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更想不到这狗崽子投了那么多次胎,在观察入微这一点上却是丝毫没变,“我,咳,小时候有些口痴,见笑,见笑啊,那个,你究竟记起来了多少?”

    虞子珩似乎是信了萧翎小时候口痴这么一个磕碜的解释,又倒了一杯酒,慢条斯理地喝完才抬眸看着她道:“你不是神仙吗,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吗,那你倒是猜猜看,我究竟记起来了多少?”

    猜猜看?

    该不会是全部都想起来了吧?

    萧翎脸上的笑容越发维持不下,此刻她极度后悔没能管住自己这两条腿,没事儿翻什么墙,深更半夜的,难道不应该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睡觉吗?

    见萧翎神色中闪过那么一丝慌张,虞子珩在心底哼了声,有些阴阳怪气道:“说来还需得谢谢你那一把如梦如醉呢,睡了这么久竟然全都记起来了,萧翎。”

    萧翎眉心一跳,直觉他不是在叫现在的自己,便没应他,只是略显僵硬地看着他。

    果然,下一瞬又听他道:“这么巧,我师父叫萧翎,你也叫萧翎。”

    语气淡的听不出情绪,却叫萧翎心头一慌,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了些。

    虞子珩竟记起她的名字来了,本来是该庆幸欣喜的事,眼下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须臾,忐忑不安道:“是,是吗?”

    虞子珩点头道:“嗯,萧,翎,两个字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呵,那,那是挺巧的哈。”萧翎又一阵干笑,努力镇定下来后,忖了忖指着自己道: “这个小姑娘不也叫萧翎吗?没想到大家还挺有缘分哈。”

    萧翎想自己此刻的笑容准比哭还难看,想起什么,心头忽地咯噔一跳,下意识抬手摸向自己的脸,又唰地收了回去。

    他刚才说“全部都记起来了,那岂非……

    接着,她的猜测便有了明确的解答。

    “连容貌都几乎一样,确实挺有缘分。”眼见萧翎连眼神都僵住,虞子珩扯了下嘴角继续道:“请恕我冒昧,眼下我看着你,竟像看着我师父一样。”

    萧翎犹如雷击。

    好在他很快又道:“不过,也不是那么的像,你是个姑娘,可我师父却是个,男人。”

    萧翎瞬间揪起的心脏重重地摔回去,压抑地舒了口气,有气无力道:“是吧?”

    虞子珩没接腔,静静地看着她,食指指尖一下一下叩击着石桌,半晌儿才“嗯”了一声,又问:“如梦如醉,你怎么会有这种迷香?莫不是从我师父那里偷学来的?”

    既然虞子珩都这么说了,萧翎自然顺势道:“啊,差不多算是偷学的,我们神仙到了凡间又没有法力,做些来防身。”

    虞子珩回了个“哦”,不明意味挑了挑一侧的眉,须臾轻嗤了一声,倒不知是几个意思。

    过了许久忽道:“你们不是一直都很好奇我为何忽然之间想通,决定日后做个好人,行善积德?”

    确实好奇,那般苦口婆心尚不能撼动他半分,没道理昏睡了一个多月突然就转性了。

    “为何?”萧翎便问。

    “因为我师父她……”虞子珩忽地顿住,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对面的人,直到她坐立难安,借着倒酒错开目光,才平淡地补充完后头的话,“她不在地狱里,我自然也不能去。”

    萧翎倒酒的手猛地一抖,好在及时控住,未将酒洒出去,之后,她放下酒壶,仰头一口饮尽杯中之酒压了压惊,问:“你怎么知道她不在地狱?”

    “那一世我犯下的杀孽当比我师父重,我都没下地狱,没道理独独把她拉下去。”说完却不给萧翎回答的机会,自顾道:“况,醒来后我发现与师父间有一种十分奇特的感应,我知道她就在这世间,只是不知道她身在何方,萧庄主,你是神仙,你可知道?”

    “不,不知道。”萧翎硬着头皮道:“你这么问是想找到她,然后……宰了她?”

    虞子珩轻蔑地嗤了一声,然后眯了眼摇头道:“宰了?那岂非太便宜了她?平白受这一千年的苦,你不觉得我应当一点一点从她身上讨回来才好?”

    至于怎么个讨法,他需得琢磨琢磨,从长计议。

    对上虞子珩难测的眼神,萧翎只觉得脊梁骨也跟着一凉,就好像他已穿透表象看到了实质,总觉得他口中的那个“她”,说的根本就是自己。

    莫不是什么时候露馅儿了?可,怎么会呢?

    如今自己这编瞎话的技能分明已经练的炉火纯青,几乎信口就来,外头那群人可是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我曾听人说,有的人死后因为执念太深故而入不得轮回,便成了孤魂野鬼,不死不灭,一直在这世上飘着,可是这样?”虞子珩问道。

    话题转换的太快,萧翎反应了下,讷讷地应道:“啊,是呢。”

    虞子珩便又问:“那这一千多年你可曾见过?”

    萧翎顿时叫苦不迭,心道:这狗崽子平日里总摆着一张臭脸,看起来寡言少语的,怎地求知欲竟比闻晚歌还强,问题如此之多?!

    完全不符合他高贵又冷艳的长相和杀人魔的气质。

    见没见过?

    她自己原本就是,你说她见过没有?

    可她不能说。

    装模作样一番冥思苦想后,萧翎故作镇定道:“不,不曾见过。”

    可面对虞子珩的注视,这话说出来实在心虚的不行,便又倒了杯酒,转过身去假装赏月。

    虞子珩低低地“哦”了一声,未几又道:“没见过并不代表没有,是吧?轮回这么多次,混沌汤喝了一回又一回,千年前的事我依然记得,连守在轮回池旁煮汤之人见了我都心生恐慌,上一世灌了我几十碗,最后不还是没起作用?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说到这里,他往前倾了倾身体,盯着萧翎的眼睛问道:“那你再说说,这不死不灭的魂魄,会不会哪天忽然…借尸还了魂?”

    借,借尸…还魂…

    又是平地一声炸雷。

    萧翎一口酒喷出老远,惊悚地拍着胸口咳了老半天。

    这接二连三的发问怎么感觉都在针对她?

    是有所察觉,所以故意试探她?

    抬手擦了擦下巴,萧翎忐忑地问:“你,你,你问这些做什么?”

    “哦,没什么,纯属好奇。”虞子珩回答道:“以前没见过神仙,许多话没处说,也唯恐说出来人家会觉得我神经失常,也只能憋在肚子里,如今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能说的清的,我有太多问题想问,还望不吝赐教。”

    是这样?萧翎惊疑不定地看着对面的人,犹豫片刻问道:“你,真的只是好奇?”

    虞子珩嗤了声,抱着胳膊,云淡风轻地反问:“不然?”

    萧翎噎住,是啊,不然能是怎样,就算他有火眼金睛,可以看到她的灵魂,她本来也是个女的,不差不多还是长这小姑娘这样?

    想来也就是自己先入为主、做贼心虚罢了,虞子珩问这些可能真的纯粹是好奇使然。

    这么想着便也没那么慌张了,连借尸还魂这样的差点吓得她魂魄出窍的话题,也不结巴了,不慌不忙道:“一如你所说的那样,有的人死后执念过深,魂魄不入地府,就一直在这世间飘着,却五识尽丧,那种无边无际的孤寂和恐慌,其实也不比下地狱干净多少,至借尸还魂也有的,只不过少之又少……”

    许久过去,对面的人只出神似地看着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看岔了眼,总觉得他惯来淡漠的眉宇间像突然生出了一股说不清的忧伤,古怪的很。

    但还没等她细究,虞子珩已经收敛了眸去,低着头沉默了会儿,问:“飘着的时候怕不怕寻常那些驱鬼辟邪的物件?”

    “孤魂野鬼,当然是怕的,少说都能被掀飞到百里之外去。”所以有许多地方也没能跟着虞子珩一道进去,然后,萧翎又庆幸起来,淡淡地笑了下,“好在五识具丧啊,不知痛。”

    虞子珩呼吸倏地一沉,须臾,很轻地问道:“那还魂后呢,还怕不怕?”

    萧翎耸了耸肩,“有了这肉身自然就不怕了,与常人无异。”

    虞子珩点点头,似乎轻声呢喃了句什么,但萧翎没听清,也没见他嘴唇动,便当自己听错了。

    又乱七八糟扯了会儿,萧翎以困为由起身告辞,虞子珩说了句“稍等”,起身回房,不一会儿又抱着个酒坛子出来,“你这身体好像不耐酒力,即便强行用内力去化解,怕也是装不下多少,这酒喝起来烈,却不醉人,你便拿去吧。”

    萧翎原本是无酒不欢的,可此刻看着那酒坛子却觉得烫手的很,犹豫了许久才忐忑万分地接过,然后道了谢便迅速翻墙原路返回。

    这“闲人止步”里又同往常一样静了下来,但这一次又有些不一样,以前是静的令人发慌,如今……

    虞子珩看着那两人高的院墙摇了摇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你这个有门不走的毛病便是过了一千年,也仍不见改,有些小习惯,我可是比师父还清楚,再掩饰都是没用的。”

    便是化成灰他也能照样辨的出来,何况连皮囊都一样?

    有的人死后执念过深,魂魄不入地府,就一直在这世间飘着……

    那执念,可是他?

    执起酒壶仰头干尽,虞子珩努力扯了半天的唇角,才好不容易终于挤出一个笑来,虽然僵硬、别扭又古怪,但胜在真诚。

    他不知这一千年里原来她也并不好过,罢了,他便大方点,既往不咎了。

    地宫里长大的人大都只懂服从命令和杀人,萧翎不让大家做杀人的营生后,总得再想办法谋划点儿别的出路,那么多人总不能就窝在地宫里整日无所事事,睁着眼睛混吃等死。

    好在在这世间游荡千年,见多识广,加上穆轻鸿留下的金山银山,十二峰遍地寒霜的时候,山外头茶楼、酒肆、镖局、武馆,各门各业也遍地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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