎满脸都是不敢相信,怎么打着打着突然拉着她同归于尽了?

    这一招还是那一世救下阿寻那日萧翎教给他的,随口还取了个“共赴黄泉”的漂亮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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